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喂!」
天方亮,安之鳳便拉著同一齋舍的兩位損友到講堂上頭等著,從頭到尾,很努力地把他想了一夜的完美計劃說了一遍,孰知兩位損友竟是恁地不給而子,硬是相約到周公那兒一敘,直把他當成傻子看待,虧他還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堆話,他們竟然是……
「古伯堂!祝繼群!」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安之鳳大喝了一聲,雙手一並拍上檜木書桌,氣得吹胡子瞪眼,一雙深邃而迷人的眸子霎時浮現一夜末眠的血絲。
「呃?說到哪兒了?」古伯堂很義氣地告別了周公,回神來到他的面前。
「說到哪了?」安之鳳哼笑著。
酒肉朋友就是酒肉朋友,能談的淨是酒色之類,倘若要他伸出援手,助他一臂之力隨即到周公面前敘舊,實在是……
「呼……」
安之鳳瞬地瞪向右側,眯起如繁星般聚亮的眸子,難以置信居然還有人在夢周公,而且還不知死活地發出打呼聲?
「祝繼群,倘若你還是那麼想睡的話,你就盡避睡吧,倘若他日有事也不必來找我安之鳳了,就當我安之鳳沒那福氣與你稱兄道弟!」他冷哼了一聲,實是心疼了花在他身上的大把銀兩。
想不到買不到人心,倒讓他看清了人心。
「什麼?什麼?」
比寒冬的冷風還要見效,祝繼群隨即清醒了過來,忙不迭抹去了唇邊的口水,彎起唇色傻笑著。
「啐!」
安之鳳啐了一口,憤然地嘆了一口氣;唉,倘若不是因為身旁無心月復的話,他才不想將這重責大任托付給這兩個不可靠的人。
唉,實在不想忍,但為了得到「英台」,再窩囊他也得忍,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就要將這兩個損友一腳踹開,免得他日還得與他們稱兄道弟,損了自個兒的氣質。
哼,等著瞧,就等著他得到那魂牽夢縈的美人兒。
「好啦,再說一次啦,別發這麼大的火嘛,你也知道,天寒地凍的,體內的睡蟲全都被驅出來了,眼皮也跟著沉了。」古伯堂陪著笑,說什麼也得要奉承他一番,要不然這好玩的事可還有他的份兒?
「說好了,我只再說一次。」安之鳳梭巡著兩人的眼,確定兩人已與周公離了一段距離才道︰「我在想,倘若要得到英台的話,必定要先通過宇文先生那一關,那這件事就有勞你們了,如此,我才有機會靠近美嬌娥,一舉奪下她的芳心,讓她拜倒在我的腿邊。」
很簡單、很規矩的一個方法,但偏是缺了人手。
「我看是難了,光是看昨兒個宇文先生硬是要將他帶回小舍的那副神情,就知道這檔事並不簡單。」祝繼群困雖困,但一提起此等事,他可是有精神得很。
「我不會虧待你們的。」安之鳳發下豪語。「只要你們可以幫我辦妥這件事,大哥我有粥可吃,你們必定也有湯可分享,我會要英台將她身旁的婢女賞賜給你們,如何?」
被義氣了吧,哪像他們那般窮酸!
「好是挺好的,不過……」古伯堂還是覺得有異。
「你該不會還在懷疑我的英台吧?」安之鳳翻了翻白眼。「我都同你們說了,倘若不是個女子的話,她的身旁怎會帶著兩個婢女?更何況她與院仕先生又是同姓,特地將她安排到小舍住,對她百般保護,這就表示她定是個女兒身,否則宇文先生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些用不著腦袋便可以想清楚的事情。到底要他講幾次?
「可他怎麼瞧都……」
「夠了,幫不幫一句話!」
安之鳳突地站起身,冷眼睇著他們,雙手環胸,挑起墨似的濃眉,向來笑彎的唇此刻正緊緊地抿著。
他听夠這些廢話了,要不要一句話,用不著再同他羅唆了;倘若不是他一個人無法潛入小舍的話,他豈會求助于他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損友?他等著他們緩慢的回答,想著自個兒的命倘若不夠長的話,說不定壓根兒等不到他們回答,他便早一步歸西了。
怎麼連做個決定也要這麼久?
