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流理台下方,蹲在垃圾桶旁,江小君竊笑,邊削著紅蘿卜,左肩夾著手機講電話,邊注意客廳狀況,危機就是轉機,逆境就是激發潛能的時候——
「快點~~紅蘿卜快削好了,然後呢?」她問電話那邊的楊美美。小聰明啊小聰明,江小君發現自己很有小聰明,竟想到要打電話跟美美求救。
客廳搖賓樂震天響,黎祖馴忙著收拾帶來的物品。
問問問,楊美美不耐煩。「唉呦~~就老實跟他說妳沒煮過飯嘛,不可能啦,妳沒煮過飯欽,怎麼可能這樣就會?」
「不要啦,我不想被他笑。然後呢?還要切什麼嗎?」
「洋蔥,把洋蔥切一切。」
「洋蔥是白色的那個對吧?」
「廢話!綠色的是青蔥,白色的當然是白蔥。哈哈哈哈哈……」美美笑。
小君照美美說的每個步驟,進行咖哩大餐。燒開水,切蘿卜,剁洋蔥——
「啊……完了,我眼楮好痛~~」突然眼楮痛,她揉揉眼楮,卻更痛了。
「那是因為——」
美美來不及解釋,小君已經嚇得扔下手機跑出廚房,討救兵。不得了不得了啊,這什麼怪病?完了,眼楮痛到睜不開哪!
客廳里,黎祖馴正拆開紙箱歸納物品,就看見江小君哇哇地蒙著眼跑出來,驚嚷著——
「我的眼楮、我的眼楮、我的眼楮……」她嚇得滿屋子亂跑。
他沖上前,揪她過來。「怎麼了?」
「我要看醫生~~快~~」她淚流不止,直揉眼楮,手上沾洋蔥,越揉淚越多。「好痛……我眼楮痛……」
好嗆的洋蔥味!「不要揉了。」一把揪住她,像抓小雞那樣將她拎到冰箱前,打開冰箱,將她的頭往里邊按,命令︰「張開眼!」
她緩緩地張開了。冷風吹著,好涼~~好舒服~~
「怎麼樣?」
「好了耶!」
「切洋蔥會流眼淚,妳不知道嗎?」
她傻住,抬頭,對上一雙深邃黑眼楮。「為……為什麼?」
他俯瞪著她,想了想,說︰「這個很難解釋,不過這是常識。」
她臉紅,跟著耳朵也紅,眼看連脖子也快紅了。
他笑了。「是不是沒煮過飯啊?妳承認,我不笑妳。」
明明已經在笑!小君逞強說︰「我快煮好了。」她沖回廚房。
可惡!她哪知道切洋蔥會流淚。大家怎麼知道的?這怎麼會是常識呢?
她繼續跟咖哩飯奮戰。彈鋼琴被嫌沒感情,現在不能連做飯都被笑,好,再接再厲,拿起手機,繼續騷擾楊美美。
美美劈頭就罵︰「切洋蔥會流眼淚,這很正常啦,妳剛剛緊張個屁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現在呢?洋蔥剁好了,怎麼弄那個咖哩塊?」
「咖哩塊就是妳把東西都煮好以後扔進去啊,然後……」
哼哼哼,雖然出了點意外,鬧了小笑話,花了三小時,有驚無險地還是將咖哩飯煮出來了。看見鍋里黃澄澄閃亮亮的咖哩醬,聞著香噴噴的咖哩香,小君要喜極而泣了,感動哪!生平第一頓料理,捧起湯鍋,手微微顫抖,太激動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出來了。
