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丫頭?」
常靜的神智像是月兌離了般恍惚縹緲,只感覺到耳邊像是有人在喚她似的,可她卻無法回過心神。
「靜丫頭,朕在喊你,你听到了沒有?」康熙滿意地望著她木然的表情,心想著事情就快要如他想象般進行。
「皇上!」呆楞了半晌,常靜才努力地回過心神,望住那一雙帶笑的眼。「玄胤真是病得那麼嚴重?」他病了,甚至得待在炕上,天,到底是多嚴重的病,讓玄胤必須躺在炕上休養不可?
前些日子她才見過他,那時他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了?
「靜丫頭,先把朕的話給听清楚。」康熙啼笑皆非。「玄胤不過是舊疾復發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用不著這麼驚訝。」
常靜聞言,惴惴不安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但是,他的病是指他的腿?
她輕移螓首看向殿外茫茫大雪,陰冷濕寒,一地冰雪直凍入骨髓里,想必他的舊疾必定是令他相當難受,會因此而下不了炕亦是有可能的事,是不?
這全都怪她,當年若不是她蠢得不知道該繞過馬身,而站在馬後激怒了馬兒,他亦不會從馬背上摔下,今兒個他的腿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而他和她的命運必定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又想得出神了?」
「皇上。」她吶吶地輕喊,粉臉一片嬌紅;她這麼一慌,心意豈不是昭然若揭?
「嗯?」
他笑著,睿智的眼里有著認同的光芒。
「皇上是不是……」她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這件事可不能當作玩笑的,畢竟她現下是萬歲爺的侍妾,倘若讓皇上知曉她背叛了他,即使他再怎麼疼惜她,亦是要殺頭的;可是若不問,皇上那帶笑的眉眼,像是已知道了一切般,令她難堪。
「朕如何?」
逗著她、瞧著她不知所措的模樣,令他感到十分有趣。
常靜漲紅了粉臉,只能不知所措地瞅著他瞧。
康熙驀地放聲大笑,實在是對她那一雙過于正經、惶惑的眼眸感到不可思議;往日的刁蠻格格今兒個竟成了達禮的格格了,將她配給玄胤可真是絕配,妙的是,這姻緣竟然在五年後才牽上線。
「走吧,陪朕走一趟醇親王府。」
康熙仍是笑著,站起身牽著一臉錯愕的常靜,直往養心殿外走去。
這一段妙不可言的姻緣確實是有趣極了,不過仍需要他來牽線。
***
醇親王府
「王爺。」
醇親王府的總管喀撒爾走入主子的房里,必恭必敬地喊著,等著主子醒來,等待他的指示。
「怎麼著?」玄胤慵懶地躺在炕上,連眼也未睜開。
「有客前來。」他淡淡地道。
「本王不是說過了不見客?」玄胤微慍地眯起妖詭隱晦的眼眸,瞪著站在門旁的喀撒爾。
敝了,喀撒爾向來是听命于他的,只要是他的命令,沒有一項他沒辦到過,想不到今兒個他居然為這等瑣事叨擾他。
全都怪這場懊死的大雪,他的雙腿疼得讓他站不起身,疼得讓他直躺在這該死的炕上;庸醫,必定是當年的庸醫誤了他,否則今兒個他豈會如此狼狽?
「稟報王爺,是皇上親臨王府,屬下……」
「玄燁?」
玄胤低喃著,蹙緊了飛揚的濃眉,不懂他為何會親臨醇親王府,想當年他甫受傷時,他也不曾到過醇親王府慰問他一句,現在他到底為何而來?
