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剛入門就被外婆揪進客廳,外婆對霞飛笑得好不燦爛,聲音甜滋滋。
「那個男人是誰啊?外婆在陽台都看見了。」
霞飛縮進沙發,被外婆一雙老眼瞪得、心慌慌。「是……我們公司總經理。」
「總經理啊?!喔呵呵呵呵呵……」外婆笑得更夸張了。忽然拽住霞飛臂膀,將她從上到下狠狠打量。「嗯?你出門時不是穿這件?外婆第一次看見你穿禮服哪,怎麼回事?悅瘁有這件衣服?哦……」外婆眯起眼楮。
「你別亂想啦,其實是……」霞飛只好將今晚的災難訴說一遍。哪知不說還好,一說完外婆激動得差點犯高血壓。
「霞飛、霞飛、霞飛!」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頭昏我頭昏了……」
霞飛跳起,趕緊拍撫著外婆的背。「別激動啊!吸氣……吐氣……冷靜啊,你有高血壓還這麼激動?!」
外婆冷靜下來,老手握緊霞飛,對著身後的霞飛認真道︰「但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哪!」她抓緊霞飛小手。「丫頭,外婆敢篤定他喜歡你。」
「你胡說什麼啊!」霞飛抽手坐下,抓了抱枕,摟在胸口。「你別亂說,我們沒什麼,而且,我有少欽了。」
「那又怎麼樣?你們結婚了?上床了?」
「外婆!」霞飛干脆用抱枕蒙住腦袋。「你別鬧我了,煩死了!」
外婆還不死心,拎住霞飛耳朵直說︰「你听外婆說,這總經理那麼溫柔,拿瘁穩重,少欽哪比得上?你要嫁就該嫁這種好男人!痹孫女,你听見外婆說的話嗎?」
「听不見、听不見,我什麼都听不見!」她整個臉埋進抱枕,干脆連耳朵都搖住。「好煩哪!」
梁振衣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
一回到冷清的家,倒上沙發,扯掉領帶,心情跌至谷底。
他今晚很快樂,如願地和可愛的霞飛跳了舞,在車子里與她聊天,她微笑時,他的心悸動;當她低頭臉紅時,他的心也跟著發燙。可是,道別時,看著她轉身離開,他的心卻很酸。
當霞飛拍打著車窗遙望天際,興奮張望她眼中那一顆流星,他卻只看見身畔他不能愛的女子,她的美麗變成他的傷感,刺痛了他的眼楮。
梁振衣扒過凌亂發梢,閉上眼楮。天知道當霞飛來他公司上班後,他便再也無法和其他女人約會。這種心情,該死的教人沮喪。
與她相處的快樂,在離別後寂寞的房子里,全變成苦澀滋味,在寂寞心底發酵,梁振衣嘆息。這種小心翼翼進退失落的感覺真是折磨人。他該用心良苦地等待,或是積極爭取?他掙扎著,拋不開惱人思緒……
霞飛直想打瞌睡,她昨夜失眠,夢中一直出現梁振衣,春色無邊,他們一直抱著跳舞,夢見他吻她,天!真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霞飛打起精神,面露微笑。是的,快微笑,因為一桌長輩正與她共餐。本來周末要和少欽看電影,結果突然更動行程,因為他父母與女乃女乃要霞飛一起晚餐。
桌上長輩們聊天,溫霞飛心不在焉,忽然盯住身旁徐少欽,他低頭猛啃雞腿,滿嘴油,又粗魯地扒一口飯菜,然後滿嘴食物的對霞飛道︰「嗯,這個宮保雞丁贊喔!」伸手舀了一大匙給她。
霞飛皺眉低聲道︰「少欽,我不吃辣的。」他又忘了。
「你不吃辣?」沒想到徐媽耳尖,听到了很是震驚。「霞飛啊,咱們少欽最愛吃宮保雞丁了,你也學著吃一點,要不然以後你怎麼會煮?」深怕將來她的寶貝兒子受委屈。
老女乃女乃附議。「是啊、是啊!」模模少欽腦袋。「我的寶貝欽最愛吃宮保雞丁,而且越辣越好!」
「一點點辣而已嘛!」徐爸熱情地催促霞飛。「你吃吃看,不辣啦,這怎麼會辣?!」
霞飛瞪著碗里紅油油的雞丁,她一吃辣就鬧胃痛,于是求救地望住身旁少欽,他渾不知她壓力,邊進攻另一盤紅燒肉,邊道︰「唉,我媽特意為我們煮的,你就首砒吃看看。」
「對啊!」徐媽催促。「吃看看,很好吃喔!」
霞飛尷尬,只好嘗一口,立即辣得舌頭麻臉脹紅,縮肩直咬。「水、咳咳、水!」
少欽趕緊拿水給她,她眼淚直流猛灌水,听見徐爸和徐媽頗不以為然地說了--
「這麼怕吃辣啊?!」
「我們四川人最愛辣了。」
老女乃女乃又說︰「霞飛,你可得學著吃辣,你們以後不是要開餐廳嗎?咱們四川菜最贊,我在台中認識一堆議員,你們將來結婚,在台中開四川飯館,保證生意好得不得了。」
台中?四川菜館?!霞飛抹嘴,表情驚恐,會不會想得太遠了?
