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沮喪,筱魚一直處于茫然恍惚的狀態。
老板娘租了套房給她當宿舍,待她如家人,讓她安心住下。
但是,她的心,安不下來。
她用大量的時間整理自己,想厘清到底為什麼會讓自己沮喪成這樣。
不想再犯同樣的錯,遂努力沉澱自己。
往事,卻會在一個人時,放肆攻擊,不斷想起過去種種。
她的過去,因為欲求那個人,竭力了解他的好惡。
因為太喜歡、太渴望,而被他無止境影響。甚至,影響到她的種種選擇,喪失正確判斷力。彷佛戴上瓖著那個人的眼鏡,去看世界去作決定。
她沒有走在自己的路上。
筱魚記得,那時,前夫高偉仁在PUB唱了那首歌(Bohemianrhapsody),筱魚听見方利澤最愛的歌,以為早已平復的思念,洶涌泛濫,淹沒了地。
于是,她把學會了卻苦無機會做給方利澤吃的菜脯蛋,獻給高偉仁。
斑偉仁嘗過,贊不絕盡,反應激動,提出交往請求——當下,筱魚是真心悸動著,答應了。
這是個錯誤,她這個婚,離得不冤枉。
她也不是很愛高偉仁吧,是怕寂寞吧。
越想清楚,就越覺得記憶可怕,愛情恐怖。
會跟高偉仁結婚,也是方利澤的陰影作祟。否則,為何面對高偉仁次次出軌,她都寬容體諒,卻對方利澤放不下江紫薇,嫉妒發狂?在地心里,這兩個人孰輕孰重,很明顯。
而今,筱魚明白,愛人,是危險的。彷佛飛蛾撲火,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深遠,攪亂生活,混沌迷惘,走錯方向。
以對方為基礎,去延伸許多考慮,最終得不到他的愛,就苦不堪言,置身迷途,然後,又因為已經走太遠,耗盡力氣,所以由愛生恨,越不甘心,越放不下他。
筱魚絕望,然而,絕望卻令她深入自己。
離開台北是對的,她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離開充滿他回憶的地方,不離開的話,永遠會因為他出現,就軟弱,就被影響,就無止境地因為得不到愛,欲求不滿,迷失自己。
她死心了。
人是這樣的嗎?痛到底,徹底絕望後,才肯面對自己。
撤開方利澤,筱魚不斷問自己;竟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跟什麼樣的人?
她想要的感情,安穩平靜,持久的恆溫。
她想要有人陪在旁,永不變心常在。
她要看電視時,有人一起哭笑,一起討論劇情,一起吃飯聊天。那個人會陪她討論晚餐菜色、夜市小吃;蓋同一張被,聊家中布置、鄰人瑣事。然後生個小孩,或養只寵物,就這樣朝夕相處,過家常生活。雖然也會爭吵,但永不分開。
是啊,忘了喜不喜歡,愛不愛。
單單就條件面來尋覓,她要的伴侶,是一個穩定的伴侶,讓她安心的伴侶,和她組成一個溫暖平實的家庭。
這是一心求勝,又愛著江紫薇的方利澤,不能給她的。
天氣回暖時,筱魚慢慢振作起來。
在雲林是的斗六市,在這小城市里,展開新生活。
斗六不像台北氣候多變又多雨。
斗六有大量陽光,就算流淚,也很快被曬干。
斗六有大量樹木花草跟路上的貓狗,看著就很療癮愛哭的眼楮。
小城市,人民悠閑,生活步調緩,衣著樸實,車輛少,但該有的吃食也都有。因為鄰近古坑,這兒到處有開到深夜的平價咖啡館。
這里,房價便宜,很適合建立安穩的家。
老板娘給筱魚租的大套房,冷暖氣都有,月租只要三千多。
太陽影印店,重新在雲林科技大學附近開張。少了昂貴店租的壓力,老板一家,比以往更和樂。
現在,就剩下筱魚,缺個伴。
當老板娘說要幫筱魚相親時,筱魚同意了。她不再冀望疲累不堪的愛情,現在只要個能生活的伴。
不過,筱魚有疑慮。「可是我離過婚。」
「拜托喔,先認識看看,又不是馬上結婚,不要立刻說你離婚什麼的,先當朋友再說嘛。」
「對啊對啊——」王正太插嘴。「反正現在身份證上面又不會寫離婚,你不說就是離過八次婚別人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好像很想離?」楊黛育瞪他,他趕緊閉嘴。
楊黛育笑咪咪問筱魚。「來,把你的條件開出來,我幫你找,包在我身上。」
「現在很閑,還有空當媒婆。」王正太冷哼。
「死尤,又要吵嗎?你是很想讓你女兒跳樓跳習慣嗎?」
「肖查某,不要跟你講啦,你恰北北,你跟筱魚說話啦。」
「災了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豬哥,這里大學生美眉很多的。」這兩人一天不吵就很難受,不過,現在他們會挑女兒不在時抬扛。
「怎樣?」老板娘問筱魚。「想清楚沒?想要什麼男人?」
「我想要——」筱魚很認真想。「首先,那個人要很徹底很徹底很徹底佔有我。」
「……素(是)SM嗎?」老板娘很驚愕。
「听起來素(是)喔。」老板結論。
老板娘重拍筱魚一下。「想不到你看起來乖乖其實吃重咸喔。」想到哪兒了!
