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答應她那一百兩銀子不抽佣金,只拿孫員外給的大紅封,要她人一咽氣就抬到鎮上,會馬上將一百兩銀子給她,想到那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急。
「真是個命硬的賤丫頭。」王婆子啐了聲,忽然想起一事,冷聲提醒她,「何氏,你想過沒有,萬一那賤丫頭真的命硬,硬是拖著一口氣,你打算怎麼處理?」
「不會吧,她那樣子看起來就快死了。」何氏心下忍不住升起一抹擔心。
「我看過的事比你多,你可別以為老婆子我唬你。」王婆子听了冷聲笑了笑,「再提醒你一點,屋里那賤丫頭可是你用鋤頭砸傷的,你們自家人斷不可能鬧到公堂上去,可你有沒有想過,她要是死了,皆大歡喜,若是沒死,人是你傷的,你得花錢為她看病療傷,還得照顧她。在床上躺一、兩天還成,萬一就這麼不醒又吊著氣,你打算怎麼辦?」
被這麼一提醒,何氏下意識皺眉,王婆子說的不無道理,沒死,她損失一百兩銀子,還得照顧那賤丫頭,這怎麼成!
說著說著,王婆子彎身附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孫公子三天後就要下葬了,你自己決定,看你是要拿那一百兩,從此吃香喝辣,還是去侍候一個半死之人。」她的手不忘在脖子前面一橫。
王婆子這麼暗示她,她哪里有不明白的,然而想到要她動手斷了梅茹仙僅存的一口氣,她身子不由得一抖,「這……王婆子,殺雞鴨我敢,但是謀財害命是犯法的……」
王婆扯扯嘴角,直起身子道︰「你也別嫌我心腸狠,這事我見得多了,家里要是有這麼個半死不活的人,一家老小可是要跟著受罪的,對誰都沒好處。」
何氏開始動搖了,是啊,那賤丫頭活著對誰都沒好處。
「再說,她是重傷不治才死,跟你可沒有半點關系,誰也懷疑不到你身上來,況且你這是做好事,她繼續這樣活著才痛苦,你是幫她早死早超生功德一件。」王婆說完也不再勸她,等著何氏自己下決心。
何氏神色變幻地看著王婆子,而後下定決心道︰「是啊……老天爺要收人,跟我什麼關系。」
梅茹仙那賤丫頭本來就受了重傷,連郎中都說情況不好,這樣拖著,對梅茹仙來說也是折磨,她就做回好事讓梅茹仙早早去投胎轉世。
何氏重重吁了口長氣,牙一咬,「成,我就去做回好事,按王婆子你說的辦,不讓那丫頭這麼痛苦。」說著,她拿起油燈,送王婆子離開後,抬腳往屋後那間茅草屋子前去。
王婆子的老眸流露出陰狠,心下哼道︰早該這麼做了,拖上這三天,要不是看在孫員外答應給我五十兩的酬庸上,我才不陪何氏大半夜在這里耗著。
才回到後院,何氏就听到草屋里傳來她的小泵賈迎春跟外甥梅清元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茹仙(姊姊),你醒醒啊!」
何氏腳下一頓,扯了下嘴角,朝一旁的柴堆吐了口痰,咒罵了聲,「嗤,該死的賤丫頭,早點咽氣多好,害我白擔心這麼多天。」這才又往草屋走去。
听到悲傷哭聲的賈家人紛紛從屋里趕出來,面面相覷。
賈二郎一看見妻子何氏走來,便與她互使個眼色,得到她肯定的眼神,本來那顆提在半空中的心也就安下,現在他只要等著拿錢就好。
「爹,看來是茹仙這丫頭挺不過去了。」賈大郎對臉色很不好的賈老頭說道。
「還需要你說?真是穢氣,這賠錢貨怎麼不跟她爹一起死在梅家,現在死在我們賈家,還得花買口薄弊的銀子。」賈老頭瞪了大兒子一眼。
「老頭子,你怎麼這麼說,茹仙好歹是你外孫女。」梅茹仙的外祖母羅氏擦著眼淚責備著小氣的丈夫。
「不過是別人家的賠錢貨,要我賈家出錢,難道還說不得?」賈老頭朝自己的老妻怒吼。