沒想到徐媽爆出更震撼她的話來。「少欽也不小了,到時候你們夫妻同心一起做生意,你可以安心顧孩子又可以在家工作,多方便,呵呵呵呵呵!」
是他們方便吧?霞飛听得背脊發寒。
「呵呵呵呵呵,我等不及抱孫哪。」徐爸笑咧嘴。
抱孫?霞飛臉色慘白,她還沒打算生孩子哩。
老女乃女乃笑得更大聲了。「哈哈哈哈哈……那我就變曾祖母了,哈哈哈哈哈,咱少欽的孩子一定好看,你們一定要多給我生幾個孫!」
多生幾個?現在霞飛的臉色真正是「青筍筍」了。當她母豬啊?一胎最好八只是不是?!霞飛虛弱地敷衍笑了兩聲,他們會不會自作多情安排得太過火了?她不得不提出意見,和他們商量。「呃……可是……可是我外婆住台北習慣了。」
少欽總算良心發現,幫嘴道︰「霞飛不放心外婆,我們婚後恐怕不住台中。」
霞飛感激地看少欽一眼。
徐媽舀湯,高聲道︰「這也難怪,不過……也不是不能解決,現在外勞那麼便宜,放心,霞飛你安心來台中跟我們住,你外婆啊,我幫你找個外勞照顧。」
徐爸笑了。「呵呵呵呵呵,還是我老婆聰明。」
少欽也樂,望住霞飛興致高昂。「ㄟ,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霞飛表情僵硬,手中正握著水杯,有一剎沖動得想將整杯水潑上男友笑臉,更有一剎她想掀桌離去。但最終為了顧及男友面子,也只沉默地決定埋首吃飯。
結果那一餐吃得她肝火直冒,胃痛頭疼。一整晚,都听徐少欽和他家人討論哪一國的外勞最便宜又最會做事,她緘默著不再發表意見。發現他們家族有個傳統,就是從來只為自家人想,完全不顧他人想法。
霞飛食不知味,意興闌珊。忽然很想知道,梁振衣在作什麼?又不禁想,假如是梁振衣,也會那麼自私嗎?霞飛眨眨眼,好希望這飯局快結束。要命!只听他們講得興起不時哈哈大笑,她卻覺得很無聊。
男友就坐在身旁,滿桌的人熱鬧圍繞,她卻嘗到從未有過的寂寞。
不禁又懷念起來,和梁振衣坐在車里听爵士樂,和他眼對眼共舞,他的懷抱溫暖,他的雙手溫暖,他的胸膛她靠著時也好溫暖,昨夜她多愉快。一陣心悸,是啊,昨夜,她真正開心,已經很久不曾有那麼抨然心動的愉悅感覺。
霞飛握緊筷子,要是她沒有男友,要是她道德感不是那麼重,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直奔向梁振衣懷抱。等等,她苦澀地笑了。奔向梁振衣?想得美,他有說喜歡她嗎?昨夜他對她的好,恐怕不過是同情她出饃吧?又沒說喜歡她,唉,別胡思亂想了。
這一頓熱鬧飯局讓溫霞飛如夢初醒,旁徨起來。她的未來真要和這群人一起共度嗎?生一堆小孩、開一間四川菜館、把外婆丟給外勞、辭掉工作跑到台中?!水遠永遠不能再與公司那群人共事,尤其是難再見梁振衣?
梁振衣?!霞飛眉頭揪得更緊了。
沒有言語可以解釋,為什麼會對某人心動,但心動的時候,又確實可以知道。身體發熱,心髒鼓動,膝蓋發軟,臉紅耳熱。看著他,又不敢真孔砒他;想靠近他,又不敢太靠近他。霞飛隱約明了了蔚茵茵為拭瘁會說……她可能愛錯了。想當初大學時,少欽積極地追求她,百般呵護,霞飛以為,這就是愛情,沒有轟轟烈烈,只是覺得這個男孩子對她好,熱情又積極,很會說話哄她開心,日積月累,沒有細想,也就接受他的感情。
然而她現在約莫意識到在感情路上好似走岔了,但願還能回頭,但願能重新選擇,但是,她真的可以嗎?