黎祖馴走進廚房。「好了嗎?快餓死了。」
「好了。」她戴上防熱手套,捧起鍋,秀給他看。
望著鍋里黃稠稠的咖哩,他贊美︰「好像不賴。」可造之才喔!又問︰「飯呢?」
「飯?」
「沒煮飯嗎?」
黎祖馴打開飯鍋,空空空,他深吸口氣,天才~~天才哪!他看向小君,小君好無辜地捧著湯鍋也看著他,兩人大眼看小眼,一個震驚,一個無辜。
「妳沒煮飯?」
「啊~~」完全忘了有這一個步驟,光料理咖哩醬,頭就昏了,哪還想到什麼洗米煮飯。放下湯鍋,她馬上修正錯誤︰「我現在馬上煮!米……米在哪?」糟了,米要怎麼煮?那個飯鍋要怎麼用?完了,要趕快再偷偷打電話問美美,可是……小君覷著黎祖馴。
「你要不要去外面等?」她要打電話求救。
「干麼去外面等?」他橫橫地問。
「你在這里我會有壓力……」小君尷尬地笑。
他雙手抱胸前,人高馬大的站在她面前,泰山壓頂似地俯望矮小的江小君。他聲音懶洋洋、很溫柔地說︰「怎麼會有壓力呢?」他微微笑,指著流理台上的電鍋。「不過是把米洗了放進電鍋,這麼簡單,干麼有壓力?」
「呃……」小君硬著頭皮過去研究飯鍋,沒看到開關只看到一個按掣,怎麼用?死了,一定要問美美。米是整個丟進電鍋嗎?她模模電鍋,又探頭瞧電鍋里面,再研究一下鍋底,這時有人看不下去了——
「江小君。」
「欸……」小君回頭,喝!黎祖馴干麼拿著她的手機?
他笑笑地問︰「要不要打電話問妳朋友電鍋怎麼用?」從剛剛就听這家伙在廚房嘰哩咕嚕講電話。
小君立刻變身急凍人,羞愧地定在原地,裝傻中。
黎祖馴涼涼道︰「等妳問完朋友,等妳洗米下鍋,再等到煮好,至少也要半小時,我會餓死在這里。」
「那……怎麼辦?」沒有飯啊。
他指著櫥櫃。「看到那個櫥櫃沒有?」
「嗯。」有看到,里面莫非有神奇的快速煮飯器?
他又指向櫥櫃旁。「看到櫥櫃旁那片牆沒有?」
「嗯。」有看到牆壁,貼著白磁磚的牆壁,小君納悶,要她看牆壁干麼?
他拍拍她的肩膀。「妳現在走過去。」
「喔。」她走到牆前。
「妳就跪在那里反省。」
彬?小君愣住,轉身看他。「你要我罰跪?」
他大笑.「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說著,動手拿鍋子裝水。「沒飯就下面啊,做人就是要隨隨便便才開心,有什麼吃什麼,是吧?」
他動作俐落,熟鍋,下面,哼歌,攪著面條。「早猜到妳不會煮飯啦,這有什麼,誰規定女生一定要會煮飯,妳干麼逞強,這不是鬧笑話嗎?會就會,不會就不會,干麼不好意思承認?」
這人怪怪的喔,覷著他忙碌的背影,听他說教,小君偷笑,覺得他人好好……
老公寓沒電梯,要爬五樓才會到,客廳狹窄,老牆斑剝,家具老舊,堆滿紙箱物品。又悶又熱又沒冷氣,環境簡陋,他們坐在彈性疲乏廉價的舊沙發,很克難地吃飯。
小君滿頭汗,雙頰紅咚咚,但是好高興,好有趣啊!