賈大郎內心對他爹的話也不以為然,「爹,我現在就到鎮上的棺材鋪買口薄弊。」
「一口薄弊可要半兩銀啊……」賈二郎故意道。
賈老頭一听就驚呼怒斥,「什麼,這麼貴?!不行,那丫頭用草席卷了就行。老大,你去找幾個人,明天一早把她抬到山里,隨便找一處埋了,找顆石頭壓住便罷。這丫頭不是我賈家的人,不用給她薄弊,更不用替她立墓碑。」
「你這老頭子心怎麼這麼狠,茹仙她好歹叫你一聲外祖父,他可是被老二媳婦用鋤頭砸傷,這條小命才沒的,你竟然連口棺材也不給她,是存心叫她死不瞑目啊……」听到無情的丈夫這麼說,羅氏的眼淚是怎麼也停不下來。
「你再嗦,明天一早我就讓人把她直接丟到山坳去,連條草席都給老子省下。」賈老頭撂下話,甩袖怒氣沖沖地往後院的茅草屋走去。
「爹、爹,您等等,媳婦有話要說。」何氏趕緊叫住賈老頭。
「老二媳婦,怎麼,你也想替那賤丫頭說話,替她出那半兩銀?」
「不,當然不是,媳婦怎麼會有半兩銀。」她趕緊揮手搖頭,「爹,媳婦是想跟您說,有個法子不用出錢買薄弊,茹仙這丫頭也能有一口好棺木,還有風水寶地可以住。」
賈老頭挑眉,「哦?什麼法子?」
「是這樣的,爹,咱們福德鎮上的首富孫員外,他兒子半個月前不是死了嗎,他想給他兒子找個剛死的姑娘結冥婚,兩人一起埋了。」何氏借著微弱的油燈光芒小心地觀察著賈老頭的臉色,「要是事成,孫員外會給我們十兩的謝禮。」
「十兩?!」
「是的,十兩。」何氏趕緊點頭,「要是您答應,明日一早就讓王婆子通知孫家的人來將茹仙的尸體抬過去。」
「你這喪盡天良的賤人,茹仙是因為你死的,你竟然為了十兩銀子要把她的尸體賣給人結冥婚,我打死你!」羅氏拔下鞋子用鞋底直抽何氏的臉頰。
「娘啊,我也是為了小泵好啊,她一個寡婦,哪有能力給茹仙辦喪事。」何氏一面阻擋著羅氏的攻擊,一面為自己解釋。
「夠了,」一旁的賈老頭看了這對吵鬧的婆媳,怒火不打一處來,朝自己的老妻怒喝,「老婆子,這事就這麼定了,老二媳婦,你去通知王婆子,記住,一手交人一手交錢。」說完,他率先出門,往後院走去。
「爹,您放心,媳婦一定將那十兩銀子交到您手中。」何氏點頭喜孜孜地承諾著。
「老二媳婦,你這喪盡天良的女人會有報應的!」羅氏一面哭著跟在後頭,一面罵著何氏。
一旁的賈二郎听到母親這樣咒罵自己的媳婦,很不以為然地說著,「娘啊,不過是個短命的死丫頭,您有必要這樣咒罵自己媳婦,鬧得家宅不寧嗎?」
「可不是嘛,娘,我這可是為了小泵著想,您要體諒我一片苦心。」何氏趕緊順著竿子往上爬。
「給我閉嘴,你們倆說這話就不怕尸骨未寒的茹仙丫頭回來找你們算賬。」羅氏怒喝。
「都給我安靜,誰再多說一句,就給老子滾回去。」賈老頭停下腳步,旋身怒瞪。
一行人來到後院的茅草屋前,里頭不斷傳出賈迎春和梅清元的悲泣聲。
賈二郎趕緊開門,舉高手中的燈籠,提醒道︰「爹,這里暗,您慢點。」
賈家五、六個大人一進到茅草屋內,瞬間將整個屋子擠得滿滿的。他們表情各異,有悲傷、有竊喜,無不看著躺在稻草鋪成的床鋪上、已經沒了氣息的梅茹仙。
賈老頭上前掃了一眼,絲毫不理會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的賈迎春和梅清元,指揮著兩個兒子,「你們把這丫頭的遺體給我移到外頭路邊,先用草席蓋著,明天一早讓人來把她扛走。」
女兒才剛沒氣息,爹就要將女兒的尸體移到外頭,賈迎春跪到賈老頭腳邊拉著他的褲管,激動地道︰「爹,茹仙才剛斷氣,求您別把她抬出去,好歹讓她在屋里安置一晚,化點紙錢給她啊……」
「閉嘴,我賈家不讓人停靈,你是想帶衰我賈家是吧。」賈老頭一把踹開女兒,「老大、老二,還在做什麼?趕緊抬出去,拖拖拉拉地是想讓家里招穢氣嗎?」
