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經過多久,依稀只記得過了一個月。
剩下的……她不知道……也記不起來……
獨自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里,韓敏一點也感受不到太陽的痕跡。
在這個陽光無法揮灑進來的角落里,仿佛閃閃爍爍的藏有鬼魅;一個不留意,就會沖出,將她吞食人口。
韓敏搖搖欲墜的奮力自床上爬起,定定的瞪著鏡中的自己。
她又瘦了。自從那天起,她的胃就不太能接受食物的飽足感,一看到食物,便忍不住會將胃袋里殘存的渣滓一並嘔盡。
而那個無心的人,卻再也不曾來探視過她,好似就這樣走出她的生命,甚至讓她起了幻覺,誤以為一切都只是夢。
唉,她還能再奢求什麼呢?
閉上眼,細細的回憶她這些年來的日子,她真的很怨;怨上天為什麼給她如此乖舛的命運?恨自己為什麼終究逃不出這命運的捆綁?
是不是她上輩子做錯什麼事,才讓她在這一輩子受盡折磨?是不是前世的她殺人無數、毀人家園,造就層層孽障,才讓這一世的她接受輪回的安排,受盡人間冷暖的煎熬?
可是……她不記得,她不記得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憑什麼要她今生受盡欺凌、生不如死?
她再次望向鏡中的自己,不禁恨起自己。
恨自己為什麼受盡他的凌辱,而這一顆愛他的心……卻依然不死。
但不死心,又能如何?
她只想平平靜靜的當個平凡人,為什麼總是不能如願?如果是這張臉和這一副身軀使她不能平凡……那麼……
她像被鬼魅迷失了心智,痴傻的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禁怔忡起來。突然,眼淚如泉水般奪眶而出。
鏘的一聲,她雙手敲碎鏡子,而鏡子碎裂的聲音,在靜寂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緊握在手中的碎片割傷她的手,她卻絲毫不在意。顫抖的手拿起碎片,毫不猶豫地從前額沿著鼻梁,順著右側臉龐毫不遲疑的劃了下來……
她選擇毀了這張男人最愛的臉龐,血不斷順著她的臉頰滴下,而這灼熱般的刺痛,卻怎麼也抵不過她的心痛!
不知呆愣了幾秒鐘,她終于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顯然,她不是很滿意這個杰作、看著緊握在手中的碎片,她不自覺的劃向手腕!
因為……她已經沒有退路。
如泉水般涌出的鮮血染紅她的衣服,她卻像沒了知覺似的對著傷口微笑,仿佛在慶幸著自己終于解月兌了……
「該死!值班的醫生都是男的嗎?」可惡!早知道這家醫院都是男醫生,他就應該在慌亂中先替她換好衣服,而不是在這里眼睜睜看著他們以避免細菌感染的理由而剪開她的衣服。
他實在無法容忍別人看見她的嬌軀,即使是救她命的醫生也不行!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如果不干出這種傻事,他又何苦在這里心疼不已。
天啊!如果他沒有在幽幽深夜里堅持要回家里頭來看看她,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景?
她這個舉動令他怎樣也猜想不到,或許他真是傷她傷得太深了……
此時手術房的燈熄了,醫生從里頭走出來。
「醫生,我太太如何?」
這個醫生可是方驥雨贊賞有加的人物,更是他的秘書覃應情的弟弟,想必他應該可以還自己一個健康如昔的美嬌娘。
「我很好,只是累了一點。」斯文儒雅、卓爾不凡的覃許情輕松的褪去身上的手術衣。「可是尊夫人可就有點……」眼角不經意的瞄到辛震天像似要殺人的目光,他隨即機伶地收了口。
「她怎麼樣?如果你夠聰明的話,最好給我交代清楚,別再給我耍嘴皮子。」辛震天稍稍慍怒的火花,全然聚集在他的眼眸里,仿佛如果他一個不經意,就會將眼中的三味真火釋放出,燒得覃許情尸骨無存。
真不敢相信他和應情是同胞兄弟,應情的沉穩和臨危不亂,向來是他最贊不絕口的;可這個覃許情,怎會和那個方驥雨如出一轍?
