典禮結束,同學王文彬找她一道去狂歡慶祝。
「謝了,我還有事。」她要去向水雲揚報老鼠冤,教他以後譏諷別人時,多想想想自己的可恥之處。
「結交了富家公子,就不要我們這群難兄難弟了?」王文彬不知打哪兒听來的小道消息。
「王文彬,別亂說話。」同學林正捧著一束百合花走過來,見蘇柳紅幾乎要被玫瑰花給淹沒,自慚形穢的說︰「禮輕情義重,你不介意多接受一份真心的祝福吧?」
林正從大一就開始追她,四年走來始終如一。發自肺腑的情意,的確很令人感動,但不一定能教人接受。她蘇柳紅可以玩盡天下男人的感情,就是不能傷這種人一點點心。
這純粹是個人觀點,與道德無關。
「抱歉,我這人向來一次只接受一份真心,而且是最好的那一份。」拂開他遞上來的鮮花束,她頭也不回的往前直走。
「什麼是最好的?」林正不死心的問。
「我要的,就是最好的。」
蘇柳紅不必轉頭就可以想見他那受傷的黯然神情。長痛不如短痛,他將來會感激她的。
「走了啦,人家都那麼絕情了,你還眷戀什麼?」王文彬在她背後啐了好幾聲。
「就是嘛,拽什麼拽,拜金女。」又一個聲音傳來,這次是個女同學為林正發出不平之鳴。
「總有一天,她也會嘗到肝腸寸斷的滋味,我們等著瞧。」
這些同學都算不上是她的朋友,但和林正卻都是哥兒們,見他被狠狠的甩掉,當然要同仇敵愾一番,蘇柳紅不怪他們。
以前在學校,她就是個我行我素的獨行俠,許多男同學對她表示好意,都被她嗤之以鼻地拒絕了,雖然他們恨得牙癢癢,但沒畢業前,大家礙于天天要見面,多少還維持著表面的客氣,現在畢業了,恐怕老死都不相往來了,便不惜撕破臉,合起來羞辱她。
說穿了,她從沒真正傷過誰的心或得罪過任何人,這群自視為清流的同學,只因為看不慣她的行為舉止,就惡意詆毀她,足見人性有多麼不可愛,多麼讓人失望。
「蘇柳紅,」經濟學助理教授季國欽攔住她,年輕的他總是不避嫌的對她寵愛有加。「今晚的謝師宴你會去吧?」
「應該吧,」她口是心非的說,「如果沒別的事的話。」
「我可以去接你。」畢業了,像月兌掉了一層枷鎖,每個人的心性靈魂都自由了起來。
「謝謝你,」蘇柳紅笑吟吟的朝他行一個大禮,「我還是習慣騎我的小綿羊。」
「但你今天沒有騎來。」他小心翼翼的說,深恐觸怒了她。
「是啊,我倒忘了,今天是我男朋友送我來。」
季國欽張大眼,一時不知怎麼接話。蘇柳紅很清楚她又無可避免的傷了另一個人的心。她冰霜似的面容一直維持著,詭詐的眸光閃閃發亮。
比較起那些明明不想接受,又虛偽周旋的人,她的絕情也許殘酷,但可要善良多了。
季國欽目光含悲夾痛的盯著她,「你的新男友?」
哇,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見異思遷、利欲燻心而且薄情寡義。真好,以後她就不用多費唇舌了。
「再見了,季老師。」她得到的是沉默的回應。
蘇柳紅聳聳肩,從繁花盛開的小徑走去,處處是親友圍著畢業生拍照的熱鬧、溫馨畫面,完全不同于她的形單影只。
誰來為自己慶祝?誰願意跟她分享喜悅?這二十多年她活得夠艱辛也夠疲憊,像山岩壁縫里的小草,得格外的拚命、格外的爭氣,才能為自己搶出一片天。
她不需要感激誰,也懶得去恨誰。只要真心誠意做自己,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理直氣壯,且有尊嚴的生存下去。然,即使只是這樣,還是困難重重。
被林正和季國欽這麼一攪和,她連去找水雲揚譏誚幾句的興致都沒有了。
到她租的小套房去吧。明天就要搬過去住了,還有一些東西必須添購,屋里也還得整理整理。
機車沒騎來,又舍不得坐計程車,而帶著這麼一大束花去搭擠死人的公車,簡直是受罪。
蘇柳紅走到一只垃圾桶前,毫不心疼的將花束扔入。卜紹曦如果知道,不知會作何感想。她低笑,抬起眼,正好對上水雲揚一雙冷然的黑瞳。
「你一直跟著我?」她根本不在乎他看到了什麼。她挑了挑秀麗的眉毛,既輕浮又含蓄地對他賣弄起風情。