多年相處,她真能拋得下徐少欽嗎?她夠殘忍嗎?
不,顯然霞飛對事業的勇敢並不能用在她的愛情上,當徐少欽抓住正發愣的她,好無辜地問她︰「飛呀,怎麼都不說話?」又低聲在她耳畔安撫。「我知道你無聊,忍一忍喔,待會兒我找個藉口咱們溜出去看電影。」
霞飛低首望著被少欽握住的手,心又軟了。不,她沒有勇氣辜負他。她不像她的母親,敢殘酷地拋下初生的她,轉身和另一個男人遠走高飛,追尋新生活。
不,她一出生就被母親的自私傷害,現在,要她也為了自己去傷害另一個人,她做不到。少欽再不好,畢竟交往多年,待她真心,從未有過不良記錄。
霞飛無法殘忍,只好勉強微笑。敷衍著徐家親戚,也敷衍自己異動的心。
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束,與少欽步出徐家,霞飛一臉疲憊,深吁口氣。仰望天空,滿天星子閃爍,夜涼如水,晚風習習。
「今晚星星好多。」她望著美麗的星子,想念梁振衣。他的眼楮有時也似夜晚的天空,那麼黝黑,有時他的眼色閃爍,像溫暖的星子。霞飛搗住悸動的心口,感覺那里好似也有一對他的眼楮,在眨呀眨,眨出她滿心惆悵。
梁振衣一個月會回新竹老家和父母聚餐。
每一次都帶著堅強的心赴約,相同的戲碼毫無意外地上演。
大理石地板,昂貴的黑桃木餐桌,偌大客廳,豪華氣派的裝飾,卻不能美化餐桌前正在吵架的兩個人。
梁振衣扒一口飯,梁父向兒子數落妻子的錯。
「你媽媽越來越過分,她奢侈得不像話,振衣,你知道你媽這個月刷爆幾張卡嗎?整整三張ㄟ!」
「你倒很會逮著機會誣蔑我嘛——」梁母摔了筷子。「兒子難得回來,你又要吵了是不是?!」挽起袖子口氣潑辣。
梁振衣咳了咳,企圖轉移話題。「最近電子股漲得過分,爸,你有沒有注意?」他們家開證券公司。
梁父只忙著數落妻子。「明天我要停你的卡。」
梁母拍桌霍地站起。「你敢?!哼,你在外頭不是又養了一個女人,我還沒拆你的台,你嚷嚷什麼?你偷情,我刷卡,很公平啊!」
「誰不知道你也養了一堆小白臉!」
「你說什麼?」梁母抓起餐盤就要砸,梁振衣冷冷一句——
「媽,那是清朝骨董。」
梁母挑眉,擱下餐盤,指著滄砒鮮花的瓷瓶,問兒子︰「那這個呢?」
梁振衣看一眼,繼續用餐。「那是唐朝青瓷。」
丙然,梁母抓起十萬的瓷瓶當先生面前砸個稀爛。氣死他最好。
「你干什麼?」梁父霍地起身,拿來妻子皮包,抽出好幾張信用卡。「好,你很,我現在就剪了你的卡。」他用力折爛卡片,梁母尖叫奔過去和他搶,一把揪住他頭發。
「你敢、你敢!」
梁父痛嚷︰「我的頭發、我的頭發,你給我他媽的放手!」他已經沒幾根頭發了,哪經得起這樣摧殘。
梁振衣對這混亂好習慣了,拿了餐巾優雅地抹抹嘴,起身。
「你們繼續,我約了方董上健身房,走了。」
梁父停住動作,望住兒子。「喔,開車小心啊!」
梁母也立即抽手,微笑地同愛子揮手道別。「幫我問候方董啊!」
梁振衣一消失,他們互瞪一眼,又開始齜牙咧嘴廝殺起來。
「你還我信用卡。」
「我不要、我撕爛它們。」
「你不爽,咱們離婚!」
「行,財產一半拿來!」
「錢是我賺的,你他媽的一毛也甭想拿!」
「啊……」梁母撲過去繼續進攻先生的弱點,那幾絡寥寥無幾的發。
步出鄉間別墅,梁振衣打開車門,忽然停勢,抬首望住天空,今晚的星星燦爛耀眼。
他想起霞飛大大的眼楮,又亮又清澈。忽然好想念她,她正在做什麼呢?今晚的星星,那麼明媚美麗。如果能與她一起欣賞,不知有多好。
健身完,方俊泯與梁振衣坐在附設的歐式餐廳休息。
一如往常,方俊泯滔滔不絕地述說,他這星期又約會了哪些明星,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唉!只可惜啊——」方俊泯拍拍腦袋。「沒一個能真正讓我心動,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那些女人一見我就投懷送抱,討好得不得了,真是,一點挑戰性都沒有,沒一個夠格當我老婆……」
梁振衣點燃香菸,默默听著他說話,獻砒的卻是溫霞飛。