「我意思是——」筱魚解釋。「那個人必須永遠愛我不準變心,也不可以半途而廢,因為我痛恨超不穩定的家庭。」
了解。
「就是絕對不能變心的意思啦,不能偷吃對啦,這個要求很重要,這是婚姻的基礎。這很容易是不是?腦公?」她的台灣國語夠嚴重了。
「我還腦殘咧,你國語講不好直接講台語啦。」筱魚說︰「一旦結婚,有家了,就要永玩在一起,不可以槁外遇。」
「這當然。」老板娘用力點頭。「所以你要的是,可靠、老實、的人,怎麼樣?「對。」好!馬上啟動尋人計劃。
斑效率,三天後,筱魚開始約會。
都個男人,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王保安,听看看,連名字都好妥當,後保你一世平安。王保安是怎樣的人呢?
他三十三歲。一個很單純的人。他家開的小書局,生于書局,活于書局,工作在書局。听起來,是不是給人超專一的感覺?
「但是,我符合他的條件嗎?」筱魚猶豫。
「當然,他的擇偶條件是——不要太漂亮的女人,不要太愛打扮的,因為那種女人通常心很野,不會顧家。還有,他的老婆要很會做菜,因為他討厭外食,外食不健康。你看,你不是太漂亮又不愛打扮,這不就是在找你嗎?你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她好想哭喔,符合這種條件很心酸欸。
老板娘拍拍筱魚肩膀。「忘了之前那個你喜歡的人,不要跟不愛你的人浪費青春啦。結婚,就是要找個性穩定的人啊,書局工作單純,多好啊。」就這樣,在老板娘的撮合下,筱魚跟王保安開始約會。
王保安,長相端正,身材削瘦。一七o身高,留西裝頭,寬臉,方下巴。皮膚黑,穿格子襯衫、休閑褲。
他們第一次約會,是去喝咖啡。
王保安看著筱魚在熱咖啡里加三匙糖,他眉一皺,嘖了一聲。
怎麼了?筱魚愣住。
「砂糖對身體很不好,你吃太甜了。」王保安不疾不徐,慢慢講,像在教學生。
「要喝出咖啡的味道,其實不要加糖是最好的,真的要加,最多放兩匙。身體健康很重要,你覺不覺得?」
「呃——」
「有好的身體,才能有美滿的家庭,是不是?」
「欸——」
「我希望我的伴侶跟我一祥,都是注重身體健康的人。」听起來,很有道理捏。筱魚抬了抬眼鏡,看著王保安木訥的臉、誠懇的眼楮。他是為她好,才這樣勸她,沒錯。
筱魚微笑。「以後我加兩匙就好了。」保安微笑。「就是啊。」第一次約會,彼此印象好。
第二次約會,去素食餐廳吃阪。環境清幽,佛樂陣陣,偶爾還傳來一聲罄音。
王保安解釋。「不好意思,出門時才發現,今天農歷初一,逢初一跟十五,我都吃素。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會做素菜嗎?」
「喔,會啊。」
「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飲食清淡,人的脾氣會變好,性情也會很溫和,身心都平靜。你同意嗎?」
「唔——」筱魚頻點頭。這好,這樣代表安定。
菜肴送上來,筱魚從包包拿出大魚,放桌上。
「這什麼?放這個干麼?」王保安皺眉。
「這是……」我兄弟。王保安表情好嚴肅喔,她不知如何輕松解釋。「它是我很重要的東西,我習慣帶著它。」
「可以放包包里,放桌上很奇怪。」
看他的臉色,如果她說︰「它叫大魚,它是我兄弟。」王保安大概會把她當神經病看待吧。這時,嗶,腦中警鈴響,那不該現身的家伙闖入腦海。筱魚看著王保安,卻想到方利澤。
方利澤老是笑罵她跟大魚的關系,但笑歸笑,揶掄歸揶揄,不認同她的行為,但是跟他用餐時,方利澤會讓大魚坐台到底。
王保安見筱魚沒有撤走布偶的意思,他坐立難安。