「玄胤。」
還來不及細想,玄燁溫厚的嗓音已然傳入他的耳中。
「皇上,臣有失遠迎,臣……」他抬眼瞧見了被太監引入門內的玄燁,艱難地想要走下炕,雙腿卻痛得令他抬不起腳來。
「躺著便成,用不著多禮。」康熙走到炕邊,大手壓下他,轉而在炕邊的椅子上落座。「朕今兒個是來瞧瞧你的腿是不是還那麼疼,瞧瞧是不是該傳御醫。」
「這傷不過是舊疾,每逢雪虐風饕的冬令,必定是如此的,犯不著再傳御醫了。」玄胤客氣地回答,心里卻思忖著他今日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他不相信他是來探他的病的,倘若要探的話,早在年前便該探了,何苦等到現下?這事必定有詐。喀撒爾走到炕邊,雙手扶起他的身子,讓他可以靠在床柱上與玄燁平視,免得過分失禮。
玄胤甫一抬眼,便見著一臉錯愕不已的常靜,當下令他停止了呼吸。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玄胤怒紅著俊臉,魔魅的眼瞳直盯向常靜,內心如浪濤般翻覆不已;全讓她瞧見了,他的狼狽、他的困窘,全都入了她的眼!在她面前的威嚴從這一刻起全都不復見了。
到底是誰讓她到這里來的,是誰讓她撞見了他的狼狽?
「靜丫頭,到這兒來吧,別直站在那兒,外頭的風雪可大得很。」康熙含笑喚著移不動腳步的常靜,等了她半晌,感覺她仍是失神的模樣,他索性站起身拉著她一同坐到他的身旁,大手更是佔有性地摟住她細瘦的肩頭。
「皇上,她……」玄胤吶吶地開口。
他激怒狂熾的眼瞳直視著垂下螓首的常靜,目光往上游移,瞪視著那一只攀在她肩頭上的手。
她不敢瞧他?玄胤緊握住置于被子下的雙手,嘴巴緊抿成一直線;她是不敢瞧他,還是不屑瞧他?她想不到吧,當年她的愚蠢是如何地傷害他、凌遲著他,她更想不到她的清白便是被一個雙腿有舊疾的男人所奪走的吧!
她覺得不堪,覺得無臉見人了是吧,否則怎會不願看他?
「玄胤,你又忘了嗎?她是景端王府的靜丫頭。」康熙好心地為他解釋。
「景端王府?」他冷哼了聲,輕蔑地勾起唇角。「景端王府不是早就流放邊疆了,哪里還有景端王府?」
他想不到竟會讓她撞見這難堪的一幕,更沒想到她對于玄燁佔有性的擁抱竟然沒有一絲的排斥。
「玄胤,這事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就別再提起了吧!」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順利,現下就得靠他再多加把勁了。
「是啊,再怎麼說,她現下可是皇上的侍妾,臣不看佛面也得看僧面。」他訕笑著,輕佻而放肆。
好一對才子佳人,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風流皇帝是拼了命地保護自己心愛的侍妾,多情小妾則是羞怯地低著頭,順從著她的男人……哼,到底誰才是她的男人,她的心里可是清楚、明白得很!
「玄胤?」
「臣逾矩了。」玄胤恨恨地瞪視著一直低垂著螓首的常靜,轉而扯出一抹戲謔自嘲的笑。
打從一開始他便逾矩了,不是嗎?
她原本便是玄燁的人,打從一開始便是仰望著那一片天,她的眼里又豈能裝得下他這個半殘的王爺?
「讓朕來化解這一場仇恨吧,別再恨了。」康熙試著再挑起戰火,惟有如此才能夠讓兩人更進一步的交手。
「別再恨了。」他玩味地重復這句話。
受傷的人不是他,在雪夜里輾轉反側的不是他,在刺骨寒夜中痛醒的不是他,他當然能夠說出這麼簡單的話!仿佛他真是個天子,他簡單地說著,他便得愚蠢地照著他的話做?
別再恨了?可以,只要他的眼合上,再也不見這個王朝的時候,他便不會再恨了!