見梁振衣都不答腔,方俊泯只好訕訕地轉移話題。
「喂,振衣啊——」方董朝他發呆的表情搖搖手。「你決定去紐約了沒?總公司一直在問哪!美國的華裔老板越來越多,那邊需要人手,你考慮好了沒?」這事已拖了一年,方俊泯對美國那邊的大股東們很不好交代。
梁振衣斂神,吸菸,緩緩吐出。「我不想去,叫他們找別人吧!」
「他們不肯放棄,給你的價碼越抬越高,人家還以為你是嫌薪俸少哩。公寓房子車子都幫你準備好了,就等你咻地飛過去……」方俊泯笑嘻嘻,明知故問。「哦……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不放心我這老朋友一個人在台灣孤軍奮戰,對不對?」他笑眯眯,都三十六歲了,性子還似大孩子。
梁振衣冷覷他一眼。「臭美。」
「行了,我還不知道嗎?你呀,暗戀咱自家的溫霞飛,嘖嘖嘖,可惜啊可惜……」他舉杯對空遙嘆。「明明是近水樓台,熬了整年仍是鏡花水月,最後下場極可能是空中摟閣,或者是船過……水無痕……慘慘慘啊慘。」
梁振衣捻熄香菸,不禁好笑。「你國文造詣幾時這麼好了。」懶得否認。
方俊泯湊身小聲問他︰「她真那麼難追?」看起來不像啊,溫霞飛傻呼呼的。
「你甭攪和。」梁振衣啜一口威士忌,苦澀淡笑。「她有男朋友。」
「那可不能追,省得幫人家養老婆。」說著,又覺不對,蹙起眉頭思索。「不過,你長得俊,直逼港星梁朝偉,事業干得響當當,氣質好,潔身自愛從不亂來,她男友是啥人物,你會輸他?把霞飛搶過來嘛,我對你超有信心的,除非……」方俊泯咬了咳,昂起下巴。「除非她男友是像我這麼優秀的男人,說真的,要像我這德行的——」他揮揮手。「你趁早投降。」說罷,還自以為瀟灑地扒過頭發,拽得很!
這方董話還真多,梁振衣看他那模樣,心情登時輕松不少。
「沒那麼容易,溫霞飛不是那樣虛榮的女人。」他不想冒險。
「說到底,你這心態根本就是怕受傷。」方董和穩重內斂的梁振衣正好相反,他熱情積極地說。「只要是真愛,都該拋頭顱、撒熱血、義無反顧、轟轟烈烈、飛蛾樸火、鬼哭神號,哪怕搞到最後人盡皆知、顏面掃地、萬念俱空、孑然一身,至少對得起自己!」
哇!梁振衣失笑。「我現在才知道你國文底子忒好的。」
「開玩笑!」他又拽起來了。「想當初,我可是文藝青年,辦過不少新詩月刊,唉,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歲月。」他說得好不陶醉,一臉懷念。
「我們走吧!」梁振衣微笑,擱落空了的酒杯。
「等等。」方董制止他。「ㄟ,說了半天,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什麼反應?」梁振衣眼角含笑。
「熱情啊、激動啊、很受到鼓舞的模樣啊?你還是不打算付諸行動是不是?你明天就去約會她,約她吃飯、帶她看電影、買禮物給她,總之,收買它就對了!我不信她真能抵抗像你這麼優秀的男人,除非……」
「除非她男友跟你一樣優秀是不是?」梁振衣主動幫他接話,方董模著頭「嘿嘿」笑了。梁振衣嗟了一聲,很受不了地。「我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唉呀,咱們是好朋友嘛。說真的,你既然不想,也沒把握去追溫霞飛,不如我給你介紹女朋友,我保證,只要你點頭,包準一大票女人擠破頭!」他說得起勁,梁振衣還是搖頭。
「謝謝,我不想浪費時間,一個人挺好的。」他不是沒試過去欣賞別的女人,可是只有溫霞飛會讓他感覺到某種幸福的滋味,他曾經幻想過,和溫霞飛結婚,和她生活,他知道那一定會是非常溫馨愉悅的婚姻生活,因為她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女人。
方俊泯口無遮攔。「我知道你父母的事鬧得風風雨雨,但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敢結婚了……」商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盛證券大老板和老婆的那筆爛帳,離婚官司也打了好幾年,連商業雜志都做過報導。