「不賴嘛!」小君初試身手做的咖哩醬,黎祖馴贊不絕口。
平時食量小,大概因為做飯消耗體力,她吃了好大一碗。啊、這心里滿滿地是什麼?是滿足感吧!她笑盈盈,臉上表情是什麼?是驕傲的表情哪!第一次就能做出這麼贊的,而且沒食譜,全靠楊美美「隔空灌頂」,教出來,這……這不是天分是什麼?咖哩生信心!她暗暗決定,回去後要卯起來學料理,實在太有趣了。
他們並危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聊開來——
「你為什麼要搬出來住?」老師那邊是獨棟住宅,比這舒服多了。
「一個人住比較自在。」吃飽了,他懶洋洋打量著小君。「妳很喜歡鋼琴嗎?」
「我媽是江天雲,你听過嗎?很有名的鋼琴師,她希望我將來跟她一樣。我從小學琴,還談不上喜不喜歡,就已經在學了。」媽媽為她決定所有事!衣服、鞋子、學校、學校科系……媽媽全為她鋪好路,從沒給她選擇題,只告訴她該做什麼。
久而久之,小君只知道要听話,不會想太多,也習慣這種模式了,她沒主見,按表操課過日子。其實,剛開始她還會試著表達自己的想法,但總是被母親駁回,母親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後來也懶得抗議了,反正她性格軟弱好和平,不喜歡沖突,干脆乖乖做媽的好女兒。
「妳真听話啊……」他笑。「換作我,要做什麼,除非有興趣,要不然打死我都不可能做。」
「可是你爸媽都不管你嗎?」
「誰管我?找嗎早死了,我又不靠我爸。」
「那誰照顧你?」她想也沒想地就問。
這問題真可愛,誰照顧你?!他怔住,大笑。拜托,又不是小女圭女圭。她問得好傻,暴露了她的天真。他戲謔地瞧著她,揣測︰「妳一定是住在有電梯的高級大廈里吧?」
「對啊。」
「家里有佣人吧?」
「有一個阿姨會來打掃,準備三餐。」
「皮包衣服鞋子都是妳媽買的吧?」
「嗯。」
「出門呢?搭捷運?坐公車?還是計程車?還是專車接送?」
問這個干麼?「坐計程車啊,不然我媽也會載我。」
「妳知道嗎?」他指指她的手提袋。「這牌子的袋子一個最少三千。」又指指她的鞋。「這款鞋最少五千,鋼琴課每堂要兩千……江小君,妳被保護得這麼好,當然要乖乖听媽媽的。如果妳像我,什麼都要靠自己賺,想做什麼誰敢管?只是跌倒流血了,也不能奢望別人幫就是了。」
小君不高興了。「你說得好像我是嬌嬌女,什麼都不會。」討厭他話里嘲諷的意味,好像生活優渥是她的錯,好像她只會享受家里的照顧。
「難道我說錯了?」他問︰「妳洗過一只碗嗎?掃地呢?拖地呢?做過嗎?」
「我會啊,只是我媽不讓我做,她怕我會弄傷手。」
「是喔。」他揶揄︰「妳家一定是那種二十四小時開空調的,來這里會不會太委屈妳?」
她生氣了,氣得握緊拳頭,僵直身子。「好過分……我沒說我委屈……我喜歡你家,你這樣比我好多了~~我還很羨慕你!」
「羨慕?不會吧,這種爛地方有什麼好羨慕?」
「起碼你在這里很自由,可以隨便找人來,我不行,我帶朋友回家我媽都會不高興。」她說起楊美美的事。「連找我最好的朋友來家里都要先問過我媽,交朋友也要看我媽喜不喜歡。她脾氣不好,幾乎把我的朋友都得罪光了,我都快沒朋友了……」她講著講著,忽地悲憤起來,覺得自己好可憐,眼眶紅,聲音啞,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沒這麼慘吧?」唉唉唉,該不會是要哭了吧7
丙然哭了,她繃著臉,可憐兮兮地啜泣起來。
他怔住,看豆大淚珠,一大顆一大顆真從那黑墨墨的眼楮掉出來。唉呀,這點小事就傷心欲絕?這……這真是公主哪!
「你知道什麼。」小君蒙住臉,好認真地給它傷心下去。
都是真心話哪,要不是他挪揄她高貴的生活,小君也不會滿月復委屈急于辯解。美美也常說她好幸福,美美也常常羨慕她有好衣服穿、有好東西用,現在,連這個認識不深的男人也這樣調侃她,他們哪知道她的寂寞?用好的、吃好的、住好的又不是她的錯,她難道就不能也覺得傷心、也感到難過?她難道就一定得在人前表現得很知足、很幸福嗎?明明她就是覺得很空虛、很不幸啊!
