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頭。「你到底在胡說什麼!?我才是你的夫君,不是嗎?你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這麼說!?」
巽幀發了瘋似地暴吼著,淒厲的怒吼夾雜在狂狷的雪濤聲中,像是對老天的不滿,對老天的怨懟!
為什麼?他吃了那麼多苦,為的便是她,為何到了最後他仍然得不到她,甚至還要他與她叔嫂相稱……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他不接受這樣的宿命,他不接受別人安排他的人生!
「我不是你的福晉,我們並沒有成親的,是不?」她也不願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事實已擺在眼前,除了認命,還能如何?
「我可以向皇上求情,我可以求皇上再賜一次婚!」他不放棄,絕不放棄任何的機會。
「那麼這一次的大婚,你是當成兒戲了不成?」無情的風雪復在她臉上的淚痕,形成了斑駁的白點,凍傷了她粉女敕的麗顏。「榮媚呢?巽帕呢?多倫王府呢?康親王府呢?你要所有的人如何自處?這會是個笑話,是天大的笑話,不但康親王府會遭人恥笑,就連多倫王府也會成為眾人指指點點的笑柄!」
難道是她想太多了?
不!即使她養在深閨,但她並不是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她很清楚在宮中的爾虞我詐,宮中的爭權奪利!
她擔心他,將他擺在榮媚之前,康親王府之前,只為了鞏固他現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勢力;所有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眼前可是他大好的前程!
只要他能夠安好,她不在乎從此失去了他,更不在乎他迎娶了她的妹妹。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那些東西,我要的只有你,倘若不是為了你,我何須要像只諂媚的狗四處向人搖尾乞憐!?」他冷厲地眯起詭譎妖異的眼眸。「我又何必為了玄燁而……」
話尚未說完,他的嘴已經被她冰冷的小手封住。
「你知不知道你現下想說的話,足以讓多倫王府被滿門抄斬?」她噙著滾燙的淚水,融化了凝在她臉上的霜雪。
「那又怎樣?」他拉下她的手,放在他的唇邊呵護著。「倘若不能擁有你,即使是毀了這個天地又如何?」
如果不是為了她,高傲的他不可能低下頭,昧著良心周旋在眾人之間,如果不是為了她,狂妄的他又怎能壓下滿心的仇恨?
然而,到了最後,他依然無法擁有她嗎?
「幀……」淚水潰堤成災,滾燙的灼痛了她的臉。
又有誰知曉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是她願意的,但亦不是她能控制的,是不?
「明早,我便同皇上說去,管康親王府、多倫王府會變成怎樣,我都不在乎了,我只要能夠擁有你……」他擁緊她、親吻著她幾欲凍傷的手,粗嗄低啞地輕喃著。
「巽幀,你真的不管多倫王府會變成什麼樣子嗎?」一道虛弱而低沉的嗓音自門後傳來,如巨雷似的敲醒相擁的兩個人。
***
「巽帕!?」他微楞地望著門後那張蒼白的臉。
天,他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為什麼他會變得如此蒼白?
「你放心吧,我已經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了。」他頓了頓,咳了兩聲又道︰「我已經告訴榮微,我會向額娘說的,我會請求她讓你們團聚,畢竟榮微待在我的身邊……」
話尚未說完,一股氣提不上來似的直往心里竄,痛得他直揪緊胸口,捂緊了口,不斷地咳著。
「巽帕……」巽幀錯愕地望著他,隨即繞過榮微的身邊,抱起他枯瘦如柴的身子,趕緊將他放到炕上去,以厚重的被子將他裹住。「你知道你的身子不好,你為什麼要跑到外頭來?你豈會不知道外頭的風雪很大,你的身子根本……」
數落的話說到一半,他隨即噤口;他到底有多久沒有來見巽帕了?這樣子的他,仿佛是再無多少時日了。
「但是你總不能要我不管你吧?」他笑著,臉色更是蒼白。
「我……」