「我沒說不打算結婚。」梁振衣肅容打斷他的話。他只是比較謹慎小心,他不想重蹈父母的錯,一段錯誤的婚姻其殺傷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里頭的丑陋辛酸,梁振衣自小便看得清楚,他若真想結婚了,一定要是個完美無瑕的婚姻,定要是兩人心底都無他人,真心相愛。只是他的小心謹慎,在他人眼底看來卻是冷漠無情。
「依我看啊,你心儀溫霞飛又不肯放手追求,自己呢,傻傻愛著人家也不肯去和別人約會,梁振衣——」方董粉嚴肅粉認真地腫砒他的臉道。「這樣下去,除非溫霞飛消失,要不就是你去紐約,不然你準是孤單過一生,老了孤家寡人對著個冷清的家,哀怨寂寞地守著電視,可憐喔……嘖嘖、可憐啊……」
梁振衣望住方董忽然道︰「不會啊,老了我們可以作伴。」見方俊泯不解,梁振衣接續道︰「依我看,你一天到晚和女人約會,老是找不到真正想娶的,如此瞎混下去,早晚也是落得光棍一生的下場。」方俊泯瞪大眼楮,梁振衣繼續聳聳肩,諷刺他。「咱們恐怕是殊途同歸。最後又有什麼不同?」
哇勒,好心被雷親!「你詛咒我啊!」方董變臉抗議,梁振衣只是哈哈大笑。
「好好好,別氣。」梁振衣斂住笑,鄭重道︰「我同意你的話,我會認真考慮去紐約的事。」雖然舍不得溫霞飛,一早也篤定只要默默地守望她即可,然而近來那躁動的心越來越管不住,像是要說給自己听的,他又低低一句︰「真的,我會考慮。」
一夜浪漫,剎那心悸,很快的兩人又淹沒在忙碌的工作底。
承辦過幾個成功的企劃案,霞飛在公司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
V.J.企劃部有五個企劃專員,溫霞飛表現出色,屢獲佳績,讓其他組員備受威脅。蔚茵茵甚至將漢群家飾這個三千萬的大案子交給溫霞飛,其他組員嫉妒得眼紅。
霞飛不敢讓組長丟臉,早早將企劃案呈給茵茵。下午行前會議,她和蔚茵茵及特助們作最後的比稿演練。
蔚茵茵翻閱定稿的企劃。「市調都做足了?」
霞飛站在茵茵身旁,陪組長審視文案。「我把漢群以往定位在大家庭式的格局打破,重新設計以獨身女子為訴求的獨身主義家飾用品,現在不婚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強調這些獨身高薪又有購買能力的女子,為她們營造一個不需要男人,也能備感呵護寵愛那樣溫馨的環境,讓女人一回到家就打心底感到舒適滿意,溫暖自在,預計可以創造兩億市場價值。」
助理們把資料都備齊,呈給茵茵。
「嗯。」茵茵點頭,將企劃案收進公事包。「有點冒險。」她仰首對霞飛道。「這案子我跟梁總提過,他看過你寫的文案,足足考慮了兩天才回給我。」
「那……他、他怎麼說?他不喜歡?!」忽然好在意梁振衣的看法。
蔚茵茵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怕呀?放心,他既然會同意將漢群這案子給你,就代表你有這個能耐。他不是會冒險的人,總之我們待會兒比稿要好好表現,我想應該很樂觀才對,這種老公司會找上我們,一定是想要做點改變。」
霞飛緊張起來。「希望沒問題,總共幾家比稿?」
蔚茵茵看了表。「五家,ㄟ,該走了。」
排在V.J.前面的欽極廣告上場,蔚茵茵專注听取敵手的企劃重點,不時更改手上那份講稿,霞飛也和助理們討論細節,還有幻燈片的播放程序。忽然手機響起,霞飛躲到角落接听。
「喂?」
「飛啊,你喜歡凱悅飯店還是遠企飯店啊?」徐少欽問著,一邊翻動電話簿。
霞飛小聲回話。「我開會,晚點再說。」
「不行啦,我現在要訂房,不然到時沒房間。」他直記著霞飛答應的事。
那頭蔚茵茵已經瞪過來了,霞飛緊張收線。「對不起,晚點再打。」