好了,都把人家弄哭了。黎祖馴模模鼻子,不鬧她了。「要不要喝咖啡?不過沒有蛋糕配喔。」
她吸吸鼻子,打開袋子,拿出早先爸爸給的禮物。「要不要吃莫札特巧克力?我爸爸去維也納帶回來的名產。」
黎祖馴沖泡兩杯咖啡,配巧克力吃。
小君不哭了,低頭,有點不好意思,靦腆地嘗著巧克力。「好像太甜了。」
「配黑咖啡就不會。」
「黑咖啡不是很苦嗎?」
「我習慣喝黑咖啡,它配甜食最好,尤其是巧克力,妳試試。」黎祖馴把自己那杯遞給她,照他說的,她喝一口黑咖啡,再嘗一口巧克力。
「怎麼樣?」
「嗯。」她笑了,點點頭。「好吃……」
沒想到黑咖啡跟巧克力這麼配,黑咖啡的苦,讓巧克力獨特的甜味更彰顯出來。苦過以後的甜味,是一種讓人感覺幸福的滋味。濃膩的死甜借著咖啡的調味,甜味變得更豐富。他們一下子吃掉半盒。
黎祖馴蓋上蓋子。「剩下的妳帶回去慢慢吃。」
「給你,我不能帶回去。」
「為什麼?」
小君打開包包,拿出塞在里面的鞋盒。「這也給你,你有朋友喜歡這牌子的鞋嗎?」
「也是妳爸送妳的?」
「嗯。」
「為什麼要轉送給別人?」
她苦笑。「我爸媽離婚很久了,我媽不喜歡我爸送我禮物,每次跟我爸說了,他還是要送,後來不想讓他失望,只好收下禮物再轉送給別人。」
「荒謬!」黎祖馴失笑。「妳可以把禮物藏起來啊,不用送人吧?妳知道這鞋子多貴嗎?」
「沒辦法啊……」小君苦惱地搔搔頭。「我藏東西技巧不好,上次把爸爸送的洋裝藏在床底,不到三天就被發現。我媽好厲害,連我放在抽屜里的鋼筆是爸送的她都能猜出來,她問我,我又不敢撒謊……」
「她搜妳房間?」
「嗯。」
他黯了眸色,現在,能體會她剛剛哭的理由了。「可怕。妳沒被監視的感覺嗎?」
小君聳聳肩,她習慣了。「那也沒辦法啊。」突然她的手機響了,看來電,是媽媽打來的,她嚇呆了。「我媽……死了,她一定會問我在哪……」小君不敢接電話,直到鈴聲停止。完了!回頭要怎麼跟媽媽解釋?找不到她,媽一定會再打。
她慌張害怕的表情,黎祖馴全看在眼里,他忽伸手取走她的手機。在小君莫名的注視下,黎祖馴按了幾個號碼,听著電話內容,又按幾個號碼。
「你在干麼?」她好困惑。
黎祖馴將手機還給小君。「我更動手機的設定,以後不想接的電話,電訊業者會給對方手機收不到訊號的消息,對方不會知道妳是故意不接。」他朝她眨眨眼楮。「很多偷情的男人都是用這招躲老婆。」
小君驚喜。「可以這樣喔?我都不知道!」
黎祖馴將手機還給小君,小君開心極了。
「那我以後都可以這樣嘍?你好聰明!」
瞧她那模樣,又不是罪犯,怎麼活得這麼不自由?本以為她是不知人間愁苦的嬌嬌女,而原來活得這樣不開心。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總是一副很拘謹的模樣,小口吃飯,小聲地笑,說話也小小聲,面色蒼白,眼色警戒,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引起注意,那麼的低調怯懦……原來是因為有個強勢嚴格的母親。他忽然就對她憐憫起來了。
黎祖馴走去電視台的抽屜,搜出個東西過來。
「給妳。」是一把看來年代久遠的鑰匙,鑰匙面鑄記2503四個號碼。
「這是哪里的鑰匙?」小君怔怔地看著他手里的鑰匙。
「百穗旅社的房間鑰匙。那邊還有一份備份的,這個先給妳用,以後不要再把爸爸的禮物轉送給別人,可以寄放那里,改天我告訴妳旅社怎麼去,今天太晚了。」