「好吧,我就實話實說羅。」看著辛震天那副幾乎要將自己碎尸萬段的模樣,讓他的背脊一陣冰涼。
唉,現在他終于明白什麼是伴君如伴虎,也知道了大哥賺的都是血汗錢,張張皆辛苦。「大嫂的臉上有一條將近十五公分的傷口。雖然這傷不礙事,縫一縫便可,但她臉上這個傷口是被不規則的鏡子碎片所傷,因此,在她臉上所留下的傷口……也是不規劃狀的。」瞥見辛震天一副快要將他自己拆解入月復的樣子,他認為還是放機伶一點,以防萬一。「那又怎樣?」辛震天沒好氣的詢問。這家伙這麼繞舌、廢話連篇?他僅有的耐性已快要被他消磨殆盡。
「是不怎麼樣,不過以後可能會在臉上留下一點小疤痕。除此之外,手術算是進行得很順利。」
「這樣能夠算是順利嗎?」所有的怒氣一並顯現在他鐵青的臉上。一個深呼吸,他毫不留情的怒咆︰「疤痕?你算是哪一門子的醫生?居然讓她的臉留下疤痕!」
「這怎能怪我呢?是嫂子的心太狠,她存心毀掉自己的美貌,我也無能為力呀。我剛剛也說過,嫂子是用鏡子的碎片傷了自己,所以很難不留下疤痕。」覃許情非常義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他。
「雖然傷口很難縫得完美、毫無痕跡,可是我跟你保證,就算會留下痕跡,也不會太明顯,你放心好了。」
當然啦!自己又不是不明白心愛女人破了相的心情,總是……心疼嘛,他了解、了解。
哪知,辛震天一點都不領情,甩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自顧自的走開。
「喂,這人真是的,真是狗咬呂洞賓。」覃許情一個人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自嘆。
***
渾渾沌沌的,全身像飄浮在半空中的棉絮,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
是已經死了吧!否則怎麼會沒有任何知覺?
倏地,一股疼痛刺進心窩,全身像著火似的,仿佛讓火舌卷進火窟中般令人難以忍耐。
懊不會下了地獄了吧?這兒就是傳聞中的火燒地獄嗎?韓敏想張開眼瞧瞧,無奈卻沒有半點氣力睜開雙眸。
不,她一定要睜開雙眼,問問閻王為何給她判了罪,為何讓她已經死去的軀體還要承受如此痛不欲生的煎熬?
或許有人听見她的不滿,她感到有人溫柔的替她擦拭身體,當稍有涼意的毛巾輕觸她的肌膚時,雖然讓她稍微瑟縮了下,卻替她趕走熨燙的感覺,讓她不自覺的露出一抹笑意。
嗯,有人給她翻了身,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韓敏奮力的睜開眼眸,滿室的光亮讓她不由自主的再度合上眼。等眼楮一適應光亮,才又徐緩的睜開。
一映入眼簾的,即是辛震天擔憂的臉,霎時,他的臉轉換成欣喜若狂的表情,讓韓敏傻了眼。這……這是辛震天嗎?
心中的疑問尚未解開,馬上被他一把摟入懷里,力道之大,差點讓她折斷了縴腰。
「你在做什麼?」現在的她已經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死了沒有,如果死了,這熟悉的體溫又該如何解釋?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辛震天忘情的摟住韓敏,生怕他一個轉身,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閉了閉眼,硬是不讓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流下。她終究還是走不了。她已經鼓足勇氣選擇這麼決絕的方式,而老天依舊不願救贖她?怕是孽障未了,才要她再走這一遭,把一切償還。
「我剛好回到家,誰知你竟然躺在血泊中,嚇得我趕緊將你送到這兒來。」想起那一幕,辛震天依然心有余悸。
「你又何苦要救我呢?讓我走不是很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一听到韓敏這麼說,辛震天睜圓了眼瞪著她。
「唷,瞧你們談得挺高興的,嫂子的燒應該已經退了吧!」原本是來報天大的喜訊,誰知道一打開門,就見到這麼劍拔弩張的場面。嘖,真是傷腦筋。
「有什麼事嗎?」辛震天不友善地抬起眼瞧著覃許情這個不速之客。
「當然是有事才來的羅。」覃許情對初醒過來的韓敏咧嘴一笑。
韓敏也禮貌性的回了他一個笑容。
「我可是來恭喜你們的。」
「有什麼好恭喜的?」辛震天瞪了一眼韓敏,搞不懂她沒事對一個不認識的人微笑干嘛?
