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是偉大的開始 第1章(2)

嗟,這就是混太熟的後果嗎?戴英霞瞪著兩位好友。是怎樣?一起批判她這位失戀教主。

戴英霞挺胸。「我哪不如你們了?」她瞪江明芳。「你啊,談個白開水似的愛情,軟趴趴的全听男友作主,毫無自尊,任人擺布。房貸一起繳,假日還要去參加男友家人的聚會,幫忙洗菜煮飯打掃,你早晚會變歐巴桑,不對,你現在的身材已經是歐巴桑,嘖嘖嘖。」

戴英霞又瞪王彎彎。「至于你,你這位憤世嫉俗的大小姐,自視甚高,極端負面思想,每天穿得跟男人一樣,搞到哥兒們一堆,可沒一個愛你的,夜夜窩在家里抽煙喝酒,把身體都搞壞掉了,你又哪比我強了?還跟明芳說我咧?」搞清楚喔。「這里混最好的就是我啦!」

「呴,」江明芳看向王彎彎。「她說我們咧。」

王彎彎也看著江明芳。「是啊,她瞧不起我們咧。」

戴英霞笑了。「本來就是,我啊,可以說是我們三個人之中,最有資格教訓你們的。」

「可是--」王彎彎眯起眼楮。「英霞,我跟明芳再不濟,起碼明芳住苞男朋友買的房子,溫暖舒適;而我呢,雖然自己租一間很小的爛套房,可是我起碼在下班後鞋子一踢,爛在我的狗窩喝酒抽煙自在逍遙,你呢?」

江明芳牽住王彎彎的手,一起瞪戴英霞。「就是啊,我跟蕭華的房子,還是登記我的名字呢,你呢?」

「我?」戴英霞瑟縮一下。「我也有房子!比你們強。」

「但是每個月要繳兩萬多貸款。自己繳欸,我至少有男朋友分擔。」

王彎彎說︰「不只要繳兩萬塊貸款,英霞,買房子真是你最大的錯誤,名字用老媽的,早跟你說買的房子要用自己的名字你不听,好咧,現在媽媽跟個寫小說的老男人交往,還一天到晚把男朋友請進家里,連鑰匙都給出去,你倒好,討厭跟老媽的男友獨處,晚上老是在便利商店混,有家歸不得,所以你這是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江明芳說。

「看似快活--」

「外強中干。」江明芳說。

「好咧!」戴英霞大喝。「我真是吃飽撐著來這里讓你們兩個取笑。」

王彎彎哈哈笑。「英霞啊,我給你想個辦法,你把權狀偷出來,我陪你去變更名字,改了以後就算被你媽發現,她總不可能告自己女兒吧。這樣你未來才有保障,要是你媽跟她男朋友不可靠,就叫他們滾蛋。」

「嘖嘖嘖,」戴英霞瞪王彎彎。「當記者跑社會新聞跑久了,心都毒辣起來了,這是人講的話嗎?」

「老把男友往家里帶,毫不顧忌女兒感受的又算什麼好媽媽?」

「這我會跟我媽說的。」

「你算了吧?都說幾年了?一年多了,你干脆再更偉大一點,看能不能偉大到把你家附近那間便利商店買下來還比較快……」

江明芳嘻嘻笑,看到自信滿滿的戴英霞被奚落,真有趣。

戴英霞瞪她。「你很樂喔,笑吧笑吧,盡量笑吧,以後你就知道了。唉……」戴英霞氣虛。「為了給老媽安全感,辛苦工作買了房子,結果自己住得心驚膽戰,真是失策啊失策。」她承認這是她的錯誤。

王彎彎舉起咖啡杯。「所以說像我這種孤兒,是福報啊。我們來干杯。」

「兩位!」江明芳一手搭著一個好友,咕咕笑。「我們喝完酒去唱歌吧,慶祝我跟蕭華要結婚了。別管什麼偉大不偉大的,我才不想偉大呢,我只想當一只快樂的小鳥,啾啾啾地飛過來飛過去飛到愛人的懷里。」

「啊我都忘了,我有好消息慶祝。」戴英霞說︰「那個何淮安你們知道吧?我們老板的頭號大敵,今天我又讓他吃癟了,flamingo旗艦店開幕,我幫我們老板爭取到優先發言的機會,這代表什麼?代表我們老板曹復比他何淮安更夠力,哈哈哈,我老板多有面子,何淮安一定氣死了。」

「真是了不起。」王彎彎笑。「曹復有你當秘書真是賺到了。」

「是啊,老板對我超好的,他常說啊,雖然他右半邊中風,行動不便,可是自從請到我當秘書,我是他的右手,他常說不能沒有我。」

「喔天啊,听起來很有愛的感覺欸。」江明芳笑咪咪地想象起來。「英霞啊,你說你老板有沒有可能……愛上你了?」

「拜托喔。」戴英霞說︰「他快七十歲都能當我爸了,還有,他那個兒子一天到晚惹事,又是酗酒又是嗑藥,常鬧得我們要上警局保釋他。每次見面瞪我的眼神,嘖嘖嘖,像是把我當成覬覦他老爸財產的女人,我才不要蹚渾水。」