「你不把它收進去嗎?」這樣他沒辦法安心用餐。
他這嚴謹的口吻,其壓力,大過方利澤笑罵的方式。
然後,王保安務實地提出對婚姻的看法。
「我爸媽都希望我今年結婚,明年生孩子,趁體力好,生養孩子,孩子會很健康,夫妻倆都不會太累。你覺得呢?」
「唔——好像是這樣。」
「你不會討厭孩子吧?現在很多女生都不生小孩,追逐光鮮時髦的生活,心靈貧乏,那種物質女孩,我感到很可悲。你同意吧?」
「呃……我不討厭小孩。」
「我希望有兩個小孩,只有一個的話,容易被寵壞。兩個剛好,但如果都是男都是女,那就再生一個,我希望有兒子也有女兒——」
聊得還真徹底,筱魚感覺好像在跟公司應對,這樣務實的話題,談不上反感,但……味如嚼蠟,有點無聊。
「當然,我是個顧家的男人,絕對不會讓我的老婆孩子餓著,我的老婆只要專心把家里顧好就行了。我覺得,你看起來,會是好老婆——」
「真的嗎?」
「你讓人有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衣著樸素,脾氣也溫和。」被夸獎了,筱魚好開心,她笑了。
「吃完阪,要不要去我家書局?」
「嗯。」
他們離開素食餐廳後,又散步去書局,沿路,經過一株桂花樹,清香襲面,月光瑩瑩。筱魚忽然很感動,覺得好寧靜,身旁有人陪著,心里無事,感到踏實。
雖然,不像跟方利澤在一起時,那樣高潮迭起的情緒起伏,但這樣平淡安穩,感覺很舒適。
筱魚看向王保安,喜歡他嗎?不重要,重要是有共識。
對他有激情嗎?這刪掉。安穩比較重要。他看起來,不討厭。
沒錯,這樣就對了。
那種太熱烈、患得患失的激情,太渴望太在意,最後容易受傷還傷感情。筱魚已經架構好她要的理想生活。安穩,平靜,踏實。看起來,王保安挺合適的,只要把他放入這個架構中,就圓滿了。
後來,王保安說了許多關于他的事,讓她了解。
「我跟我爸一祥,生活很規律。將來結婚後,會跟爸媽住,這樣有小孩了,老人家也會幫著帶。」
「我每天六點起床,十點睡覺,每晚六點吃飯,不喜歡吃外食。通常,一個禮拜有五天,晚h九點,會到運動場運動一小時——」
王保安說了很多很多,後來還說起經營書店的種種策略。大部分都是他說,筱魚听。
「我們家急著娶媳婦,所以我先讓你了解我的生活,看你能不能接受,這樣大家才不會浪費彼此時間。」
欸。
會不會太務實?
務實好,務實才會平穩才有幸福才沒有辛苦才會感覺舒服。
但是……怎麼每次听他講話,講到後來,筱魚就會不由自主地恍神,然後眼皮漸漸沉重,然後莫名想打呵欠?
因為內疚,方利澤常回媽媽家,試著陪媽媽走過低潮。「媽,我今天帶你去吃大餐怎樣?」
「不要啦,外面下雨,在家里多舒服。」
「你不要吃那種沒營養的東西,身體會壞掉喔。」
「啊,爛命一條啦,壞掉就壞掉,想那麼多干麼?過得爽比較重要——」這樣叫過得爽嗎?
半個多月了,媽媽化身宅女,大門不出,常不洗頭不洗澡,每天穿睡衣,茶幾總是堆滿各種外賣餐點。「走啦!算是陪我好了。」方利澤硬要將媽媽從沙發拉起。「快去換衣服,馬上出發。」媽煩躁地推開他。「干麼換衣服,麻煩死了。欸,你不要煩我,你最近干麼一天到晚跑來?你沒自己的事做嗎?我在家看電視看得好好的,拜托你別吵我。不然,你坐下來一起看啊,我跟你說喔,路口那家咸酥雞可以外送欸,我們叫來吃怎麼樣?」
「不管你了!」
方利澤氣呼呼出門,但更氣的是自己。
媽媽愛面子不講,但他知道,她還沒走出失戀的創傷。失去愛情,媽媽邋遢頹廢,像是打算後半輩子都爛在家里了。
都是他害的。
方利澤覺得這厭惡自己的心情,已讓他想干脆改名叫方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