「玄胤。」
「臣遵旨。」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他冷厲的眼眸直視著微抬起粉臉的常靜,驀地斂下眉目,略薄的唇扯出一抹妖詭的笑。
他置于被子底下的大手輕撫過她踫觸著炕邊的裙襦,有意無意地撩撥著,像是懲罰,又像是在警告她這筆帳不可能就這樣算了,她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似的。
常靜一驚,猛地縮回自個兒的腿,不再看向他,一顆心惶懼不安,一雙小手不住地顫悸著。
「怎麼了?」康熙發現她的不對勁,溫柔地問道。
「回皇上,臣妾沒事。」
常靜咽了口口水,試著讓自己看起來穩定些,絕不能讓他發現她與玄胤之間的關系。
玄胤默不作聲地瞪視著她,那一句臣妾听在他的耳里,刺耳得令他感到痛楚,直想撕爛她那一張虛偽的臉。
「依朕看,倒不如先回宮休憩吧!」康熙說著,隨即向身旁的太監吩咐幾句,便打算立即回宮。「玄胤,你好好地休養,朕不叨擾你了。」
見玄燁站起身子,常靜也跟著站起身欲隨他離去,卻被玄胤緊握住手,驚得她趕緊縮回似被燙傷的手,頭也不回地直往門外走去,留下一臉冷鷙邪佞的玄胤。
***
養心殿
「怎麼了,瞧你的臉色極差。」康熙笑著,大手輕撫過她的粉臉。
「臣妾沒事。」常靜扯出一抹苦笑,淒美惑魂。
想到玄胤因為她一時所犯下的錯,而在身上留下了那麼大的傷害,她便覺得自己該死,然而千萬個該死也無法讓玄胤的身體恢復成以往的健朗,難怪玄胤不願意原諒她。
倘若今兒個角色互換,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否原諒那個傷害她的人。
她現下總算明白玄胤對她的恨有多深了。
「全都是朕的錯,朕不該帶你去見玄胤,不該讓他那般地說你。」康熙充當和事佬。「不過,朕倒以為這事情都過這麼久了,他應該已經釋懷,想不到……」
「不,是臣妾的錯,倘若……」她的聲音哽咽,所有的淒惻埋在心底,哽在胸口,不斷地折磨著她。只要一想到玄胤因為那舊疾下不了床炕而蹙緊眉頭,她更是覺得自個兒罪孽深重。
無怪乎這幾日來,他都沒來找她。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彌補她所犯下的錯,到底要做些什麼才能補償玄胤所受的苦?
「別再想了,事情都過去了。」康熙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為自己的殘忍感到一絲的愧疚;但是為了大清王朝,這一點犧牲是必要的。
「臣妾能為醇親王爺做些什麼呢?」淚水自她隱忍的眼眸里潰堤,串串滑落,燙紅了蒼白的小臉。她想著,拼命地想著,除了為玄胤拿到他所想要的玉鏡外,她不知道她還能為他做什麼。
「這……」
「皇上,臣妾听說您身上有一面玉鏡可以救人性命,甚至是下黃泉亦無礙,是不是真的?」常靜抹去臉上冰冷的淚水,直瞅向她身旁的玄燁,心里不禁思忖著,若是可以得到玉鏡,不僅可以圓了玄胤的心願,又可以治好他的傷,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面玉鏡只能救該救的人,若不是有緣人,只怕……」康熙笑著。
「玄胤不是有緣人嗎?」常靜急急地問。
現下的她只想要用那一面玉鏡治好玄胤的舊傷,只要能治好他,即使要她獻上自己的生命,她亦無二話。
「這朕就不知道了。」
「是嗎?」她有點失望,但是無妨,不管玄胤是不是與玉鏡有緣,她一定要拿到這一面玉鏡。
望著她的眼直視著他手中的玉鏡,康熙笑得更得意了。「朕累了,想到後殿先歇一會兒,靜丫頭,你先回永壽宮去吧!」
話落,他隨即站起身,轉身走入後殿。
常靜直視著他的背影,卻一直待在養心殿里沒有離去。
她在等,等待皇上入睡,等他睡意正濃、毫無防備之際,到時候她便可以將玉鏡帶走,交給玄胤。
她一直不知道玄胤為何如此恨她,只因她從未想過每一道傷口都會留下後遺癥;她什麼都不知道,卻愚蠢地恨著他,也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