「當然是有得恭喜,嫂子的肚子里有對雙胞胎,你說該不該恭喜?」嗯,希望他們會喜歡這個話題。
「雙胞胎?」辛震天和韓敏不約而同的叫喊出聲。
「是啊,我听我大哥說,震天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你們家有著雙胞胎的遺傳基因。」怎樣,這個話題夠嗆,應該能令他們暫停一下戰火。
「沒什麼事,你可以出去了。」辛震天不留情的一把將覃許情推至門外。
韓敏的眼楮一直目不轉楮地看著推著覃許情的辛震天,這種事讓他感到忍無可忍?
「你為什麼老是那麼粗魯呢?那個不是我的主治醫生嗎?你為什麼不對他客氣一點。」看著辛震天無禮的行為,讓韓敏緊鎖眉頭。
「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還用得著你來教我嗎?」辛震天語氣森冷地吼回去。這個該死的女人,為什麼心思老是擱在別人身上,難道就不能夠留一些放在他的身上?
面對辛震天的怒吼,韓敏只是撇過頭去,沉默不語。她的身上像有一把火在燒,仿佛企圖焚毀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痛不欲生。這個痛楚,讓她完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你不要以為你默不作聲,就可以表現出你的柔順,我不需要這種虛偽的柔順!听好,現在你只需要好好的養好你的身子,給我生一對白白胖胖的雙生子,之後就算你要離開我,我也不會阻止。」
懊死!如果沒有讓他發現她的話,那可是一尸三命吶!
「既然你已經有了身孕,我待會就去辦出院手續,回到家里比較好照料。你身上的傷口可能會讓你很不舒服,自己要多忍耐。」
如果要讓他再承受一次見她躺在血泊里的錐心之痛,他寧可讓她離開。如果她是為了離開他才尋求解月兌,他一定會給她自由。
與其讓她痛苦,還不如讓他來承受一切。如果離開他真會讓她比較開心,那麼他一定會讓她走。
只要人還活著,一切就有希望。
韓敏對著鏡子,輕模自己的臉。只見臉上的傷痕只剩下一點點細細小小的粉紅色疤痕,心里不禁贊佩這執刀的人真是神通廣大。
臉上的傷早就拆線,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可……終究還是見不到辛震天的人。他是存心躲著她,只怕又要累倒揚天他們了。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害喜的狀況也好多了,不過就累慘了腰。這雙胞胎的重量和她的喜悅可是成正比地壓得她每天腰酸背痛,不過,她真的很滿足,盡避每天都得像一只水鴨子般行動,不過,她真的心甘情願。
喜悅歸喜悅,她的心中還是情不自禁地掛念著那個人。
她並沒有從父親的身上學到對感情的見異思遷,卻遺傳了母親對愛的執著;幸運的是,她沒有兼收母親對愛的狂熱。她不想和母親一樣,為了被愛而委曲求全,為了得到丈夫的愛……而不擇手段。
那是她學不會,卻也不願去學的!
對愛情的柔弱,是因為受盡杜熙涌的傷害;對愛情的優柔寡斷,是因為忘不了辛震天那雙受傷的眼眸,那雙和她相似的眼眸,所以才寄望他也能夠愛自己。
可是卻在他殘酷的對待之下,她徹頭徹尾地心碎了。而破碎的心依然渴望被愛,所以才會放任自己的心四處游移……
她不懂,她不懂這顆眷戀的心為什麼還想留在他的身邊?
在這些夜里,總會在半夢半醒之間,听到有人在她的耳邊喃喃軟語,感到有人挨在她的身旁繾綣。
是錯覺嗎?是夢嗎?為何卻又無比真實。
應是夢吧!否則怎會讓她尋不到蹤跡?好幾次,她都誤以為是震天,可是到了一早醒來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回來過。這一份認知,讓她嚇出一身冷汗,因為她找不到理由解釋這一切。
罷了,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怕什麼魑魅魍魎?
***
五年後
「憶敏,眷敏,過來跟你爹地說拜拜,你爹地要去美國出差了。」辛揚天向兩個坐在電腦桌前的小孩招手。
時間過得很快,自從韓敏留下這兩個小表離開之後,已經過了五年,這兩個磨人的小東西也已經長成可愛惑人的小男孩。
辛揚天瞧了這兩個小男孩一眼,不覺低頭輕笑。這兩個小魔頭,就像他跟震天的翻版,真是可愛極了!
