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緊握的雙拳,終于在他的眼前解放,痛快地發泄怒氣,而觀仁偲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硬生生挨了他一拳,踉蹌退了數步,才穩住他頎長的身軀。
可惡,真是如他所想的,他居然只是利用瓶靜。
「用不著動這麼大的氣。」觀仁偲抹掉唇邊的血,抬眼直瞅著他。「我說過了,倘若你要帶她走,我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趁早帶她離開,他也會覺得快活一點,免得終日對著一張憔悴的臉,他也覺得礙眼極了。
「你把她當成什麼了?盡避她的身份低下,但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豈得讓你說扔便扔、說給便給的嗎?」他一個箭步上前,卻見他早已到另外一頭去了,才又要追上去,卻听到他開口。
「別笑死人了,她是哪門子的黃花大閨女?」原本是不想說的,但既然他是因此而揮了他一拳,他自然得替自個兒申冤。
「觀仁偲,我真是錯看你了,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污蔑一個姑娘家的名節、居然這樣子看輕她……」在他踫觸她之前,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倘若不是他的話,還會有誰能壓迫她就範?
他現下難道是打算推卸責任?
他當初怎會如此愚蠢,真以為他會待她好,可將她留在他的身邊!竟落到如此不堪的評語。
在這當頭他也不必再顧及觀仁偲的面子。「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沒有半點污蔑她的意思。」他淺笑著,扯痛了唇邊的傷口。
「你還說?」
尋朝敦瞪大甚少染上慍色的眸子,頭一次感到如此怒氣難遏;他的本性溫和,鮮少有能令他動怒之事,然而他……卻讓他輕易地勾起了蜇居在體內的熊熊怒火,幾欲焚毀他的心。
「尋大人,如果你自個兒也知道在你尚未踫她之前,她便已不是完璧之身了,是不?那好,我現下便告訴你,我不曾抱過她,這豈不是證明了她是人盡可夫水性楊花的女人?天曉得在你之前,她便已經擁有多少男人了?」
臂仁偲也動怒了。為情受苦、為情而傷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他何必因他的怒氣而傷了自己?
把事情說開了也好,如此一來,尋朝敦也可以仔細思量,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愛著裘瓶靜,倘若他無法接受她,早點離開也好,免得兩人再受折磨。
「你在胡說什麼?一個姑娘家的清白是可以任你污蔑的嗎?你……」
「我觀仁偲再怎麼不知世事,也不可能拿一個姑娘家的清白開玩笑,你以為我真會這麼做嗎?你未免把我瞧得太扁了。」觀仁偲抬起妖詭的眸睇著他,見他闈暗的眸子閃過一絲酸楚,一點難以置信還有一抹痛不欲生。
他疼嗎?疼是自然的,誰願意自個兒的愛人不是清白之軀?但那是他和裘瓶靜的事,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不可能的……」尋朝敦喃喃自語著,幽黑的眸子里滿是血絲。
瓶靜的性子是如此孤傲,她怎會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不可能的!即使是遭他人逼迫,她亦會用生命與之對抗,她豈會容忍自己拋去尊嚴、獻上清白?
「豈會不可能?」觀仁偲嗤笑著。「季府是個龍蛇雜處的地方,那里頭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又有誰猜得著?或許她也只是為了生存,你又何須想那麼多?」
倘若是他,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軀,只要她願意跟著他,他仍會要她,不過……他會把踫觸過她的人,全都從這個世界上趕離,讓她完完全全地屬于他。
「不!」
他不信、他不信!
尋朝敦像是一頭負了傷的野獸,淒厲地哀叫著,隨後猶如一陣疾風似地奔出中堂,霎時消失無蹤。
臂仁偲冷眼睇著他,在心底訕笑著。
他終究不是聖人,終究無法忍受這種事,既然如此的話,倒不如到此為止,長痛不如短痛。
接下來,他還得找裘瓶靜談一談。
***
裘瓶靜呆坐在房里,望著一桌子的午膳,不但無法引起她的食欲,反倒令她想吐;她只能倚在椅子上,虛弱地喘息著。
她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總是想吐,連想要站起身也站不穩,仿若氣力不足,什麼事也做不好,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虛弱得像要死去一般?