「為什麼不干脆夜襲算了?要不然咱們試著把宇文先生引開,你把人帶到後山解決,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宇文先生又能如何?」祝繼群搔了搔頭,實在是懶得做如此迂回麻煩的事。
「那豈是大丈夫所為?」安之鳳冷哼著。
其實他也想這麼做,但一來是不認為有哪一個女人能無視他的魅力,二來是自尊心不允許,三來則是……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夜潛小舍,何況這麼做也有違他的本性。不過倘若被逼急了,這個下下策倒是可以參考。
「你真對他如此著迷?」
唉,難道他們真要眼睜睜地看他走上不歸路?
「我對她……」安之鳳突地頓了頓,勾唇笑著。「是一見鍾情,在我見著她的第一跟,我便知道我要的是她。」臉色突地一斂。「光是現下想著她,便覺得心頭有點酸澀,像是被思念折磨過了頭,讓思念化成了針,狠狠地扎進了心頭……這種情緒不曾有過,倘若不是愛,會是什麼?」
他真是栽在她手中,真是嘗到相思苦了……
「呃……」兩人相視無言,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宋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安之鳳深情地念著,黝黑的眸子里蓄滿了相思折磨的苦,不禁令一旁的兩位損友嘆為觀止。
真是神奇,在課堂總是背不住的詩,今兒個他倒是念得挺溜的,真是令人不敢輕忽愛情的力量。
「好吧,那就照你所說的做吧,機會得出你自個兒把握,一旦錯過了,別說兄弟不幫你。」古伯堂想了想,過了半晌終于點頭,祝繼群自然也跟進,只是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看好這一段奇怪的戀情。
男人耶,怎麼看都是男人,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把他看成女的……八成是太久沒下山,給「餓昏頭了」。
「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安之鳳大笑著,仿佛眼前已出現了兩抹幸福的剪影。「走,咱們吃早膳去,今兒個我請客。」
如此一來,他又離英台近了一步……英台,等我……
※※※
用過早膳,安之鳳連忙拉著兩位損友回到講堂,不住地傻笑,不住地引頸盼望,等著他所等待的身影來到他身邊。
不一會兒,夫子進了講堂,身後跟著新到的宇文迅羽。
來了、來了,他的英台……
「各位,這是新來的宇文迅羽,他的年紀較各位大,仍是一心求學,希望各位可以跟他好好相處。」夫子簡單地替宇文迅羽做了介紹,隨即又看著眼前的座位,猶豫著該將他分配到哪個座位。
「夫子,她可以坐我旁邊。」安之鳳豈會放棄這個機會?他隨即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等著宇文迅羽入座。
「不成,宇文迅羽的身份特殊,豈能同你坐在一塊兒?」夫子想也沒想地回絕,卻又不知道該將他安排在哪里。他苦惱地轉身,突見這講台旁似乎可以再容下一個座位,隨即笑道︰「安之鳳,你將你身旁的席子和檜木幾移到講台邊。」
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方法,不但可以照宇文先生的吩咐,讓他遠離安之鳳,又可以就近照顧他。
「嗄?」
真這麼保護她嗎?
嘆了一口氣,安之鳳有點頹喪地按照夫子所示,將席子和檜木幾挪到講堂邊,偷偷地覷了一眼宇文迅羽,卻見著他含笑的眼正深情地睇著他,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仿佛時間也為他倆的相遇而停止。
她、她、她笑了?
她對他笑耶!這豈不是擺明了她對他亦有好感,否則這講堂里頭的人何其多,她為何唯獨只對他笑?