「這里是通往停車場必經的路。」他揚了下手里的車鑰匙,要她甭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以為是你特地在這里等我。」
她輕笑兩聲,不承認也不否認。「你急著離開吧,那麼,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朝前走了兩步,她刻意加了句,「對了,該恭喜你‘弄到’了一個杰出校友獎,它有讓你顯得比較高貴偉大嗎?」
「住口!」水雲揚顯然被她的話激怒了,一個箭步上前擒住她的手腕,「跟我上車。」
蘇柳紅沒有掙扎,她被動的、不是太心甘情願的跟著他上了車。
水雲揚是來狩獵她的嗎?愛情和性對她而言,都是未曾涉足的陌生地帶,她不是不曾渴望,只是這兩種對女人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事,必須加倍謹慎。她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的恨夠多了,不擔心再多個一兩項;但,她絕不允許不稱頭的男人,來破壞她小心維護了二十三年的潔淨靈魂和清白身子。
倘若有朝一日,她願意加入的戰局,玩起游戲,那麼那個男人非得「財貌雙全」不可。
水雲揚頗符合她擇伴的條件,希望他的內心不要如他外表那麼高不可攀。
白色的蓮花跑車內,飄漾著淡淡麝香,是從什麼東西上散發出來的呢?蘇柳紅左右瞧了一下,車里干淨得縴塵不染,他篤定是個嚴重的潔癖患者。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故作驚愕的問。
「載到荒山喂野狗。」他連說笑話,表情都那麼冷,仿佛罩上一層寒霜似的。
「就為了一句實話?」謀財害命也該找個充足的理由。
「我告訴你什麼叫實話。」方才的怒氣未消,新的怒火又起,他眼中的星火燃燒熾烈,威脅著要將她吞噬。「你這貪心不足的女人,既想嫁入豪門又舍不得放棄虛華的糜爛生活,鎮日游走在眾多男人之間,以賣弄風騷來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我實在不懂,像你這樣的女人,何必裝模作樣去找工作,直接找個闊佬當人家的情婦不是更省事?」
這番嚴厲的批評,換作別人包準要受不了甚至掩面痛哭,可蘇柳紅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水雲揚。從他黑如暗夜的眸子里,她看見了自己,美貌與虛榮如兩層若隱若現的薄紗,為她遮住一切,也彰顯了她想彰顯的,沒有人能看進她的內心深處,她的靈魂仍是自由不受污染的。這就夠了。
「多謝指點迷津。」她推開車門,發現另一只手仍被握在他手里。「放開我,別讓我誤會你有心充當那名闊佬。」
「一點羞恥心也沒有嗎?」他很不滿意她無動于衷的態度。
「彼此彼此。」她嫌惡地拿開他手,「你也並不高明呀,我們一個為利,一個為名,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
「拿去。」水雲揚塞了一本小冊子給她後就將她推出車外,憤然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就一個剛剛認識不到幾天的陌生男子而言,他的舉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像恨不得一口將她生吞活剝一樣。沒道理呀?
蘇柳紅低下頭來,邊走邊漫不經心的翻閱那本小冊子,原來是關于學校所有本屆杰出校友們的簡介。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印有水雲揚黑白照片的那一頁,呵,他還真帥透了,濃密高聳的眉下襯著一雙炯燦的黑瞳,即便只是一張照片,都好似能一眼看穿她的內心似的,令人不寒而栗。
跋快翻到下一頁,迅速瀏覽幾行內文,她卻傻住了。
家世烜赫已經很沒天理了,他怎麼還可以優秀成這樣?
