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甄恩笑著,跟杜謹明說︰「你看,她還知道要敷臉呢,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看是真的沒事了。」
「我另外再多請一個看護,不可以像這樣放你一個人。」
「也好。」杜緋燕故意地說︰「再多個看護,我就叫她幫我到香港買燒雞回來給我吃。要不要再請第三個?我派她搭飛機到日本撿櫻花回來給我看,反正杜謹明有的是錢。」
林甄恩笑了,朝杜謹明使眼色。「我們走吧,姑姑討厭有人跟著嘛。午餐吃了嗎?」她看看手表。「兩點多了……有沒有吃午餐?又忘了吃對吧?我們去找點東西吃。」
「對對對,甄恩,快把他帶走,我要睡覺。」
杜謹明問林甄恩︰「你是開車來的吧?我要先回去,你不用急著回公司,看是要吃飯還是休息一下再過去。」
就這樣?林甄恩愣愣地看他就這麼走了。
「他是石頭做的嗎?」林甄恩嘆氣。
杜緋燕在背後說︰「是石頭,而且還是千年化石我跟你說。所以叫你不要喜歡他了,傻瓜。」她掀開被子坐起來。「早叫你放棄的,遙控器呢?快打開電視——」
「遙控器?遙控器……」林甄恩搜尋床鋪跟茶幾,不見蹤影。
「糟了。」姑姑嚷嚷︰「他沒收遙控器了。唉呀,他真壞,他把我當犯人嗎?他不給我遙控器是要我悶死嗎?」
林甄恩看她氣惱的模樣,哈哈笑。「姑姑還不是一樣拿他沒轍,他對姑姑也那麼霸道,姑姑還是很喜歡他啊。我看我們倆都一樣啦,我們上輩子肯定是欠他的。」
「欠個屁!來,你過來。」姑姑打開錢包,掏出千元大鈔。「馬上去給我買一支萬用遙控器來。」
「姑姑!你的看護呢?這種事叫看護去做嘛。」
杜謹明走出醫院,隨手就把遙控器丟進垃圾桶。讓姑姑握住遙控器的話,八成又不睡覺熬夜看DVD,那對她的肝髒沒好處。走進停車場,他坐入車內,發動汽車時,忽然想到什麼,轉過身,看著後座堆著裝飲料的塑料袋——
糟了!
汪老板?他把汪老板忘在路邊了!
※※※
汪樹櫻氣呼呼走回店里,一路上已經將黑先生咒到下地獄足足跑完十八層了。可是最讓她氣的是自己——
怎麼會那麼傻?讓這個人整了又整耍了又耍,一次又一次?我瘋了嗎?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嗎?難道問題是出在我身上?我看起來很好耍嗎?竟然放我鴿子,還把飲料全載走,讓我像個傻瓜站在那里唱歌給烏听……
真是倒霉透頂。
包倒霉的是一回店里,就被混亂的景象嚇到。
癟台前擠滿一堆小孩子吵著要點巧克力喝,後面擠著一堆大人,對一直忙著接電話的管嬌嬌大聲抗議——
「哪有這種事?」、「為什麼小朋友就可以不用排隊?」、「你們是育幼院嗎?只招待小朋友?」、「就是啊岸錢的可是我們這些大人欸。搞什麼,我還趕著去上班。」、「以後都打算這樣嗎?如果是我以後不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管嬌嬌握著電話,一邊安撫罵她的客人,一邊跟電話彼端等不到外送飲料正大發飆的客人道歉。
終于管嬌嬌崩潰大叫。「都是我們老板啦!苞我無關啦——我會氣死——」
汪樹櫻趕快一路道歉的跑進櫃台幫忙,同時摘下「小孩優先」的牌子,換上「請排隊」的舊牌子。
「對不起,真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她向那些午休完要去上班的OL族道歉,可是換小孩子們發飆了——
「怎麼可以這樣?」、「我們不要排隊喔,剛剛明明讓小朋友先點的。」、「這樣是詐欺,我們可以告她欸!」、「大人就可以說話不算話噢——」……
避嬌嬌手插腰瞪著汪樹櫻。「你飲料送去哪兒了?非洲嗎?你到底在干什麼啊?我快瘋了!」
「先把這些單子消化掉再跟你解釋,對不起啦!」
結果她們煎熬了一個多小時才消化掉人龍,兩人忙得焦頭爛額,道歉到嘴巴都酸了,終于有時間坐下來稍微休息一會兒。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李東海。」汪樹櫻咬牙切齒。
「李東海?」
「就是那個黑先生,他叫‘李東海’,我要把這個名字寫在本子里。」她取出紅色本子,寫了大大的「李東海」,旁邊清楚標示——「壞人!!」
「你們怎麼了?早上不是很好嗎?差點還親了你。」
「親什麼親!」汪樹櫻尖叫,歇斯底里吼︰「不要再提那件事!」接著把下午的事情跟管嬌嬌說了——