心里五味雜陳的滋味令他不知如何面對他唯一的哥哥,他是他最為敬重的哥哥,而她是他最愛的女人……可將他至愛的珍寶拱手讓給他病弱的哥哥,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打小因為巽帕的身子不好,阿瑪和額娘總是特別呵護著巽帕,甚至將他送往宮中,就怕巽帕的肺癆會傳染給他,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孤寂,沒有人知道他在宮中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在宮中除了玄胤,沒有任何一位貝勒瞧得起他,沒有一位貝勒曾經正眼瞧過他;除了羞辱,仍是羞辱,而那時他見到了榮微。榮微是他在宮中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泉源,更是鞭策著他永不放棄的動力。
然而眼看著所有的美夢即將實現,為何……
「幀……你放心吧,我會同額娘說清楚的,現下你盡避回房去,我跟你保證,你很快便可以同榮微團圓了。」他仍是笑著,寬容以待。
「可是……」額娘不可能會答應的,就如榮微所說的,事關多倫王府的面子,額娘又豈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難道你不以為額娘會听我的話?」他無奈地笑著,只有他明白,他虛弱的身子是最佳的脅迫。從小到大,他不曾失敗過。
「但是……」
「放心,依我的身體狀況,是絕無可能對她怎麼樣的。」
听巽帕所說的話,巽幀驀地一楞,心里悲切莫名;多麼自私的自己,他只想到自己,只想到榮微,卻沒有想到巽帕的身子這麼地差,老是在黃泉幽徑里徘徊;為了他,他甚至走到了門外,吹了風雪,他仍不知道關心他,竟然還對他……
「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應該是去安撫你房中的福晉。」他咳了兩聲又道︰「還有你的頭發和衣裳都濕了,你必須趕緊換下才是。」
「我知道了。」
巽幀想了想,才又回想起在他房里的榮媚,想到還有另一個棘手的問題,隨即便站起身走向已走入門內的榮微。
「好好照顧大哥。」他簡短地交代一句,不願再多看她一眼,然而又有誰知道他是多麼地想把她納入自個兒的懷中,是多麼地想要呵護她瘦小縴細的身子,然而老天卻不允許他放肆。
「你記得回房之後,千萬不要對榮媚提起我們之間的事。」見他即將轉身離去,榮微急急地揪住他的衣角,見一旁巽帕的注視,隨即又匆匆地松了手。
「為什麼?」
這又與榮媚有何礙了?他根本不愛她,會娶她根本是出了岔子,否則依她那副驕傲蠻橫的模樣,他還看不上眼。
「榮媚會恨我的。」她哀戚地低下頭。
她沒想過事情會變得這麼復雜的。
「倘若額娘真是接受了巽帕的提議,我們之間仍舊要開誠布公地談,不是嗎?」他不以為然,他不想再見到那一張驕縱的臉,即使要他再忍耐一刻,他也做不到。
「那便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她抬起迷蒙的水眸瞅視著他,然而在巽帕的面前,卻又不敢過分放肆。「到了那個時候,再由我告訴她。」
她不相信老福晉會願意讓她改嫁巽幀,自她踏入這個新房,她便已知道自個兒是來為巽帕沖喜的,而自先皇入關以來到現在,早已廢除了關外的風氣,絕對不允弟娶兄嫂的。
她和他之間的紅線早已被皇上的金口給拆斷了。
「好吧!」他幽詭的眼眸直視著她,原本是想要擁緊她,但是又顧及到巽帕,他的手抬起,又無奈地放下,隨即走出房外,融入一片晦暗卻又蒼茫的雪虐風饕之中。
他以為過了今晚便可以擁住幸福,孰知,這是惡夢的開始……
***
「你這個掃巴星,巽帕不過是第一天迎你入門,便已病得這麼重,你到底是怎麼照顧他的!?」多倫王府的老福晉在天未亮之際,便听到甫迎入門的大媳婦敲著門求救,無端端地嚇出她一身冷汗,而待她宣御醫入府之際,巽帕卻仿似已進入彌留狀態。
「我……」
榮微跪在炕邊,一雙無塵的惑人秋瞳里噙滿無措的淚水;她沒有半句反駁的話,因為她知曉,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倘若不是昨晚的風雪,巽帕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什麼你?」老福晉氣怒地瞪著她,銳利有神的眼瞳綻出噬人的火花。「你別以為你現下還是康親王府的格格,我可是一點也吃不得你格格的架子,我告訴你,你現下是我的媳婦,是王府里的少福晉,你最好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別怪我沒有先告知你一聲!」
「榮微不敢,確實是榮微的錯……」怯怯地睇了眼老福晉,她忍住了眸中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你也知曉是你的錯是嗎?」老福晉頓了頓又說︰「你給我听著,倘若巽帕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你陪葬!」