此時V.J.勁敵,鈦極廣告主管上台,幻燈片播放,影像卻熟悉得教茵茵及霞飛駭住,那些客廳房間圖片和他們手中的一模一樣,更讓她們震撼的是鈦極主管的構思,也與霞飛如出一轍,簡直鬧雙胞。
「我們打算為貴公司重新設計一系列以獨身女子為訴求的家飾用品……我們強調這些獨身高薪又有購買能力的優秀女子,為她們營造一個不需要男人,也能備感呵護寵愛那樣溫馨的環境……」
漢群主管們先是錯愕,跟著紛紛低首討論起來,彷佛很感興趣。
霞飛愣住,望向茵茵,但見她面色凝重,揪緊手中講稿。趁幻燈片播放時,交代的理錄音,托住霞飛就往外走。
「該死、該死!」蔚茵茵氣得捧住腦袋,急想對策。
「怎麼回事?」溫霞飛懊惱。「我沒有剽竊他們的東西!」
「我問你!」茵茵揪住霞飛,口氣很沖,眼色很凶。「你平時有沒有將櫃子上鎖?有沒有將企劃點子收好?」
霞飛一時也糊涂了。「我平時都是想到哪寫到哪,我一時也不確定……」在自家公司,她從未想過要防誰。「難道……」霞飛震驚地搗住嘴,有人偷了她的企劃流傳出去?喔,老天!霞飛傻了,事情嚴重了。
蔚茵茵看著霞飛驚恐的表情,立即明了破口大罵。「你這個笨蛋!」她火冒三丈。「這種事可以粗心嗎?你是新手啊?你腦袋怎麼想的?」ㄏㄡ,要命!
霞飛一臉惶恐。「怎……怎麼辦?一就要輸到他們上台比稿,企劃卻一模一樣。
當組長的果然應變能力一流,茵茵掉頭就走,推開逃生門下樓,霞飛跟去。
茵茵停在七樓半的平台,指著霞飛命令。「你蹲下來!快!」
「喔、好。」雖然不知道組長要干麼,已然六神無主的她傻傻照辦,顧不得形象馬上就地蹲好。
茵茵從套裝口袋模出打火機,慶幸自己壓力一大就會抽菸。霞飛一臉莫名地望住組長。喝!她頓時詫異地瞪大眼楮,只見組長扯高窄裙,踢了高跟鞋,表演特技,一腳踩住霞飛背脊,一腳登上樓梯扶手,點燃打火機,奮力往天花板撒水器湊近。
「高一點、再高一點啊!」茵茵吼著,搖搖晃晃努力平衡身子,果真有兩下子。霞飛咬牙將組長再挺高一些。難道……霞飛懂了。
沒錯,組長不是干假的,必要時絕對不擇手段!
蔚茵茵將打火機接近撒水器,「嗶」地好大一聲,瞬間,警示器大響,茵茵身子一閃連忙跳開,霞飛奔走不及,被摔然噴出的水柱弄濕一身。
整棟大樓火災警示器嗚響,登時一片混亂,人群急急往外疏散。
計謀得逞,茵茵趕緊拽住霞飛逃離現場。「快逃!」
警鈴大響,警衛忙著疏散人群,正在比稿的漢群主管也只好被迫暫停,決定明日同時間听取剩下的兩家廣告公司。
回程路上,一行人十分狼狽。
霞飛神色黯然,內疚至極。蔚茵茵也冷著臉,不得不板起面孔訓她。
「做我們這行,最重視企劃的保密工作。霞飛,今日的事我必須呈報上去。」
霞飛擱在膝上的小手握緊,臉色蒼白。「我……我知道。」不敢想像梁振衣會有多憤怒。
蔚茵茵繃著臉孔。「有些錯誤是不可原諒的,你知道嗎?」
「對不起……」霞飛忍住想哭的沖動,不,不可以哭,這不是掉眼淚就能彌補的錯誤。
蔚茵茵熟練駕車,看了霞飛一眼。「不用跟我道歉,你想想等一下怎麼和梁總說。」梁振衣那人生氣起來才恐怖,這次霞飛闖大禍,他不知會怎樣處理。
「……梁總,都怪我沒提點她注意,霞飛沒心眼,才讓人害了,我也有責任……」
霞飛听著蔚茵茵同梁振衣報告事情經過,見她把責任往自身推,詫異地望住茵茵。這蔚茵茵平時愛吼霞飛,罵人也毫不留情,怎麼這關頭,反倒幫起她?霞飛眼一紅,抿唇,感動得想掉淚。
精明聰慧的蔚茵茵努力想將大事化小,最好還能小事化無。
梁振衣凜著臉,並沒有因組長低聲下氣幫霞飛說話就緩了臉色。他坐在桌前,望住她們,他注意到霞飛蒼白的臉色,絞緊的雙手。
他從不像茵茵生氣就直率地咆哮,然而他的冷靜卻令溫霞飛益發忐忑。梁振衣沉默地听完茵茵的陳述,望住低著臉的霞飛,然後他部了幾個問題。
「這個月你有沒有把企劃帶出公司?」
「沒有。」霞飛搖頭,他的聲音冷漠,她不敢看他。
他又問︰「你的辦公桌有沒有上鎖?」
霞飛沉默一秒,茵茵刻意踫了霞飛手肘一下,霞飛看見組長給她使眼色,暗示她撒謊,但是……
霞飛咬緊牙,頭更低了。「我……我沒有每次都上鎖。」她不想撒謊。
白痴!蔚茵茵蒙住臉嘆息,她那麼老實該瘁?笨蛋!