「為什麼你有鑰匙?」
「我很多東西也寄放在那里。」
「放在旅社?」好奇怪。
「老板的兒子是我朋友,反正2503都空著,就借給我放東西。」他撕了便條紙,抄地址給她。「妳不怕的話,可以自己過去放東西,不用等我有空才帶妳去。老旅社沒什麼客人,不會問東問西的,妳放心去。」
這麼好?但是……小君直覺這事有些詭異。「為什麼2503要空著呢?」
「哦,也沒什麼啦,以前有對情侶在那里殉情,燒炭自殺。後來除非旅社客滿,不然都空著。」看江小君面青青,他問︰「妳怕嗎?」
「死過人噯?」
他翻個白眼,怪她大驚小敝。「這有什麼?我們又沒做虧心事,還怕鬼啊?唉呀,大台北熱門地段,把這麼好的房間空著,可惜了吧?當然要物盡其用,干麼浪費資源?不環保嘛!」
苞環保有什麼關系?那里面死過人啊!小君嚇呆。黎祖馴這個人,真是讓她大開眼界,他的論調和人生觀,怎麼都跟正常人不一樣?
「喂?到底要不要?不要拉倒。」他攤著手中的鑰匙。
瞪著陷在他掌心里,那把老舊、生銹、歷經風霜的鑰匙。小君害怕鬧過命案的2503,但想到只要收藏鑰匙,仿佛就跟這個人有了某種聯系,這念頭讓她產生勇氣,她收下鑰匙,牢握手中。
「謝謝……」
黎祖馴果然膽識驚人,將凶宅當倉庫用,跟著,又很豪爽地做了件事——他交出家中鑰匙。
「這也借妳,我的鑰匙。」
「啊?」
「2503只能放東西,那邊什麼都沒有。妳要是想找朋友玩,又怕媽媽不準,可以帶來這里。東西隨妳用,反正我常常不在,而且我常常忘記帶鑰匙,放一把在妳那里,還滿方便的。」拿出手機,問她︰「妳電話多少?以後忘記帶鑰匙,找妳拿。」
一下子,他給她兩把私人鑰匙。該稱證他這個人大方?還是隨便?
夜晚,霓虹閃爍,江小君搭計程車返家,一上車,立刻打電話給楊美美,急著想要好友分享她的喜悅。
「他竟然給我他家的鑰匙!」
「為什麼?」
小君把過程說給美美听。
美美震驚。「哪有這種事?你們不是才剛認識嗎?」
「我也不知道……」小君趴在車窗前,笑望著飛逝的風景,很甜蜜地問︰「美美,說他是不是喜歡我?J
「也許吧……」
小君還想說什麼,美美推說要去洗澡,就掛了電話。
車子在路口停下,江小君定進巷里,夜涼如水,她腳程急促,趕著在媽媽回家前到家。包包里兩把鑰匙發出鏗鏗的聲響,她腳浮啊,一路笑,黎祖馴人真好,黎祖馴好有趣,她整個人被這男人迷住了,快樂中,又恍惚。她知道,喔、她確切的知道,她戀愛了!希望他常忘記帶鑰匙,她就可以帶備份鑰匙搭救他。走時他們沒約下次見面的時間,她希望很快很快又能再見到他。她的人正走回家,可是心丟在他那里。
一進家門,好險,媽媽還沒回家。江小君迅速將餐桌上劉姨做的飯菜扒亂,像似她已經吃過。很快地在鋼琴前面坐好,打開樂譜,練琴,一小時後,江天雲返家。
她問女兒︰「今天練得怎樣?」
「很好啊。」
江天雲走進房間換衣服。「接下來要準備出國,要更努力才行,媽媽想申請最好的學校讓妳讀……」
留學這事,忽然變得很重要,小君跟進臥房,罕見地,跟媽媽發表意見——
「我可不可以留在台灣?我覺得不一定要到國外去啊!」
「為什麼?!」砰地,江天雲摔上衣櫥的門,小君瑟縮一下肩膀。
「我只是……只是覺得在這里念也不錯……不一定要花那麼多錢到國外去。」因為黎祖馴,她對這生長十九年的地方,忽然變得很有感情。
江天雲繃著面孔,盯著女兒,目光犀利,像看穿她心思。「我知道妳為什麼不想留學了。」
媽媽已經發現了什麼嗎?小君心緊,面脹紅。