難道是因為過分思念?方才她沒見著他。不敢看,怕多看一眼,鏤在心底那抹模糊的影子又會再度鮮明起來,所以她沒看。
但是即使不看,那沉在心底、刻意塵封的影子亦活了起來,在她的身旁呵護著她,在她的耳畔傾訴著輕柔細語。盡避這不是愛,只是同情,盡避可能只是他一時興起,但仍教她難以忘懷。
至少,不曾有人像他那般待她,至少,在她的心中,他是第一個待她好的人,至少,在她最無依無靠的時候是他守在她身旁。
或許一開始是感恩,但到了最後,少女情懷總是容易被感動,容易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引,容易因為感恩而蛻變成另外一種情悻,另外一種不容于世的想望。
唉,她是想太多了。
再想下去又有何用?
他今兒個不是來瞧她的,只是不小心撞見她,別再念著那一個無法接受她的男人,這只會令她更痛苦。
但這些道理懂了又如何?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想要杜絕思念,但她卻控制不了自個兒的心,遏抑不了僭越的靈魂。
「你又在發什麼愣?」
听到那帶著訕笑的嗓音,裘瓶靜連抬眼都感覺疲憊,只是輕輕地將臉枕在椅臂上頭,等著他的下文。
「怎麼,真以為自個兒成了二少女乃女乃,連見到我,都用不著起身服侍我了?」觀仁偲走到她身邊,大手放肆地挑起她尖細的下巴,望著她一臉倦容,不禁感覺有異。
「奴婢不敢,請二少爺別誤會了奴婢。」她甩開他的鉗制,面露疲憊,枕在椅臂上。
她很累,十分地疲憊,所以她什麼都不願再想,什麼也不想做,只是想要靜靜地半躺著,等待身體的不適感消失。
「唷,還是一樣伶牙俐齒的。」他訕笑著,在她的身旁坐下,又接著道︰「听說,雪梅仍是不見你?」
這一點對他而言十分地重要,或許他可以解釋成雪梅妒忌著他對瓶靜的寵愛;因為瓶靜是她最疼愛的婢女,甚至嫁入觀府亦非要帶著她不可。因此,當他決定要娶瓶靜、當他總是待在西苑時,她的心里倘若有所掙扎,便是表示她對他並非是絕對的無情。
「這不干二少爺的事。」裘瓶靜淡然回道,身體仍是極端不適,甚至在這寒凍的氣候里,她仍不斷地冒著汗,一股惡心的感覺直襲上她的胸口,折磨著她幾欲無法承受。
「是嗎?那我來說一件關于你的事好了。」他仔細地睨著她,發覺她的臉色果真是比前些日子差多了。
「你又想要說什麼了?」
她真希望他可以離開這里,她想要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方才尋朝敦來了。」他睨著她,見她沒什麼反應,勾起唇又笑了,畢竟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點。「我同他說了你的事。」
「什麼事?」她急急回眸。
「當然是你的清白……」他蓄意地拉長語音。
裘瓶靜呆若木雞地盯著他,仿若他所說的話過分深奧,她壓根兒听不懂,只能愣愣地坐在椅上。
「方才我同他說……」觀仁偲見狀,不安好心地替她解釋清楚。「我根本不曾抱過你,我根本不是你第一個男人,我要他猜猜到底誰會是你第一個男人,你說呢?」
他自知她的脾性絕對不可能做出如此驚世駭俗之舉,但現下的他過得極不如意,既然他過得不好,他也不允他人過得好……而且他再也受不了兩個傻子各自相思,只在心里頭想著念著,卻不曾見他們有所行動!等得他都厭了,與其如此,倒不如讓他好心地為他們斬斷情絲。
「你為什麼……」一口酸氣沖上喉頭,裘瓶靜冷不防地吐出一口酸液,剎那間眼前一片黑暗,她仿佛落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海之中,她見不到黎明,感覺不到溫暖,只是不斷地沉入沒有止境的深淵。
他為什麼要說?為什麼要這樣子害她?
