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司的情況遠比蕭子琳想象的還糟,那位財務經理顯然計劃了很久,才能一舉掏空公司大半的資產。
謗據魏懷軒的判斷,他應該有同伙,這麼大一件事情光一個人是做不來的。
「會是誰呢?」蕭子琳把支票遞還給他,「誰是另一個可疑人物?」
魏懷軒已經定定的凝視著她好一會兒了,滿腔的驚喜和感激從他無言的臉龐靜靜流泄。
他捧住她的臉,一手撩開她額際的發絲,「那已經不重要,是誰我都不在乎。」
「怎麼可以?」蕭子琳悍家子的本性顯露無遺。「告訴我,是誰?我去把他大卸八塊,丟到河里喂魚吃。」
魏懷軒淡然的搖搖頭,雙眼出奇專注的肚著她,「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不行。」她義正辭嚴的說︰「不準你野心這麼小。而且,這麼輕易就讓那個王八蛋得逞,世上還有公理正義嗎?我要你去把他揪出來,打扁扁。」
他敞懷地大笑。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好,我答應你。」
當日,魏懷軒遣走了公司大部分的員工。茱兒是他的合伙人,理當留下來一同收拾殘局的,但她卻比安華他們更早離開。
面對空蕩蕩的辦公室,蕭子琳很有一種人去樓空的傷懷。「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東山再起嘍。」他倒顯得信心十足。「快一點了,餓了沒?」
中午,魏懷軒到對街買了兩份快餐,夫妻倆邊整理文件,邊啃雞腿,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未來的日子會很苦,你確定要跟我一起過?」盡避她人就站在面前,他仍是不放心。
「有我以前過的日子苦嗎?」蕭子琳今兒個胃口特別好。「別人大學畢業是迎接璀璨前程,我和我姐姐則是立刻得面對償還五六十萬就學貸款的壓力。」
「而你姐姐卻依然能到德國留學。」魏懷軒抽出一張面紙,替她把嘴角的油瀆拭去。
「她想來,我就想辦法讓她來。」她眼中有一泡淚,冷冷顫顫,只停留了一會兒,就讓她給逼回去。
「你很愛她?」如此深的手足之情,是很難得的。
「當然,不然我為何千里迢迢跑到柏林來?」
「也許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你就是要來這一趟,圓我們的緣。」他將她抱起兜進懷里,臉孔埋進她錦緞般的發絲中磨蹭著。
「也許,我是個掃把星。」她的音調很是哀傷。「如果不是我把你搞得頭昏腦脹,無暇顧及公司內部情形,也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他無所謂地朗聲一笑。「人生如同潮汐,起起落落,本是再尋常不過。我們有的是本錢和本事把失去的再賺回來呀!來,笑一個,讓我知道你對我永遠不失望、不灰心。」
他滿盈的信心激勵了蕭子琳,她欣然展臂,獻給他一個熱情洋溢的吻。
「直到現在我才感受到,我們是相愛的。」她說。
「後知後覺。」他捏著她的鼻子,愛憐的輕陣。「如果失去一切才能換得你的愛,我情願一無所有。」
「你這不是開玩笑吧?」她問得很認真。
「此情此心惟天可表。」他回答得很莊嚴。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那個,而是……」她一急反倒不知從哪兒說起。「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無所有?我不要你一無所有,我是很虛榮、很拜金的。」
「既然如此,你為何去而復返?」
「我對你有信心呀,」她憨勁十足的說︰「我有把握,你會成為我這輩子最有價值的搖錢樹。」
魏懷軒給她逗笑了,真正的開懷大笑。
那天他倆一口氣把員工們留下的資料和未完成的工作全部整理出來,並且分出明細,一一和業主們聯絡,幸運的取得九成以上業主的諒解和繼續合作的承諾。
「天快亮了,回去小睡一會兒吧。」
蕭子琳累得直不起腰,還得魏懷軒幫忙扶一把才能大手大腳的伸個懶腰。
「辛苦你了。」
「等公司營運重新上軌道之後,我的薪資要加倍。」她想到的永遠是孔方兄。
「讓你當合伙人如何?」他含笑戳了戳她的水頰。
「話是你說的哦。」她的精神馬上恢復七成。
「男子漢,一言既出,子彈列車都追不上。」語畢就抓她入懷,狠狠一摟,親了又親,發現她虛弱得站都站不住,索性蹲下來,背著她到停車場。
他沒把車子開回「魏公館」,而是繞到鄰近的聖湖。
清晨的聖湖寒風凜冽,冷得蕭子琳猛吐白煙。魏懷軒卻絲毫不顯疲態,興致昂然地拉著她來到湖畔的小石堆旁,他仔細挑了五六塊較扁平的小石子,甩手拋出,石片在湖面上打出七八個漂亮的水漂兒。