罷才對水雲揚所說的那些話,不但顯露出她的幼稚無知,更可看出她是個多麼小心眼的女人。感覺自己的臉沒來由地微微發熱,她忙闔上小冊子,快步走出校園。
靶謝水雲揚沒有當眾反駁或羞辱她,否則她真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為什麼非搬出去不可?」洪燕慈從昨天知道蘇柳紅和卜紹曦出去吃了一頓貴死人的晚餐後,就極力慰留她住下來。「這個家哪里不好?缺你吃還是缺你用?」
「總不能賴您和爸一輩子吧,」她在一旁碎碎念,蘇柳紅還是無動于衷的把所有的衣物統統清出來,一一裝箱,搬到她雇來的小貨車上。「我會常常回來,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將來混出個名堂來絕對要泉涌以報。」
「我倒不必,別忘了你那兩個姊姊才是真的。」她眼看慰留無效,話放得更軟了,「卜紹曦是個有為的青年,你千萬得好好把握,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兩個姊姊想,知道嗎?」
「知道。」她機械式的回答。
「還有,別傻兮兮的,人家三言兩語你就犧牲奉獻,賠掉你自己也就算了,可不能連姊姊們的前途都斷送,那樣我是不會原請你的。知道嗎?」
「知道。」搬完最後一箱了,她想到書房和爸爸告別。
「你爸在看報紙,別去吵他。」這一進去,怕又要撈走了什麼。
「我說一聲就走。」洪燕慈想什麼她焉有不明白的。
「我代你跟他說就是了。」洪燕慈急急跟了上去。
「都準備好啦?」蘇朝棠其實一直等在書房門口。「進來,爸有話跟你說。」
見洪燕慈就要走進來,他連忙將房門關上。
「喂,打開門,有什麼事不能讓我听的。喂,死老頭,你開門呀!」
門外的嚷嚷,蘇朝棠完全充耳不聞,他要蘇柳紅坐到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從抽屜里取出一只鑽戒,將它系在女兒腦後隱密的發帶上。
「爸。」蘇柳紅真不知該說什麼感激的話才好。
爸爸比誰都愛她,她很清楚,卻一直想盡辦法去漠視這份親情,因為她始終無法諒解父母的婚外情,以及沒考慮到後果就生下她。
「收下來,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真對不起,都是爸爸太沒用,給你個東西還得這麼偷偷模模的。」
說到重點了,蘇柳紅苦澀地一笑。
「我走了以後,您和大媽就和平相處吧,畢竟都是老夫老妻了。」
她內心其實一絲牽掛也無,這樣的寡情是經多年苦難磨練而成的,能怪她嗎?
「算了吧,這一生我已經看破了。把你那邊的地址給我,偶爾,我去看看你。」
「不用了,我會回來的。」她不喜歡任何蘇家的人去打擾她的新生活,連爸爸也不例外。
「是嗎?」女兒的冷淡令他有些愕然,「那就這樣吧,我送你。」
「別了,爸,我又不是住到十萬八千里外的地方去,不過就在台北市嘛,看你的報紙,我這就走。拜。」
不要說再見,這個家以及所有的人。但願她這一生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怎知來到小貨車前車上,就見蘇柳綠赫然坐在上頭。
「你干麼呀?」蘇柳紅沒好氣地瞄一眼她手中抱著的一大堆清潔用具。
「去幫你打掃屋子啊。」她憨的一臉真誠。「我偷偷上車的,媽媽不知道,快走吧。」
「要你來雞婆。」她一向就不領這個同父異母的姊姊的情。
「哪是雞婆,你是我妹耶。」蘇柳綠把挪過去一點,拉著她坐在一旁。
「哇,我們好久沒這麼親近了。」
「是你自己要去的哦,等一下由你負責拖地、洗窗戶、刷馬桶。」
這傻大姊,居然點頭如搗蒜。念在她這份「蠢情」的份上,將來她回來找洪燕慈算總帳時,就饒她一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