「喂,」王彎彎出主意︰「你想想你要是跟你老板交往,他中風過,行動不便,身子不好,哪天嗝屁了你馬上繼承他的財產,到時候你就不用晚上老泡在便利商店混,你有大房子住還有佣人伺候,贊。」

江明芳驚呼︰「彎彎你的思想太可怕了。」

戴英霞翻白眼。「我還不至于為了住大房子出賣我的真心。」

「是喔。」王彎彎聳聳肩。「可是有差嗎?我看你們又是戀愛又是失戀,哭哭笑笑,一路走來,也沒撈到什麼好處啊?倒是你們的真心被砸爛了好多次欸,還不如把感情收掉,務實點往錢看--」王彎彎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無父無母,兩袖清風,立足世上憑的就是現實跟務實,她不像戴英霞和江明芳對感情仍存有美好憧憬。

戴英霞說︰「我啊,相信戀愛是會進化的,有過幾次失敗的經驗,會讓我們跟真愛越靠越近,挑男人的眼光也會越來越好,談戀愛的技術更會越來越純熟,然後我們會--」等一下,手機響了。戴英霞看著手機,江明芳跟王彎彎也看著她的手機。一聲、兩聲、三聲--

戴英霞驕傲地說︰「這個邱世威最近狂追我,八成是要約我吃飯。」

「第五聲了,英霞!」江明芳喊。

戴英霞這才悠哉悠哉地接听電話。「哈羅?……哦,邱先生,明天啊?我要看看時間喬不喬得出來欸。」

戴英霞笑咪咪地跟邱先生哈啦,江明芳咕咕笑,王彎彎翻白眼。這就是戴英霞的戀愛守則之一,凡追她的男人打來的電話,響過五聲才接,絕對不要給對方一副窮等他來約的感覺。物以稀為貴,人難約才贊。總之,人性就是這麼賤,幾番大徹大悟後,她學會耍手段,成就她的女神之路。

現在的戴英霞,不能想象當初自己也是那種以男友為主的弱女子,用情太深,失去自己,等到一日發現男友變心了,每天發狂打電話,神經兮兮搜尋男友劈腿的證據,證明被男友背叛後,還可憐兮兮地選擇原諒只要男友回來,那時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自尊踩在腳下不堪回首。

戴英霞再不會那樣傻了,心疼最愛的男人到最後痛的都是自己,誰又來心疼自己了?現在她對追求她的男人任性,下意識地想安慰過去失戀的自己。她听過何韻詩的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歌真好听,歌詞很入心。戴英霞想著,女人變得狠心,也是失戀淬鏈出來的啊,毫無心機的戀愛又得到什麼呢?

今晚她跟好友聊到十點多回家,她打算洗個澡,早早上床睡。可一進家門,看到媽的男友焦叔也在,心情立時緊繃。

焦叔比她更緊張,本來癱在沙發吃洋芋片看電視好逍遙,看戴英霞進門,他倏地從沙發跳起,肥胖的身軀踫落茶幾上的杯子,杯子鏗地一聲摔碎。焦叔脹紅面孔,蹲在地上收拾,滿頭汗,白色泛黃的T恤被汗浸濕黏在松弛皮膚上,慘不忍睹。

戴英霞尷尬。

焦叔慌亂地朝她喊︰「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小心把杯子都打破了。你要不要看電視?遙控器給你--」又慌亂到處找遙控器。「放到哪去了?剛剛還在啊!」

「沒關系你看就好了。」看他緊張,怕給他壓力,她擠出笑容。

「你媽臨時被叫去輪大夜班--」焦叔拿抹布抹干地板,手也沒洗又沖進廚房端來好大一碗湯面。「我跟你媽晚上煮了什錦面,湯頭是我親自熬的,你媽說你常加班要補一補。來,你喝--我從電飯鍋拿出來還熱著。」

不要吧?戴英霞驚恐地看焦叔很熱情地把海碗湯面呈上來,按在碗邊緣的拇指指甲深陷湯里,而其他露在碗邊的指甲縫全是黑垢,他慈愛地笑咪咪端來愛心湯面,戴英霞不感動,還一陣反胃。

「我晚上吃過了,我不餓--」她驚恐地閃躲湊來的碗。

他一直把碗湊過來。「這個湯很補,對你很好,你媽叫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她說你太瘦了,來,坐下喝--」硬把碗公塞給戴英霞。

坐下?戴英霞雙手捧著海碗,看著沙發。坐哪?上頭都是洋芋片碎屑。

焦叔發現她的視線,又暴走起來。「我馬上整理干淨!」

他大動作拽下軟墊,劈哩啪啦猛拍沙發,塵埃飛揚,戴英霞忍不住打噴嚏,湯就濺出來了,焦叔見了湊去接碗,戴英霞閉著眼不知他伸手過來轉身要拿衛生紙,于是兩人撞在一起,湯面撞翻了,湯汁潑在戴英霞身上。