「額娘?」甫走入門的巽幀,一踫頭便听到老福晉不留情面的話。
「幀兒,額娘不是要你別靠近帕兒的房里嗎?你為何……」老福晉一見寶貝兒子,隨即站起身,推著他走往一旁去,就怕連他也得了和巽帕一樣的病,那多倫王府可真是要斷子嗣了。
「大哥的病……」他的雙眼先是注視著御醫正聚精會神地為巽帕把脈,再悄悄地將目光轉向跪在一旁的榮微身上。
「老毛病了,你用不著擔心。」老福晉說著,雙手直將他往後推,卻突聞背後傳來巽帕急切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還要急切,驚得她連忙跑到他的身旁。
「帕兒現下是怎麼著?是怎麼著?」她站在炕邊,老淚縱橫地睇視著愛子。
「這……」御醫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只見巽帕猛地咳出一大口鮮紅的血,吐出了一塊塊的艷紅血塊,染紅了他的嘴及他捂住口的手,甚至滴落到被子上頭,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帕兒!」老福晉趕緊抱著他,淚水不可遏抑地滑落。「帕兒,你可別嚇額娘,別嚇額娘,你要堅強點,知曉嗎?這麼多個年頭你都熬過了,你一定還熬得下去的!」
「額娘……」巽帕氣喘吁吁,像是快無法呼吸似的,眼眸掃向跪在一旁的榮微。「額娘,將榮微配給巽幀,別讓我糟蹋了她,別讓她守活寡……」
「呸!你說這什麼話,說什麼守活寡?」老福晉氣惱不已。「額娘不準你說這種話,更不會將她許給幀兒!」
「額娘?」
「你別說話了,別再說話了,讓大夫替你瞧瞧……」老福晉安撫著他。
「我配不上她,將她許給巽幀吧!」生命像是快要走到了盡頭,他仍是不忘自個兒的承諾。
「住口!像她這種掃把星,額娘怎麼可能將她配給幀兒,好讓她克著了幀兒?」老福晉怒瞪著跪在地上的榮微恨恨地說著︰「倘若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額娘便要她陪葬,絕不讓她這掃把星獨活世上!」
「額娘,你不能這麼做!」巽幀幾個跨步站在榮微的面前,擺明了是要保護她。「咱們怎能這樣對她,況且她根本不是什麼掃把星,額娘怎麼可以……」
「怎麼?難不成你是瞧上了她那一張狐媚的臉?」老福晉不客氣地啐道。
「不……」
榮微是他打算守護一輩子的人,他怎能任由額娘這般無情地待她?倘若要她陪葬的話,索性也算他一份吧!
「我警告你,她可是你大哥的福晉,我可不允許你對她有任何遐想。」老福晉豈會不懂他的心思,但有外人在場,她也不便明說。
「額娘……」望著強勢的老福晉,巽帕只能無力地喊著。「難道您就不能成全孩兒唯一的心願嗎?孩兒……」
「別再說了!」老福晉心疼地扶著他枯瘦的身子,見著他唇邊滑落的血水,像是在剜她的心頭肉似的。
「額娘……」原還想再說什麼,突地胸口一窒,枯槁的手指幾欲陷入胸膛之間,一大口黑濁的血自他的口中猛地涌出。
「帕兒?」老福晉錯愕不已,怕他的生命真是……「御醫,快、快,趕緊瞧瞧帕兒的病,瞧瞧他……」
「大哥!?」巽幀也跟在御醫的身邊,然而他多情的眼始終落在榮微低垂的小臉上。
「帕兒,你別嚇額娘,額娘是禁不得嚇的。」她低啞地泣道。
「額娘,大哥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巽幀挽著老福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憂心忡忡地睇望著毫無血色的巽帕。
「都是你,倘若不是迎了你這個掃把星,帕兒不會這個樣兒的,全都是你害的!」老福晉猛地站起身,走到榮微的面前,硬是刮了她兩個響亮的巴掌。
「額娘,這不關她的事,她……」巽幀旋即拉住老福晉,望著榮微紅腫的小臉和倔強地噙在眼眶中的淚,心不由自主地揪痛;原本是想將昨夜的事情說明白,但一見榮微的示意,他只能無奈地住口。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原該是兩個人的世界,現下居然扯進了巽帕和額娘,而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呸,帕兒在我的照料之下,可從來不曾如此地發病,若不是她……」
「老福晉!?」
原本是想要再刮她兩個耳光,卻被御醫的喊聲喚回了心神,她疾步走向前問道︰「怎麼著?帕兒他還好吧?」
「恭喜老福晉,大貝勒胸中的瘀血已散,這是康復之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