呵……她對著他笑哩。
英台啊英台,你可真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三笑……揪心攝魂啊……
「安之鳳,東西搬好了,還不趕緊回去?」夫子不耐地睇著他,不懂他為何站在講台邊傻笑個不停。
安之鳳猛地回神,不禁有點難為情地坐回自個兒的座位上。
耳邊是同儕的哄堂大笑,然而他卻毫不在意,雙眼直盯著在他正前方的宇文迅羽,望著那深沉的眸仿佛噙著笑。帶點羞怯地睞視著他,不禁令他心旌神蕩,眸里、心底全是她抹不去的身影。
天,這必定是老天的安排,否則他豈會戀上了一個初見面的人?
除了這麼解釋,他再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釋了……他要她、一定要她,無論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她變成他的人!
「安之鳳……」夫子輕喚著。
冥冥之中,必定是命運牽引著兩人,在這書院里相遇。
「安之鳳?」夫子有點狐疑。
是命運,絕對是命運,當然也有可能是前世……是前世的姻緣造就了今世的相遇,讓他在初兒她的第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愛上她……
「安之鳳!」夫子有點不耐了。
他是在女人堆里長大的,看過的美人豈只上千?然而卻沒有一個可以像她這般挑動他的情緒;她一個眼神便可以控制他的心神,讓他無法不想著著她、念著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接近她、得到她……
「安之鳳——」終于,夫子受不了了;他一把揪住安之鳳的耳朵,附在他的耳畔大喊著,希冀可以收回他飄散的三魂七魄,「你到底是在上什麼課?我喚了你那麼多聲,你居然是恁地不受教!」
「我……」安之鳳瞬地回神,眼角覷見兩位損友正掩嘴偷笑。
「你瞧瞧你是在做什麼?」夫子不見斯文,怒眼瞪視著他紙面上的鬼畫符,不禁瞪大了雙眼,連說起話來都有點結巴了。「你、你、你……在這孔夫子的講堂里,你居然在畫這玩意兒,你真是……」
夫子揚手一揮,將他隨筆涂鴉的紙往旁邊一扔,不偏不倚落在宇文迅羽的腳邊,即使他不想瞧,但那婬穢的畫作卻也已經入了他的眼,他不禁挑了挑眉,奇怪地睨著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宇文迅羽在心底暗忖著。
今兒個他原本是打算賴在床榻上睡覺,孰知小叔硬是將他拖起來,用過早膳之後。將他丟到講堂……但這會兒,倒是讓他看清楚了安之鳳對他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
紙面上畫的是一位全果的女子畫像。他沒有錯過安之鳳對他射出愛意的眼神,他是十分享受這樣的見面禮的,但是……倘若他真是對他有意的話,他畫的不該是女子的果像,是不?
畫得惟妙惟肖,畫工挺細的,仿似傾盡所有心思完成這幅畫;真是了得,不過是頃刻間,他便能畫出這樣的圖,想必是極戀這女子的體態。
難道真如小叔所說的,是他會錯意了?
倘若是如此的話,那麼他就不該再誤解他的意思了,畢竟他向來不強迫那些無意于他之人;雖說他還未愛上過任何人,雖說他一輩子也找不到一個所愛的人,但那都無妨,他一樣可以用銀兩買快樂……
安之鳳怯怯地抬眼偷覷著宇文迅羽,突見他的臉色森冷得可怕,他初動情的喜悅之心頓時摔到谷底。
天啊,他怎會犯下這種錯誤?
倘若真是前世注定的姻緣,為何老天要這樣折磨他?
※※※
「奇怪,人到底是上哪去了?」
安之鳳邊往後出的小徑走去,邊喃喃自語著。
敝了,他方才明明見他往這里來的,怎麼才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真是太詭異了,不過是個女孩兒家,腳程怎麼可能會快過他呢?還是他跑得太快,追過頭了?
但是也不太可能啊,他怎麼可能會錯過了她?