她只是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為什麼他連這樣都不允許?不管尋大人對她是怎樣的看法,但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不想讓他知道。
天,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難道她一生所受的苦還不夠嗎?
***
翌日——天方亮,尋朝敦便上觀府拜訪,然而卻與觀仁偟起了誤會大打出手,最後拖著受傷的身軀,由北苑往西苑走,像是發了瘋似地在主屋里頭尋找觀仁偲的蹤影,然而這里不只見不到他的身影,就連瓶靜亦不在這里。
他在西苑打坐了一會兒,讓淤在體內的傷稍稍緩下,才又繞到東苑,想要拜訪東苑主人季雪梅,詢問她關于瓶靜的事。
然而,他才在東苑主房外駐足了一會兒,正思索著要如何詢問時,便見到一抹頎長的身影自里頭走了出來。
「仁偲?!」
難道他像他之前跟他所說的那樣,真佔了自個兒親爹的妾?
不管了,畢竟這並不關他的事,他現下只想知道瓶靜到底在哪里。
「我道是誰這麼一大早好興致地到東苑來,原來是你。」他勾起唇,笑得邪氣,絲毫不把他的怒氣看在眼底。
「瓶兒在哪兒,我有話要跟她說。」尋朝敦急切地道,逼近他身邊。
他想了一整夜,不管如何,他定要親耳听到瓶靜對他說,其他人說的他一概不相信。
「找她做什麼呢?」觀仁偲悠閑地走著,往東苑前方的曲橋走去,不讓兩人的對話吵醒了仍在睡夢中的季雪梅。「昨兒個,你不是如一只喪家犬般地逃了回去,今兒個怎麼還有勇氣來?」
他向來瞧不起他這種男人,明明想要一個女人,卻又故作清高,自以為是的忍受思念之苦。
「我要問她事實的真相!」他暴喝著。
盡避她非完璧之身,他也不認為她會出賣自個兒的以換來優渥的生活,倘若她真這麼做的話,那麼她現下的身份不該只是奴婢而已,這之間必定出了什麼問題,只要她說,他會相信她。
「知道真相又如何?倘若真如我所說的呢?」觀仁偲挑眉睇著他。
真相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他到底決定要如何待她,重要的是他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不可能的,瓶兒不是這種人!」他想也不想地駁斥。
瓶靜雖為奴,但她的性子極烈,她怎會如此糟蹋自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她才會……不管了,他一定要找到她問清楚。
「你又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了?你和她到底有多熟識,你對她的了解到底有多深?說穿了還不是你的同情心泛濫!你只是用你的身份看待一個悲苦的姑娘,所以同情她、憐憫她。其實只是你多余的感情在作祟!」觀仁偲毫不留情地抨擊他。
從昨兒個他便看出他的真面貌,倘若他真是愛著瓶靜的,不管用什麼手段,他也應該自他的身邊帶走瓶靜才是,豈會仍放她在他身邊?難道他會不知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獨處一室只會做一件事情嗎?
而他居然愚蠢地放心任她獨住在西苑里。
倘若換作是他,他是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即使要他傾家蕩產、身敗名裂,他也只要一個她!
「不是這樣的,我對她不只是那麼單純的念頭!」
倘若真如觀仁偲所說的那樣,他又豈會如此痛苦?倘若他對她只是憐憫的話,他的心又豈會為她而痛?
是愛她,是真切地愛她,他早就明白了這一點,只是當他發覺的時候,卻已是她身不由己的時候……他也想要帶著她走,但是他不願意自個兒的一意孤行毀了她的名聲,難道這一層的顧慮亦是多余的嗎?
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嗎?
只要她過得好,或許他便能釋懷,但是她過得不好,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這可惡的男人!
「那你說,你打算怎麼做?」
臂仁偲抬眼瞅著他,想借由他的答案解剖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