「這全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搞個小孩優先的牌子,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被丟包在路邊,得罪一堆客人。我早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他是壞人,他故意整我,還假惺惺的要幫我。厚,他是怎麼回事,他以整我為樂嗎?我跟他有仇嗎?有,現在有大仇了,管嬌嬌,你看著,我一定會報仇,他最好不要再出現!」
「哼,算了吧。」管嬌嬌扇著臉,把汪樹櫻看得很扁。「最好你是敢報仇,我還不了解你嗎?呦,講得這麼有氣魄喔?可是你這個人很呆,不要說容易被耍被整了,你啊,心軟得要死,又健忘得要命。過一、兩天氣就消了,就會說什麼唉呀,人生嘛,計較那麼多干麼呢?活得好好的就好了嘛,是不是?還嗆什麼報仇的,早上我看人家講幾句話,挑釁你一下,你就頭昏腳軟的一副任人擺布的蠢樣——」
「喂!」汪樹櫻吼她。「就跟你說我那時是忽然傻掉了!下次見到他,我一定給他苦頭吃,這次我不健忘,我會記得很清楚。你看,」她用力搖晃本子。「我馬上要把今天受的委屈全部一字不漏記下來,天天復習,記住他帶給我的痛苦,這次我絕對記恨到底,我會報仇的,你等著看。」
「OK,打算怎麼報仇?就憑你小鳥服的腦容量?」
汪樹櫻惡狠狠地幻想起來。「我啊,下次看到他,首先,我要揪住他的頭發,再踢他的肚子,咬他的手臂,再給他來個狠狠的過肩摔——」
避嬌嬌愣住,忽然哈哈大笑。「就憑你小雞般的身材?」
「喂,警告你,不要把你老板看得這麼扁!每天攪拌巧克力,我臂力很強的我跟你說。」
「OK,來賭好了,我賭五千塊。如果下次見到他,你真的把以上這些動作全做了,我給你五千。」
「呴呴呴,你完了你,你真是把我看得很扁呴。」
「我第一天認識你嗎?汪樹櫻,只要那個人道個歉,你就不忍心怪他,如果他再哭一下,你不只不會罵他,還會跟他道歉說不好意思讓你這麼難過。對不起,拜托不要哭了,要不要喝熱巧克力?我請你。」
「喂!」汪樹櫻煩躁地揪抓頭發。「我說我會報仇,干麼不相信我?報仇報仇我會報仇!」
「好啊,很好啊,我非常期待。」管嬌嬌拍拍手。「拜托你一定要做到喔,現在經濟不景氣,拜托你這麼好賺的五千塊一定要賺到喔。」她笑咪咪根本不信汪樹櫻做得到。
※※※
杜謹明坐在辦公桌前沉思。
黑色辦公桌上,大量數據工整堆放,待批示的文件迭成一堆。中央,三大袋裝著飲料的白塑料袋,突兀地擱在整齊的辦公物件間。自從注意到汪老板後,她也像這樣,梗在杜謹明嚴謹的日常生活中。
此刻,他置身皮椅間,長腿交迭,右手支著下頻,凝視著早已經冷掉的飲料們。黃昏時,陽光流泄進來,映著半邊身影,使他看起來就像電視廣告里賣西服的男模特兒,相貌堂堂,身材頤長英偉。任誰也看不出在那副沈靜的表情底下,竟然正為著某個女子深深困擾著。
他該怎麼辦?
把汪老板就那樣丟在路邊,她肯定氣瘋了,搞不好那頭自然鬈因為怒氣騰騰變成爆炸頭了。想到汪樹櫻爆炸頭的模樣,他笑出來,可隨即又重重嘆息。
算了,干麼苦惱?大不了以後都不去那間店。她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不是重要客戶,不是合作廣商,不是親人,朋友都談不上。他可以忘了這件事,以後不見面,這樣就不用面對她的憤怒,犯不著去挨她的罵。
他在總裁的位置久了,他習慣當罵人的那一位。如果跟汪老板道歉有利益可圖,他會忍耐,硬著頭皮去認錯道歉。問題是,區區一個汪老板,有什麼利益可圖?!她能為他帶來什麼好處?沒有。壞處倒是帶了不少,比方說害他心神不寧啦、情緒反復無常啦、言行不像自己啦、耽誤正事在這里胡思亂想啦,這全是她害的。
不行。
杜謹明扯了扯領帶,他不要去挨罵。
拿起電話,杜謹明叫秘書進來。
「把這些都拿去丟掉。」他下巴瞄了瞄桌上的飲料袋。
「是。」吳秘書不敢多問,立刻照辦。
秘書走後,杜謹明專注心思在檢視財報,一邊記錄重點。就這樣投入了約三分鐘,汪老板的面容又閃過腦海。唉,扔了筆,他重重嘆氣。
不行。她毛毛頭發、亮亮眼楮,持續地擾亂他。還有,從此後不再見面,這念頭讓他非常不舒服。
以後都不要見她,汪老板就這樣從他生命中消失……想到這個,巨大的空虛感籠罩他。
可是如果要去道歉,挨她的罵,他的自尊心又受不了。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