不成,倘若不趕緊找到人的話,那豈不是浪費了兩位損友想盡辦法絆住宇文先生的美意?而且,他最好還是趕緊找到她,免得她真把今兒個講堂上所發生的事情給當真了。
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竟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
全都怪這一雙不中用的手,怎會如此下流,把自個兒腦袋里所想的事情全都化為圖案,那般大剌剌地映進她那一雙瀲灩迷蒙的水眸子……
唉,全都是夫子惹的禍,無端地掀他的紙,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倘若她真的把他當成了登徒子而不理他的話,他可是會心碎而死的。
嗚,他真的會心碎而死……
「你在那邊做什麼?」突地一聲低沉的嗓音穿透了他紛亂的思緒,嚇得他跳了起來,忙不迭左觀右看,卻不見半個人影,身上登時浮起上千顆雞皮疙瘩,陣陣寒意直襲上背。
不會吧……他不會是見鬼了吧?
「你在做什麼?」一道人影突地自樹上躍下,落在安之鳳的面前。
「你!?」安之鳳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望著他的英台自樹上輕輕松松地躍下,仿若是像只鳥兒,輕巧地自樹上飛落猶如仙女下凡似的,是恁地優雅曼妙……盡避她身著男裝衣袍。
唉呀,他的英台可真是與眾不同。
「你在找我嗎?」宇文迅羽低問著,斂眼瞅著他欣喜若狂的俊臉。
方才他在樹上,便見著著一抹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後出里走來晃去,像是在找人一般;原本是不打算理他,孰知看得他眼都花了,他仍像個傻子似在後出晃,勾起他難得的善心,特地想要指引他一條明路,孰知……竟是他。
倘若他是來找他的,倘若他只是來表現同窗情誼的話,那倒是大可不必了;他沒有同他一起欣賞素女經的雅興。
「英台……」太過欣喜了,令他一時不慎月兌口而出,又連忙改口。「不、不、不,宇文兄。」
呼,好險,差點就把事情鬧大了。
她既是女扮男裝上書院,想必不能讓身份曝光,他自然得多替她著想,總不能讓其他同學也發現了她的與眾不同;英台只有一個,當然也只能有一位山伯,而這位山伯就是他,除了自個兒他不作第二個人想。
「你找我有什麼事?」宇文迅羽挑了挑眉睇著他古怪的神情,卻猜不透他到底在打算什麼。
「我……」
安之鳳像是慢了,一雙眼眸愣愣地膠著在他的臉上。
好低沉的聲音,听起來就像是男孩子一般,而她的身形也挺高的,甚至與她同高,骨架也挺寬的,壓根兒不輸他……真是個奇女子,不像是一般的大家閨秀,特別……確實是夠特別,他不曾遇過像她這般不俗的女子,倘若錯過她,絕對找不到下一個!
「到底有什麼事?」宇文迅羽不耐地睇著他,按捺不住煩躁的氣息。
到底是怎麼著?他明明是喜歡女人的,為何偏又用如此炙熱的眼眸睞著他,仿佛是在誘惑他似的。
「呃,我想……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這麼說的話,應該不會太唐突,是不?
唉,只因她恁地特別,遂他也得用點不同的方法,免得打草驚蛇,把她給嚇跑了,那他可是得不償失。
「朋友?」宇文迅羽睇著他,有點哭笑不得。「不勞你費心了,我不需要朋友。」
「咦?」安之鳳當場愣住,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子響應他,難不成是因為……「你、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了,我在課堂上畫出那張圖,並不是我心思下流,而是……」
他能說畫那張圖的時候,他一點遐想都沒有嗎?不成,倘若他真是這麼說的話,她一定不會相信他,可倘若不這麼說的話,他又能說什麼?
嗚,早知道有一天會詞窮語塞,他一定會多讀一點書……呃,因為他才疏學淺,才會讓他的顏如玉離他愈來愈遠……早知道如此,他一定會听老爹的話,多念點書。
「你……」
宇文迅羽才要問出他的用意,孰知宇文逆天的聲音已由遠而近傳來,夾帶著一股不可輕忽的力道;他回頭睇著來得不是時候的小叔,只見他強將手壓在他的肩頭上。
「咱們回房吧。」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宇文迅羽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安之鳳。
他話還沒說完耶,她一定誤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