梁振衣又沉默了,只一會兒,卻令她難堪至極。
然後他終于開口︰「公司規定企劃部所有同仁,一離開座位就必須將文件匣上鎖,你不知道嗎?」他黝黑的眼楮在濃眉下打量霞飛,只見她瑟縮了一下肩膀,頭垂得更低。看她這樣難過,他的心也不好受,然而公私分明是他的原則,他硬起心腸,處理霞飛的失誤。
他緩慢有力地道︰「溫霞飛,你看著我。」
霞飛愕然,緩緩抬起臉來。她那一向明亮純淨的大眼楮寫滿膽怯與惶恐,她顯然對自己的錯誤感到相當內疚與自責。他嚴肅的表情,讓她背脊一陣涼冷,銳利的目光,讓她無從閃躲,而他說話了,字字冷似冰。
「溫霞飛——」他作出決定。「明日要是沒成功接下案子,就回去做執行助理。」
助理?!太過震驚,霞飛一時反應不過來,傻了,但听身旁的組長駭嚷——
「什麼?!」蔚茵茵大叫。「不會吧,梁總,你會不會太狠了?」茵茵上前商量。「唉呀,想也知道不可能嘛,至多打個平手或輸得比較漂亮,只一個晚上,你要霞飛怎麼可能想出新案子,而且還贏過其他人?一個晚上ㄟ?!」
「她的錯,她自己承擔。」梁振衣冷漠道。又看了霞飛一眼,她眼色憤怒,氣得顫抖,顯然非常氣憤他的決定。
霞飛本來是內疚得要命,這會兒听了梁振衣無情的決定,一把火直竄燒上腦門。好吧,她有錯,可是有錯到這麼嚴重,要她滾回去當助理?溫霞飛瞪著梁振衣,不敢相信他會這樣殘酷無情。她氣得說不出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想哭,但她極力控制住淚水,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可悲可憐,天知道這簡直要了她的命!
蔚茵茵還急著幫她求情。「就原諒她嘛,我保證她一定會記取教訓……」
他冷靜自持,她憤怒難堪。
「組長,別再幫我說話了。」霞飛忽然搶白。她挺起腰桿,瞪住梁振衣那雙冷漠的眼楮,怒極地反擊。「是是是,我錯了,我粗心大意,我沒大腦--」她難過地吼起來,她聲音里的淒涼撕扯他的心。「但我也做過不少漂亮的案子,如今犯錯就要我滾回去當助理,我不服!」他的懲罰听在霞飛耳里不啻是否認她的能力和專業,她寧願他像蔚茵茵那樣爽快地痛罵她一頓。
霞飛干麼啊?茵茵嚇壞了,轉身瞪住她。但見霞飛握緊雙拳臉色肅殺,喝,這小妮子瘋了嗎?!枉費地努力將大事化小,現在可好,給她這一吼,事情更大條了。竟敢跟梁總頂嘴,這下他要開除她都行了。
「霞飛,閉嘴啦!」枉費她一番苦心幫她開罪,嗚……這個笨蛋!