「爹地,你要去美國?」只見其中一名小男孩轉過頭來,水盈盈的大眼望向辛揚天。
「憶敏,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叔叔,不是爸爸,站在門口的才是你的爹地。」
辛揚天斜睇了一眼已整裝待發的辛震天,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天啊!他的臉真是臭得可以,全都是這兩個該死的小娃兒惹的禍。從小,這兩個小家伙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分辨他和震天,可是老是直呼他爹地,完全不把震天放在眼底。
有時候他還真懷疑,這兩個小家伙是不是在玩他?
「你不會在意吧?大哥。」辛揚天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你說呢,親愛的爹地?」辛震天揉了揉眉心。「有時候我還真是懷疑我不是孩子的親爹。你說,我們可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算那兩個小家伙的模樣和我相似,可也不代表你月兌得了關系。」
他恨死這兩個小娃兒了,個性同母親一個樣,死都不接受他身為他們父親的身份。唉,教他不想嘆氣……都難。
「你可別這麼說。」噢,他真是恨透震天這種說法,明明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卻老是扮可憐相,自艾自憐。「趕飛機去吧,孩子有我看著。」
「如果不是美國的分公司出問題,我還真不想出這一趟遠門。」他必須多空出一點時間,好好的管教這兩個小魔頭,好好的矯正這兩個娃兒的錯誤觀念,讓他們知道誰才是他倆的親爹。
「大哥,如果你和韓敏不期而遇,你會怎樣?」辛揚天突然轉換了話題。
「不知道。」自從她遞上離婚證書、拋下這兩個孩子離去的那一刻起,他的心真的冷了。
雖然他知道是自己做錯,但他卻沒勇氣去找她,否則光憑竹月幫遍布世界的勢力,豈有找不到她的可能。
心底最深處的角落里一直是清楚的醒著;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的心依舊如飛蛾撲火般地沉淪在相思之中。
「大哥,你為什麼不願意找她回來呢?哦,你別告訴我,你已經不想她了,光是听到兩個孩子的名字,白痴都可以明白你對她的愛意只增不減。」辛揚天以一貫的慵懶語調說。
「如果老天希望我和她會有結果,它就會有她的安排。」韓敏是他心底的痛,不過也多虧韓敏的離去,才讓他一頭栽進事業中,才能讓震揚企業在短短的幾年之內躍升為世界前十名的知名財團,這一點他還得感謝韓敏呢!
「或許這一趟美國之旅,會有想不到的驚喜。」辛揚天在心中竊喜著。早在韓敏離去時,他就一直掌握著她的行蹤。如果老天不忍心看他們離異,應該會帶來一份意外的驚喜。
「好了,不說了,我還要趕飛機,這兩個小表頭就交代給你了。」辛震天在坐進加長型的豪華轎車前,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上前拍拍辛揚天的肩膀。
「一路順風!」他是順風了,自己卻得留下來照顧這兩個人小表大的小表頭。
「爹地!」
瞧,這嬌女敕女敕的娃兒童音,像不像是惡魔的呼喚?
坐在飛機上的辛震天細細地琢磨揚天的話,完全沉浸在飄流的回憶中。
其實他不是不想韓敏,相反地,他常常在寂靜夜里因相思而痛醒……
無法原諒自己當初為何那般對待她,他恨透自己那幼稚得讓人鄙夷的行為。
所有的事,他心里頭再明白不過。說穿了,不過就是他在鬧小孩子脾氣、吃醋罷了。如果他能夠委婉地求她留下,又何苦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真的很愛她,可是再怎麼愛她,也無法對她吐出愛意,這是他的個性使然。
是啊!要他怎能開口說他早已愛上她,早在父親尋她回來的那一刻,他已經被她那張稍嫌冷淡的絕倫面容所折服?
早在五年前,他便教她給收了心魂;才知道,她埋伏在他的心里已久,版圖所及,甚至到達一個連他都不曾觸及的領域。
可是,他就是說不出口。
所以,他放她走,不為了承諾,只為尊重她的選擇。
留下心神俱碎的自己和一對稚女敕的雙生兒。
倘若再遇見她,他定不讓她離開,他打算花一輩子的時間來解他倆之間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