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尚未結束,水雲揚已先行帶著她離去。回到他倆愛的小屋里,極盡悱惻地纏綿一番後,他拿出脹得鼓鼓的公事包,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在床上。
「哇!」蘇柳紅乍見琳瑯滿目的珠玉、寶石和水鑽飾品,驚叫得張大水眸,「這是……送給我的嗎?」
「唔,給你當玩具。」
「玩具?」她從小到大從沒有過玩具,第一次擁有的感覺竟是這麼的,呃……
斑價而精彩。
她伸手拿起一只玉鐲看仔細,質地圓亮潤澤,晶瑩剔透;水鑽戒指也是光華奪目,五彩繽紛,這串黑珍珠更是漂亮得教人不忍釋手。
用膝蓋都猜得到,這些「玩具」絕對不是在玩具反斗城買的。
「統統送給我?」她貪婪的雙眼馬上亮出兩個金錢記號,而且閃閃發光。
「夠不夠?」不夠他還可以再給。
「等我玩膩了,再跟你要別的。」貪心不足的小孩就該喜新厭舊。
自那日以後,她三天兩頭就能得到一項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高級玩具,諸如汽車、服飾、最新款的手機和名表。半年不到,水雲揚已幫她換了三棟房子,而且一棟比一棟大,一棟比一棟裝潢得更豪華。
當她猶來不及煩惱怎麼打理這麼大的屋子時,兩名幫佣的僕婦已先後前來報到,其中一名負責清潔和照顧花花草草,另一名責專門為她料理三餐飲食。
午夜夢回她不再從驚駭、恐懼中嚇醒,水雲揚溫暖的臂膀總是在第一時間將她環摟入懷,安慰她多年滄桑的心扉,他的無微不至及精心策劃讓她甘心成為乖巧听話的愛奴。
他是存心的,存心要寵溺她、慣懷她,讓她今生今世再也離不開他。
所有童年她不曾得到、渴望得到的,他統統幫她實現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貪求苟安的人性,開始無聲無息的啃食她當初強力武裝的虛冷表相,她不知不覺地愛上這現有的一切,更生怕自己像灰姑娘一樣,在午夜十二點變回一文不值的小可憐。
她怕,很怕。
在一個寒冬的破曉時分,蘇柳紅披著暖暖的鵝黃色睡袍,兀自站在面向茶花盛開的中庭陽台上,情緒一時失控地哭了起來。
夫復何求?她不斷的自問。水雲揚給了她全世界,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然,為何當她擁有一切之後,尚有如此深沉的失落感?她在冀求什麼?
蘇柳紅心知肚明,是她自己快撐不住了,這場謝絕情愛的追逐游戲再不落幕,萬劫不復的將會是她。
前些天和卜紹儀又狹路相逢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瘋狗似的亂咬人,卻相當雞婆的告訴她水雲揚被父母慘烈逼婚的消息。
吧她何事?從第一天起,她就做好了分手的準備,到時只需揮揮衣袖,帶走她一大箱的玩具就可瀟灑告別西天的雲彩,連眼淚都不必流,傷心當然更是多余。
卜紹儀說水雲揚的父母已經幫他選中一位門當戶對的好女孩,她姓卓,已被安插進鴻喬物流,擔任董事長特別助理的工作。
嗄!丙真如此,那她不是沒戲唱了嗎?瞧卜紹儀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她真該來一段三聲無奈應應景。可惜她天生淚腺不夠發達,想看她自怨自艾,只有等下輩子了。
不過,既然快成為棄婦了,她總得算算身邊的錢財夠她揮霍多久。
背後環上來兩條手臂,緊緊纏住她的腰。他也醒了,是啊,上班時間就快到了,這男人的生理時鐘精準到即使徹夜狂歡,也能在鬧鐘響起的前一分鐘睜開眼楮。
水雲揚溫潤的唇順著她光滑的頸項,沿著香肩來到雪白的酥胸,然後含住她兩粒粉紅的蓓蕾,流連甚久。就一個即將娶妻的人而言,他的行徑可算是相當頹唐、放浪,希望水家兩老別太怪罪才好。
「我看到你床頭櫃的抽屜里多了一些小藥丸,生病了?」扳過她的身子,將她納入懷里,他寵溺她的樣子儼然像個慈父。
「不是,那是避孕丸。」就他兩人目前的關系,保證是「兒童不宜」。
「你不想懷孕?」他眼底隱隱有些風浪正形成。「一旦有了孩子,就更能予取予求,那不是你渴望的?」
「孩子是以後的事。」她嬌柔地與他相擁,「等我不再迷戀你的身體、不再貪求你的歡愛,屆時,或許我會想要生個孩子來打發時間。」
「你只要我的人,不要名分?」他笑,晨曦中一抹金黃輝映著他燦爛的笑容,俊美得讓人沉醉其中,再也不願醒過來。
「名分又不能當飯吃。」她調皮地在他胸口劃圈圈,「人心易變,你也不能例外。今天我是你的新歡,明天我就成了糟糠、賤內、拙荊,天底下沒有比男人的心更不可靠的東西了,我寧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笑顏更深了。
「想不想打個賭?」他低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雙眼直睇著她的。
「賭什麼?」從一開始,她不就已下了極大的賭注?