江天雲走近一步,瞪著她。「今天下午從黎老師家離開後,妳去哪里?」
「我……我去逛百貨公司。」
「幾點到家?」
「七點多……」
「妳的手機怎麼了?晚上打給妳一直收不到訊號。」
「可能……可能是電訊業者的問題,還是正好在搭電梯……」
江天雲目光一凜。「妳開始會說謊了,七點多到家?劉姨等妳等到八點才走,她說妳到七點半都還沒回來。我八點多打電話回家,妳還不在。是不是在我到家前幾分鐘才回來,然後打開鋼琴假裝練琴?妳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我不提,妳還真以為媽什麼都不知道嗎?太糟糕了妳!」
小君慚愧,低頭不語。
江天雲又罵︰「為什麼這麼晚回家?跟誰在一起?」
小君不敢回答,沉默了。
「為什麼不說?不敢說嗎?」江天雲更光火了。
小君好緊張,淚盈于睫,為什麼媽媽老是用這種方式審她?好像她是犯人。
江天雲提高音量。「不準哭!我在問妳話,干麼不敢看我?」
小君啜泣,有時候,尤其這種時候,就希望能在媽媽的視線里消失,灰飛煙滅。
「妳不說,我也知道。」江天雲冷冷地瞪著女兒。
難道……完蛋了,小君驚駭,腦袋一片空白。
江天雲罵︰「我不是叫妳別跟楊美美混?剛才打給她,她全說了,說妳整個下午在她家,剛剛才離開。妳不回家練琴,跟她混什麼?」
好險!小君膝蓋發軟,松了好大口氣,原來美美先一步幫她解危。美美好機靈,小君超感動。跟黎祖馴的事比,因為美美而挨罵,沒那麼可怕。
江天雲給女兒訓話!
「妳會哭,就是知道自己不對,那為什麼還不听?妳十九歲,又不是小孩子,難道要媽每天盯著妳練琴?妳跟美美不同,她一輩子可能就在三流的婚紗店當化妝師,妳不一樣,媽要栽培妳當音樂家,花錢送妳去歐洲念書,別人求都求不來,結果妳跟媽說妳不要去,就因為舍不得朋友?太傻了妳。妳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她以為小君不想留學,全為了跟美美的友誼。
小君靜靜挨罵,被罵得凶,但想到先前和黎祖馴相處有多快樂,這些都不要緊了。
黎祖馴坐在椅上,翻筆記,裝嚴肅。在他面前,小朋友們排了長長隊伍,等著領東西,這都是慈惠育幼院的小朋友。
小朋友周大銘向黎祖馴大哥哥說︰「我想要鉛筆跟擦布。」
「上禮拜已經要過鉛筆,」黎祖馴指著記事本。「只能給擦布。下一位~~」
換張筱妹,她臉圓圓,腿粗粗,梳妹妹頭,有雙細長的眼楮。
「大哥哥好,我想要Hellokitty的擦布,只要三個,拜托您,謝謝您,感激您~~」小小聲,咩咩叫,好可愛地雙手拽著裙襬害羞樣。
裝可愛沒用,黎祖馴頭也沒抬就否決了張筱妹的請求︰「不行,上次已經給妳三個。」
「同樣的東西給過了就不能再要,這是規矩,規矩。喏,這把好美麗好實用好精致好有趣的三~~角~~尺~~送給妳。」硬把三角尺塞進張筱妹手中,OK!「下一位。」
張筱妹擋住下一位。「那給我史奴比的膠水。」
「不行,這次換別人拿,下一位。」
張筱妹又推開下一位。「那我要彩虹筆,這次的彩虹筆是我最愛的皮卡丘喔。」
「不是妳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對別人不公平,下一位。」
下一位不敢上前,因為張筱妹回頭狠瞪一眼。然後轉頭,繼續番。「那給我貼紙~~」
「不行。」
「筆記本?」
「不行。」
