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什麼玩意兒。」
「發生什麼事了?大掌櫃的,怎麼今兒個才睡醒,就臭著一張臉呢?」丫鬟鶯鶯一打開門,便見衣大娘一臉怒容地翻坐在暖帳里。
「沒什麼。」衣大娘淡淡地道。
不過是方巧夢見一個教她厭惡的人罷了。
唉!這事都已經過那麼久了,怎麼她到現下還記得呢?
「倘若真是沒什麼,大掌櫃的怎會擰緊了眉?瞧你的樣子好似氣得很。」鶯鶯掀開了輕薄如翼的霞帳,笑睇著她攏起的柳眉。
「沒的事。」接過鶯鶯遞來的濕透手巾,她輕抹著稍稍冒汗的臉。
怎會氣?不氣不氣,都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有什麼好氣的,她只是不想再夢見那一張臉罷了!惱也只惱自個兒當初怎會識人不清……還有老是在她面前擺張和藹笑臉的婆婆竟會如此待她。
她明知道一旦讓她兒子納了妾,她是絕無可能留在軒轅門的,但她仍是義無反顧地做了……她不是真要她這個媳婦兒,只是為了她的生辰八字……一個人的價值竟然比不上落土的生辰八字,想來倒也可笑。
倘若不是因為她的生辰八字極具陽氣,可以助軒轅門不斷子嗣,怕依她這黃山的武學後人是絕對進不了軒轅門的,是不?
不過,軒轅門單脈相傳太久了,也莫怪她怕軒轅門會絕後……
只是她實在不能接受兩女共事一夫,說不準不是二女,而會是數女共事一夫,教她忍受這個,倒不如教她去死還來得快活。
「還說沒事?眉頭都可以夾死蚊蚋了。」接過衣大娘遞回來的手巾,鶯鶯笑得眼都彎了。「有什麼事是不能同我說的嗎?大掌櫃的不都說,無愁出閣之後,便把我當女兒看待了嗎?」
「可我的女兒是不會這麼貼心的。」唉!是她教女不嚴,一個不小心把她給寵上天了。
「幫我梳頭,甭提些諢話了,我不都說沒事了嗎?」
她不想說也不會說。
「我可沒瞧過大掌櫃的這般不對勁的模樣。」鶯鶯嘴上念著,但還是乖乖地扶著她走下炕,坐在鏡台前。
「哪里不對勁?」衣大娘不甚在意地低喃著。
「你瞧。」鶯鶯指了指鏡中的她。
衣大娘不解地盯著鏡中的自己,不甚相信地眯緊了水眸再向前挪近,想看清楚臉上的東西是什麼……看不清楚,她索性伸手拂上臉頰,登時發覺一片濕意……難道會是淚?
她嚇得瞠大圓眸,不敢置信地瞪著蔥白指尖上的淚滴。
她居然在夢中落淚了!怎麼可能?
衣大娘盯著指尖出神,卻驚見鏡中的鶯鶯直盯著她的手指,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淡然開口道︰「這是口水。」
「口水?」
「我說是口水就是口水,要不你認為會是什麼?」衣大娘佯裝微怒地喊道︰「還不趕緊為我梳頭,你以為今兒個不用干活了不成?閣里還有多少事要我去處理,你的手腳不俐落點,要是耽擱了大事,瞧我怎麼整治你。」
「對了,說到這事,我才想到宮里差人送了手札來呢。」她輕呼了一聲。「而且听說隔壁修府的白時陰也回府了。」
衣大娘輕挑起柳眉,瞪著鏡中的她。「鶯鶯……動作還不快一點,倘若耽擱了正事,你瞧瞧我會怎麼剝了你的皮!」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耗到現下才說……看樣子,今兒個想要她不動怒都難了。
「殿下差人送了手諭來,說大內宮中缺了個和親公主……」
衣大娘眼波流轉,嬌媚惑人,蔥白縴指更是輕折著剛瞧完的手諭,杏紅色的唇勾得萬分迷人,瀲灩的水眸更是直盯著坐在她堂下動也不敢動的一男一女。
她身為太子殿下的幕僚,自然得要替主子分憂解勞,殿下既差人送來手諭,她沒有不辦妥的道理,更何況這樁原本可能會相當順利的和親之事,就是讓她麾下的徒弟給搞砸的,她這個師父能不擔起責任嗎?
要他入宮查清楚郡陵王到底是屬宮中派系的哪一支流,孰知她這個徒弟竟然將原本要和親的公主給帶回了無憂閣,讓她不知道是該將那公主留下,還是把她遣回宮中……然為了這個笨徒弟,她也只得咬牙和血吞,硬是把這差事給擔下。
當然,即使讓公主在她這小小的無憂閣里待下,也並不代表事情便已告一段落,而今手諭傳來的消息,才是真正要善後的重點。
她非得找個人遞補這個空缺不可。
鮑主?到底是不是個公主並不重要,說穿不就是要個姑娘家,只消長得好看一點,別在半夜嚇到人即可,橫豎對方也不可能真的查明正身,只是這個人選到底要找誰啊?
畢竟要和親的民族可是塞外的回鶻哩!有誰會願意到那文化未開之地?
就算是給一大筆銀兩,也不一定有人願意,因為踏進那兒,或許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有了大筆銀兩又如何?說不準只能拿來陪葬。
真是為難哪!倘若可以的話,她還真不希望獻上任何一個人。
都是這個笨徒弟給她捅了這麼大的樓子……要他男扮女裝入宮當啞巴舞伶,他居然拐了個公主回來!早知道會如此,她就掐死他算了。
「師父……」水無痕咧嘴傻笑著。
「嗯哼?」她哼出一口氣。
現下叫師父有用嗎?怎麼當師父的會這麼倒霉,要幫他們把屎把尿不說,還得替他們擦……她絕對不再收徒弟了,光是收了這些就已經把她搞得七葷八素,倘若再這樣下去,天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乾娘……」安平公主李初雪也出聲了。
「不敢、不敢。」哎呀,她是哪里修來的福分啊,居然能讓宮里的金枝玉葉喊她一聲乾娘。
「可無痕說你是他的師父又是他的乾娘,倘若我不跟著這麼叫的話,我又該如何稱呼你呢?」在這兒待一段時候了,身分亦不比往常,她多少也懂了一些進退,自然得要……算是入境隨俗吧。
況且,因為有她在,她方能躲藏在這兒不被人發現。
「怎麼稱呼啊……」要她叫聲大掌櫃的,似乎是生疏了些,好歹水無痕這兔崽子也是她的徒弟,更是她撿來的干兒子,所以總不能要她大掌櫃的或是大娘喊個不停吧,可若要她喊她聲乾娘,她又渾身不對勁。
「我倒覺得要喊你一聲大娘是挺不妥的。」李初雪倒是先提出意見。「你壓根兒不像是大娘,瞧你這般地絕艷無儔,即使是在後宮也難得一見,更何況根本看不出你是無痕的乾娘……倘若叫聲姐姐倒還差不多。」
她說的可都是真心話,甚至她還懷疑她的歲數根本沒有那麼大,可無痕說和乾娘已經相處十多個年頭了,且那年他讓乾娘撿回去時,無愁剛出生,這衣大娘今兒個到底是多大歲數了?她是怎麼認識皇兄的?又是怎麼會成為皇兄的心月復再繼而成為大內密探?
而且,她可是知曉無痕的武學程度,可身為他師父的衣大娘不過是一介女子,怎會有如此高深的功夫?
衣大娘的背後是一團謎,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