賈大郎硬著頭皮道︰「爹,不過就是一夜……」
「你閉嘴!是連你老子的話都不听了是不是!」賈老頭打斷了他的話。
何氏探頭看了下確實已經斷氣的梅茹仙,說道︰「爹,我去通知王婆子,讓她請孫員外派人來將人抬走。」
「去吧。」
「二嫂,你說什麼,我家茹仙為何要讓孫員外抬走?」
「小泵,爹已經答應要跟孫家冥婚,孫少爺再三天就要下葬了,自然要趕緊通知他們將尸體抬回去,跟孫少爺舉行冥婚。」何氏一點愧疚也沒有地撇嘴說著。
「不行,我不答應,她枉死已經夠可憐,爹您怎麼能夠這麼狠心,還把她推去跟人冥婚。」賈迎春抱著女兒的遺體哭吼著,「您怎麼忍心讓她死後無法安生,還要到地下去服侍別人?這樣她沒法早日投胎啊!」
賈老頭听見她的指控,頓時惱羞成怒,一巴掌甩過去,「你給我閉嘴,你要是不想再待在我賈家,現在就帶著你兒子跟尸體給我滾出去,我賈家不收留你這不祥的女人。」
「老頭子,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迎春,她是你的親閨女啊。」羅氏沖過來抱著賈迎春。
「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一出生就是個不祥的賠錢貨,我好不容易把她嫁出去,不留著禍害家里,誰知道她這幾年禍害完梅家,現在又要回來害我們。要我收留她,她就安分點,否則就給老子滾。」賈老頭厲聲喝道。
賈大郎連忙勸道︰「爹、娘,你們兩人不要再吵了,兒子先把茹仙移到外頭去。」他對著腫了半張臉的妹妹搖頭,要她別再多說一句惹父親生氣。
賈迎春想著自己被父親趕出娘家是無所謂,大不了跳河一了百了,可她死了,才五歲的元哥兒怎麼辦?
一想到兒子,賈迎春所有的心疼、不甘與委屈只能全部咽下,無聲地哭泣著。
賈大郎跟賈二郎兩人向前,準備將梅茹仙抬到屋外,可就在他們兩人要抬起她時,一陣強風吹進來,將門窗吹得「啪啪」作響,油燈跟掛在牆上的燈籠同一時間熄滅,整個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一記淒厲的呼嘯回蕩在茅草屋內,那聲音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寒意竄上腦門。
借著投映在窗邊的月色,賈家一家人清楚地看到原本已沒了氣息的梅茹仙,閉上的眼楮赫然睜開,脖子一扭,眼神陰森森地直直瞪著賈老頭跟何氏。
那像是要索命的眼神將賈老頭嚇得整個人倒退兩步,踉蹌跌坐在地上,用力吞著口水喘著大氣,一聲也吭不出來。
那充滿憎恨的森寒眼神,讓何氏如同見鬼一般嚇得驚聲尖叫,身體一軟,整個人像坨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指著梅茹仙道︰「詐、詐……詐尸……」
伴隨著這句話,一道陰森的烏鴉叫聲傳來,打破夜晚的寂靜。
梅茹仙緩緩從稻草床鋪上坐起身,冷冷地看著他們,那帶著怒火的忿恨眼神,頓時讓茅草屋里的人全冷汗狂流,牙齒上下打顫,沒人敢去點油燈。
待嚇夠了他們,她緩緩勾起嘴角,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著,要讓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外祖父、二舅母、二舅,你們的心願恐怕要落空了,尤其是二舅母,孫家那一百兩你是拿不到了,真是對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