「我們搬到柏林來那年我才十歲,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句德語也不會說。」他忽爾仰頭向天,大聲呼嘯,直喊到雙頰泛紅,才挨到她身旁坐下。「將來我要生一二十個小孩,規定他們每個人也一定要生三十個,五十年後,這里就會變成一個熱鬧非凡的中國城。」
「然後你就是城主,而我,」蕭子琳自嘲的說︰「我就是那個體態臃腫,一臉痴肥的老阿媽。哦,不是不是,忘了你說過,你不要我陪你白首到老,因為我老了恐怕不好看。」
「對,所以我應該多娶幾個,依你之見,三個還是五個好?」
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敢問得煞有介事。
「一打如何?這樣我就可以當韋小寶他媽媽了。」蕭子琳咬牙一笑,眉目間的怒火已經傳燒到四肢百骸了。
「誰是韋小寶?」
「回台灣後,我介紹你們認識。」她放意擠眉弄眼,把氣氛弄得很曖昧。
「沒興趣。」直覺告訴他,那姓韋的八成又是她的第一百零四號男友。
他彎身撿起另一塊石頭,擲出一個漂亮的水漂,興奮得吹出響亮的口哨。
丟完石頭,他把冷得直發抖的她抱進臂彎里,摟得密不透風。
「吃醋了?」他問。
「不應該嗎?」她把他的手指放進嘴里猛啃,以發泄怒氣。
「應該,而且要一直保持這種高昂的妒火,讓我知道你愛我的心依然是熾熱的。」
這算什麼邏輯?
「我要回去了,好冷。」與其在這里听他瘋言瘋語,不如回家躲進暖暖的被窩里,睡他個天昏地暗,日夜無光。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他嘻笑的眉眼突然黯了下來。
「什麼?」她下意識地把心提得高高的,生怕他會說出什麼嚴重的事情來。
「不要告訴我媽你的真實身份。」
「她遲早會知道的。」紙包不住火的呀。
「能瞞一天是一天,她對阮月宜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我擔心她一旦知道真相,會承受不住。」
「她,和阮月宜的父母是什麼關系?」這個問題她老早就想問了。
「有些復雜。」他思量著。「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阮月宜的父親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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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蕭子琳到柏林來遇上的第一個聖誕節。
早前幾天,她就打了電話,要台北的好友幫她寄來上好的白毫烏龍,今兒個用過晚飯,她特地泡上三亞熱茶,加上四碟糕點,端到魏母房里。
兩人才聊上幾句,魏懷軒和魏懷玉也聞香上樓了。一家四口,圍著暖爐,天南地北,有說有笑。「快十二點了,」魏母說︰「現在大家來談談對新一年的期望。」
「又來了。」魏懷玉似乎很不喜歡這個每年照例要來上一次的提議。「我知道,我會加緊努力,務必讓自己在明年底以前嫁掉,好了了您的一樁心願。可以了吧?」
魏母雖不滿意她的口氣,仍淺笑著點點頭。
「懷軒呢?」
「我?」魏懷軒回眸滕向蕭子琳,眼中泛滿水漾的笑。
「干嗎看我?媽在問你呢。」那樣的眼神令她沒來由的心慌意亂。真是的,在別人面前也不收斂點。
「傻瓜,」魏懷玉不說話就怕人家當她是啞巴。「因為他的心願必須靠你共同完成。」見蕭子琳愣兮兮的,她馬上補充說明,「生孩子懂吧?媽想抱孫子想瘋了,要你們日夜匪懈,快馬加鞭。」
「懷玉,你就不能含蓄點?」
「唉,這里又沒外人。」老大不悅地白了魏母一眼,魏懷玉窩到一旁啃瓜子去。
尷尬的耶誕夜,大伙瞬間話題一轉,竟繞著她的肚皮說個沒完沒了。
魏母為了獎勵她,把壓箱的十二件寶貝都拿出來了,那是各式制作精巧,質地上乘的珍珠、瑪瑙和翡翠等昂貴且希罕的飾物。
「收下來,」魏母笑眯著眼,說︰「等你幫魏家添了孫子,我還有更棒的禮物給你。」
魏母雖在柏林住了七千多個日子,骨子里仍是百分之百的中國八股老思想。
蕭子琳壓力沉重的欣賞著手中的一條珍珠項鏈,隨口問︰「當初為什麼搬到柏林來?」這里既沒有他們的親戚,又沒有他們家的產業呀。
「為了逃開一場糾葛的情愛。」魏母打開蓋碗,輕啜一口茶,緩緩咽進肚子里,才說︰「當初我和你爸爸原是一對情侶,和你媽媽是好朋友,要不是命運的捉弄,不會落得離鄉背井。」
蕭子琳吃驚于她的直接和坦白,手中的珍珠項鏈差點掉下。
「人生真的很諷刺。」她接著說︰「當年我們痛恨極了你祖父母干預我們的婚事,而今,我卻又固執的左右你們擇偶的自由。告訴我,我錯了嗎?」
「不,媽,您千萬別自責,我……」