「喝?!」焦叔倒抽口氣。「唉呀,怎麼辦!」抓起剛抹完地的抹布就要朝她撲--

「STOP!」戴英霞終于大聲喝止。「冷靜,不要動。」再搞下去,她會發瘋。

焦叔尷尬地站定,紅著臉,杵在戴英霞面前。右手抓著抹布,一額汗,眼看他窘得連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戴英深吸口氣,拿出專業秘書的冷靜口吻說︰「不要緊,套裝可以送洗,面我放著餓了會吃,沙發的屑屑不用急著清。晚上我要趕一份報告,需要查數據所以等一下會去7-ELEVEN趕工,在房里工作太放松我會有惰性,我很晚才會回來,所以你現在坐好,繼續看電視吃零食不用招呼我。來,坐下,對,不要動,坐好。」戴英霞將他按回沙發,遙控器塞進他手中。「繼續看電視,當我不在家。」

在焦叔抱歉的目光中,戴英霞很快地閃回房間。靠在門扉,長吁。真是,比上班還累。這個十八坪大,兩房一廳的小鮑寓,已經夠窄,還多個不熟的男人,別說她不舒服,焦叔也不自在。

戴英霞打開燈,書桌立著爸爸的照片。爸爸戴青山坐在他珍愛的白色鋼琴前正在彈奏。他過世時,戴英霞才一歲大,跟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媽媽那兒听來的。

爸爸是留美回國的鋼琴名師戴青山,大媽媽十五歲。父親原是有婦之夫,卻愛上自己的學生。在保守年代,這不倫戀鬧得沸沸揚揚,造成爸跟原本的家庭決裂。離婚時,因為內疚,將財產全給了原配,只帶走那架白鋼琴。在長輩及家人的不諒解中,他跟媽媽結婚,同年,戴英霞誕生。這段始終不被祝福的戀情,只維持兩年,戴青山在一次嚴重的藥物過敏下,驟然離世,留下才一歲多的戴英霞,和二十歲就成為寡婦的媽媽。

媽媽認命地承擔悲劇的結果,總說這是她的報應。戴英霞也曾問媽媽,倘若時光倒流,還會跟爸爸不顧一切戀愛嗎?她說絕不會。可是當年才十八歲的媽媽,那時面對愛情就像被海浪卷進漩渦里,被爸爸深深吸引,暈頭轉向。等她醒了,冷靜了,才知道怕。知道怕的時候,讓她不顧一切投奔的男人已經死了,而她依靠的原生家庭也斷絕來往,她忽然間成為一個小孩的媽媽。她可憐的媽媽,就這樣孤立無援地活下來。

戴英霞不敢想象那時候媽媽的處境,當時她有多麼孤獨旁徨?而媽媽畢竟沒有拋棄她,媽媽到面包廠工作,一天兼三個班,咬牙撐過來。所以,戴英霞有能力時,希望媽媽快樂,即使談起黃昏戀的媽媽帶給她不便,即使媽媽戀愛的對象,不論背景或外表都令她錯愕,但她不好意思反對。媽媽吃過那麼多苦,她總認為自己委屈點又算得了什麼?

算了,媽媽開心就好了。

戴英霞換上干淨衣物,帶上筆記計算機、mp3、書本、工作數據,這些全收進包包里,出發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幸好現在的便利商店都設有座位,弄得跟咖啡廳一樣,她在午夜時,還有個清靜的地方窩著,逃避跟焦叔獨處的窘境。

戴英霞像往常一樣,跟店員買了咖啡,戴上耳機,打開計算機,一邊听著父親演奏的鋼琴曲,一邊處理商務數據。

案親的音樂,在寂寞的午夜里陪她。

案親留下的錄音卡帶,英霞找了工程師全轉成mp3檔。听著對她來說很陌生的父親,彈奏一首首鋼琴名曲,就好像他陪在她身邊。戴英霞帶著對父親的緬懷跟好奇,愛上鋼琴,認識一首又一首鋼琴名曲。有時,她會幻想,再次見到父親珍惜的那架白鋼琴。

那架鋼琴在她兩歲時,一次嚴重的肺炎中被媽媽變賣,籌措龐大的住院費。這是媽媽的遺憾,也是戴英霞的心結。那架白鋼琴,流落何方呢?

案親親手演奏了無數次的琴鍵,她好想模一模。也許她是踫觸過的,媽媽說過,爸爸曾抱著她,抓著她的手撫觸琴鍵,可惜當時年幼無知,完全沒有記憶。

沒記憶,也許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對爸爸毫無印象,尚且令戴英霞沉迷于父親演奏的音樂里。倘若有了鮮明的回憶,一旦失去父愛,會比現在痛苦N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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