溫霞飛還繼續罵︰「這就是你對下屬的方式?一有錯就殺頭……」她覺得屈辱悲慘,不知道為什麼,他冷漠的態度令她心碎。她的自尊在他的注視下,彷佛碎成片片。
梁振衣默默听完,然後緩緩挑眉,嗓音冷酷低沈。「不要說情緒性的話。」霞飛愣住,難不成他還冀望她冷靜嗎?他表情深不可測,望住霞飛的目光深邃陰郁。「你還有一個晚上可以挽回頹勢——」他冷然的態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燒。
她咆哮︰「這沒分別!」她還要罵,茵茵連忙擋住她,然而霞飛推開組長,沖著他冷漠的表情叫道︰「你明知行不通的!你故意刁難我,何必這樣虛偽?」霞飛紅了眼,也氣昏了頭,喪失理智哇哇大叫。「你干脆明講,要我滾回去當助理!」
抓狂了,霞飛抓狂了!蔚茵茵攔住霞飛。「住嘴,胡說什——」
「你要放棄也行。」梁振衣冷硬道,毫不心軟。
什麼?霞飛錯愕,驀地一陣心痛,他……他怎能這麼殘酷?霞飛咬牙,臉色刷地慘白,她咬得唇瓣泛紅,強忍住欲奪眶的淚,喉嚨酸楚。
梁振衣面無表情冷眼以對,心卻驀地揪緊,心疼至極!
恐怖!四下頓時安靜得恐怖。蔚茵茵嘿嘿笑,硬著頭皮跳出來,不怕死地打圓場,她拍霞飛的背,對梁振衣笑。「唉呀!吧麼啦,沒必要傷和氣,梁總啊,霞飛平時真的很努力,你就原諒她這次失誤,雖然漢群的案子丟定了,但是將來她再努力多做幾個好企劃,就可以將功贖罪,沒必要讓她回去當助理嘛……」
「我再說一次——」他移開視線,不得不硬起心腸。「只要丟了漢群的案子,她就回去當助理。」
看見梁振衣那麼嚴酷的表情,識時務者為俊杰,茵茵尷尬地愣住,也不敢再求情了,誰知再拗下去會不會連她一起被貶為助理?
霞飛狠瞪梁振衣,深吸口氣。
不妙!听見這抽氣聲,茵茵碎然轉過臉,慘啦,這丫頭怒醞眉梢,眼見就要發作,趕緊攔阻。「霞飛……」
來不及了,但見霞飛火大怒咆︰「我、不、干、了,唔嗚嗯……」
「ㄟ……飛是說她不、努、力……怎麼可以……」茵茵搗住她嘴巴,忙向經理陪笑,像演雙簧似的自動美化霞飛的話。要命!有這種白目手下她會折壽,呵呵呵呵呵,她笑嘻嘻地將霞飛往外拖。「走啦,霞飛……乖,快走……」試圖喚回她理智。茵茵的心在淌血,流年不利啊,百年功力就快廢盡。「經理,我們走了……呵呵呵……我帶霞飛出去了!」冷汗直直淌,頭皮發麻。
「不!我是說我不——」霞飛不領情繼續努力白目,踐踏她一番苦心,挑戰蔚茵茵功力。
茵茵再次蒙住她的嘴,情況顯得荒謬可笑。「冷靜、冷靜!」茵茵低聲安撫她,一面趕緊對總經理嘿嘿笑。「我保證霞飛知錯能改,漢群的案子一定盡力爭取,我們去忙啦……」
梁振衣又不是笨蛋,當然明了霞飛的意思,但他裝作沒听見,點點頭收拾桌上文件。
他裝沒事,霞飛卻不甘休。「嗚……我……你混……」仍憤怒地比手劃腳,咒罵梁振衣,蔚茵茵攔腰將她抱住拉向門口。
「你——」霞飛扯下茵茵魔爪。「你可惡——」
「你放心!」茵茵大嗓門硬是蓋過霞飛怒罵梁總的話,粉飾太平。「霞飛點子最多,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她行啊……是不是啊,霞飛?」她用力地捏了下霞飛大腿。
痛啊——霞飛低頭模住腿。
猛地茵茵按住她腦袋,不讓霞飛抬頭。「是嘛是嘛,知道認錯就好……咱們快去想新的企劃,梁總,我們出去嘍,告辭啊……」奮力將哇哇叫的笨霞飛拖出去,免得這豬頭繼續干下笨事。
「砰!」門一關上,梁振衣疲憊地蒙住額頭嘆息。他閉上眼楮,要他對霞飛泛紅的眼眶、傷心的表情視若無睹真要命,其實他只想將她拉人懷底安慰。
梁振衣苦笑,安慰?現在霞飛恐怕恨不得撕了他,怎可能還想要他的安慰?他睜眸,眼色憂郁,心坎酸澀。他按下對講鍵。
陳穎接起電話。「梁總,有事?」
「把這個月的監視帶調出來給我。」
「沒問題。」陳穎即刻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