蕭子琳話聲未竭,魏懷軒已起身抱住魏母,用溫情撫慰她的不安和內疚。
蕭子琳得承認,這招比她支支吾吾的解釋要有效多了。見魏母激動啜泣的痛苦模樣,她這才恍然明白,為什麼魏懷軒希望她能瞞住真相。
「老太太,」周嫂拿著無線話筒走了進來,先朝魏母欠了欠身,繼之將話筒交給蕭子琳。「有位叫茱兒‧克利的小姐打電話找你。」
接過電話,蕭子琳尚來不及出聲呢,電話那頭已迫不及待問︰「琳達嗎?可不可以出來一趟,我現在在……」
「她好像喝醉了,」她向一旁的魏懷軒解釋。「急著見我,不知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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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懷軒不放心她一個人前去,堅持送她到茱兒說的那家小酒館。
酒館里相當嘈雜,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喝得半醉的茱兒。
「你怎麼醉成這樣?」蕭子琳扯開喉嚨連續問了兩次,她才抬起頭來。
「喔,你來了。」偏頭一見魏懷軒她馬上把嘴扁成一長條。「擔心我誘拐了你的嬌妻,非跟來不可?」
「一個人在這兒過耶誕夜?」魏懷軒看了看四下,沒見到任何熟悉的人。「到我家去吧。」
「不要,我沒臉見你媽。」茱兒站起來,把一紙大信封塞給魏懷軒,整個人又倒回椅子上。「你的全部家當,我幫你劫回來了。」
「你做了什麼?」魏懷軒連信封也沒打開,就平靜的轉交給蕭子琳。
「沒什麼,只是想還你一份情。」茱兒醉得太凶了,講起話來已經有些大舌頭。「上回陳建良扯的爛污,我沒來得及阻止,這回,我總算中途攔截成功。」
魏懷軒剛想開口道謝,她又搶白道︰「知道你的缺點在哪里嗎?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我從來就不苟同你那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混賬原則。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你這個老婆也是個騙子。」
茱兒轉頭望向蕭子琳。
「對,不過這其中的原由我可以解釋,但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喂,茱兒!」
睡著了?
蕭子琳和魏懷軒合力將她送回她的住處時,已近天明。
「替我宰了他,求你,絕不能讓他死得太痛快。」茱兒從被窩里緊緊握住蕭子琳的手,她說︰「弄死陳建良這個人渣之後,打電話給我,我到台北跟你一起慶祝。」
她不知道茱兒是怎麼幫忙把那一大筆公款「搶」回來的,只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茱兒至今仍愛著魏懷軒。
寒風中,他們驅車返回家中,魏懷軒把車子停在一處綠湖邊,側身將她抱個滿懷,熱烈的吻隨之如雨點般落在她的眼臉、頸項,他的舌尖糾纏著她的。即使是他們最初的那一夜,他都沒像此刻這般傾心狂愛著她。
「你有話跟我說?」嬌喘著紊亂的氣息,她輕輕推開他,柔聲問。
魏懷軒汪洋也似的眼,有了一絲遲疑和閃爍,良久才開口。
「不要報仇,不要去弄死誰,我……我願意原諒他,以換取我們的一生一世。」
蕭子琳心口一慟,悲戚地偎進他的胸膛。那一夜,是她姐姐過世以後,她哭得最肝腸寸斷的一回,哭到不能言語,不能呼吸。
「如果姐姐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這樣疼我,她一定非常非常安慰。」
「如果她知道你為了她,做了糊涂事,她一定非常非常難過。」輕柔地為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的兩腮,他再度懇求,「答應我好嗎?」
「那……」用力把鼻涕吸回鼻子里,她孩子氣的說︰「你也答應我一件事,我們不要回台北請客,直接到澳洲度蜜月好嗎?」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她的吞吞吐吐實在啟人疑竇。「因為花賬太多,怕被追殺?」
「不是啦,哪是那樣,我只是……」再多的解釋也化解不了他心中的疑慮,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已經擁有她的全部。
在情愛的世界里,他已獲得最終的勝利,並且下定決心,今後要當個無上的君主,狂妄的將她據為己有,直到天荒地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