「賭誰的心最不可靠,誰最善變。」他用鼻尖磨蹭著她的,接著一口咬住她的猶豫不決的唇。
「怎麼賭?」呵!疼呀,這人真不知輕重。
「不婚。你不結婚,我也不結婚,等哪天我們都厭膩了這樣的關系,就相偕到法院去,請個法官幫我們公證,然後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做一對平凡夫妻——」
「然後天長地久,」她很快地接口,「白首到老?」
「賭不賭?」他步步為營,設計這個陷阱,等著她往下跳。
「輸的人該如何?」她的勝算大約九成,而他,根本連一成都沒有。
「倘若我輸了,你可以得到我全部的財產。」夠慷慨吧。他的錢是他的,她的錢也是他的,她輸了頂多物歸原主,贏了可就跟中了樂透頭彩沒兩樣。
蘇柳紅眼里的金錢Mark,跟吃角子老虎一樣,同時出現成千上萬個。
「賭了。」笨男人。
她天真的以為,輸的一定是他,因為她是自由的,像漂泊的浮萍,乏人關照也不受約束;他則不然,他上有高堂需要交代,下有數百名員工等著喝他的喜酒,結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好樂呀!馬上就要擠身為富婆之林,她該去打听一下,連方瑀那個發型設計師叫啥名字,呂副總統的服裝設計師在哪兒開業,還有影歌視明星們都到什麼地方打肉毒桿菌?
「萬一你輸了呢?」他似乎另有圖謀。
傍什麼呢?她的財產根本不夠看,做牛做馬又嫌笨手笨腳,那麼……人!她所擁有的全部加起來,就數她這個人最值錢了。
「你要的是我?」好個陰險的家伙。為了維持勝算,她必須努力冰清玉潔,當他忠誠的情婦,萬一有個閃失,就得奉送一生,做為賠償?
這下情勢大逆轉了,這個賭注無論橫看豎看,百分九十九輸家都極可能是她,原因是她既缺少定性,容易受誘惑又蔑視中國傳統婦女從一而終的美德。
「壞男人,你拐彎抹角想拴住我?!」沒那麼簡單!她雖是一匹桀傲不馴的月兌韁野馬,但並非沒腦袋不懂耍小陰小險的傻姑娘。
「感到榮幸之至?」水雲揚帥帥的笑臉上,有著躊躇滿志的傲氣。
「我想不出當你一輩子的情婦後,怎麼回去光宗耀祖?」還榮幸咧!欸,男人就是這樣,施點小恩小德就以為是天大的寵愛,非要你感激涕零不可。
「妻這個角色,也不是不能給你。」他注意著她神情的變化。
「代價呢?」她根本不想要答案,忙用食指壓住他的唇,制止他開口。「隨便問問,請勿當真。」
水雲揚張口咬住她的手指,薄怒的啃囑著。
「你要遲到了。」快把指頭還給我!「呵,好痛!」
他笑著放開她,到浴室梳洗。
這男人莫非愛上她了?據說他從不沾染其他的女人,在公司,許多女秘書、助理對他傾慕得無以復加,卻沒有一個人能得到他的青睞。只除了她。
真是這樣的話,那……那位卓小姐呢?他將如何安置她?娶或不娶?
倘使他發現,經過了半年多之久,她仍認真保持著當初玩世不恭的心態,而非嘴巴上隨口胡審,是不是會怒火沖天的要她付出慘痛代價?有時她當真有點希望他是個拈花惹草,放浪到無可救藥的花心大蘿卜,才不會讓她越玩越提心吊膽。
然而,倘若他真是那樣的人,她又怎肯陪他玩上一手?整整八個月又十六天,她非僅潔身自愛,根本是安分守己到不行,為得又是什麼?
單純的以恩報恩?不,一定還有別的元素摻雜其中,而那個元素正是她最害怕的。
不行!得盡快想個辦法全身而退。痴心妄想是她這種出身卑微的女孩最不可以有的念頭,她母親的遭遇就是最血淋淋的借鏡。
直到水雲揚從浴室出來,蘇柳紅猶呆立在窗邊,腦中百緒雜陳。他果著上身,來到她身旁,一手擱在她背後的窗框上,一手捧起她的水頰,在櫻唇上親了又親。
「不要試著逃走,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習慣了他溫暖的羽翼,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能讓她恣意悠游。
「縱使在你父母逼你結婚生子以後?」離經叛道不是他這等人種該有的行徑,太不符合社會期望了嘛。
一句話果然問得他默然以對。
可以想見,此刻的他必是陷入了天人交戰。蘇柳紅冷眼旁觀,心里已有了最壞和最好的打算。
再過幾天就是農歷除夕,大台北的天空難得晴空萬里,蘇柳紅原決定要到淡水走走的,沒想到一早就接到蘇柳綠的電話,說是洪燕慈要她回去吃中飯。
很不尋常哦,洪燕慈向來連一粒米都怕她多吃,今天忽然請她回去,莫非是鴻門宴?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太久沒回去了,每次都是約了老爸到外頭用餐,父女倆談談近況,就是絕口不提那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婆。
她是有理由恨洪燕慈的,這麼多年來她受苦挨餓,生病無人聞問,都是拜她之賜。更早幾年,她連老爸為了維持一家和諧所表現出的懦弱隱忍都不能諒解。
直到她自己一腳踏入紅塵,親身經歷了人世間的情愛糾葛,才逐漸能體會當年洪燕慈不得不接受丈夫不忠的深沉痛楚。
她也有理由恨自己的,不是嗎?換個立場想,自己也許不見得能做得比她更寬懷更仁慈。
前仇舊恨要一筆勾銷是不容易的,但至少可以淡化,暫且不去想它,一切傷痛唯有等待時間去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