「給我你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拍拍張筱妹的臉,黎祖馴說︰「等妳長大再給妳。」
「啊~~」張筱妹發瘋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火大地一把推落紙箱,發號施令︰「上啊~~」張筱妹果然是大王,一聲令下,小朋友群起攻之,將黎祖馴推倒,搶走裝滿禮物的箱子,又吼又叫又笑又跳地一哄而散,跑去分贓。
黎祖馴跌坐在地,笑著,早習慣這些小霸王。
修女瑪麗亞听見吵鬧,出來圍事,拿掃把追,嚷著要揍他們的小屁屁,小朋友哇哇叫,一溜煙跑了。
「壞透了~~」瑪麗亞氣喘吁吁。
「算啦,他們跟我玩的。」
「每次你一來,他們就這樣亂。」
「沒關系,都還是小孩子嘛。」五歲時,母親去世,黎祖馴在這里待過,直到八歲生父知道,跑來將他領回。相較于那個充滿敵意的家,他對這里更有感情。
案親領他回家那天,將他抱在懷痛哭,好像多對不起他,心疼他淪落到孤兒院真慘。嗟,莫名其妙哩,黎祖馴心中沒有委屈感,事實上他對很多事都無所謂、看得很開,這大概跟母親多病有關吧!人只要身體健康就夠好了,其他不用太執著。
黎祖馴問修女︰「募款的事進行得怎樣?」
宿舍從上次地震後,就被判斷是危樓,修女到處募款想盡快補強房舍,可是經濟不景氣,募款困難。
「大環境不好,募款越來越難了。」修女好感慨。
「這個月的。」黎祖馴拿錢給她,他固定捐出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打從他開始賺錢,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唉,不要全拿給我,自己要留著用啊。」修女推回去。
「我沒什麼花費。」
「總要存一點放在身邊。」
「有啦有啦有存啦~~」硬是將錢塞進她手中。「嗦嗦的,拿去。」
一輛車駛入育幼院,張天寶招手。「修女好~~我來接祖馴。」他要去參觀黎祖馴的新家。
黎祖馴拎起背包,鑽入車內,和修女道別,發動汽車駛離育幼院,大哥哥要走了,小朋友們又一窩蜂奔來,追著汽車。
「大哥哥還要來喔!」
張筱妹體力最好跑最前面,淚汪汪地說︰「下次要給我Hollekitty喔~~」
「我也要~~我要鉛筆盒!」
「要買蛋糕給我吃喔。」
院童們要求著,瑪麗亞追過來攔他們。
「×!這些小表真敢要東西~~土匪欸!」張天寶好笑道。
黎祖馴探出車窗,跟他們揮手再見。
張天寶問︰「這次給多少?」
「兩萬。」
「靠!打工了不起一個月三萬多吧,這麼大方?」
「我這個人就是有憐憫心。」
「交過那麼多個女朋友,沒一個超過三個月,每次都用人家,壞透了,還講什麼憐憫心?」
「不一樣啊,小朋友多可愛。」黎祖馴咧嘴笑。
「你是不是男人?我們現在談的是香噴噴的女人咧!」
他無所謂地說︰「女人隨便都有,我不愛她們,還有別的男人愛,但那些小朋友需要我。」
張天寶氣餒,對個成天被女人倒追的男人,談女人可貴,白搭!只會听到自己心痛。
「自己過得隨隨便便,捐錢倒很大方。」
「我過得很好。」
「才怪,我最了,你對住的用的都超隨便,捐出去的那些錢要是存起來,都可以買車子了,搞不好連房子都有。你要多為自己想啊!」果然是生意人之子。
「你是不是GAY?怎麼那麼像我馬子在靠天?」
「×!」懶得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