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少陽和崔大少都不知道,在他們談話之時,白靈君正被柱頭兒挾持了,躲在隔壁房里偷听。
待華少陽發現事實不對勁,發動白府下人搜尋她的下落,柱頭兒已趁亂將她帶進了虢國夫人府里。
他畢竟在白府里生活了十幾年,哪里有什麼狗洞貓窩,他一清二楚,所以這一路奔逃,一個人也沒驚動到,順利得教人訝異。
這時,虢國夫人已經等在偏廳里,冷眼看著被破布堵住嘴巴,封住全身穴道、連手腳都讓麻繩綁住,動彈不得的白靈君。
很久了,自楊玉環受封貴妃後,再也沒人敢看不起楊家人,所以白靈君的違逆才會令她出奇地憤怒,不惜紆尊降貴也要將她踩在腳底下,直到她磕頭認錯為止。
虢國夫人要全天下人都明白,楊家人是天,是誰也不能違抗的,哪怕是文武官,甚至是東宮太子也一樣。
至于皇帝陛下,哼!李隆基這輩子還離得開玉環嗎?即便有一天玉環榮寵不再,也還有她;她不像玉環徒有美貌,她還有手段、有心機,自有千百種方法將皇帝陛下握在掌中。
所以說,現在的大唐之主是姓李沒錯,但真正的權勢卻是握在楊家人手中,他們才是真正的天下共生!
虢國夫人朝柱頭兒使了個眼神,讓他將人放了。
現在折磨白靈君不夠刺激,就是要給她一點希望,再一腳踹她入地獄,那才夠味。
柱頭兒頷首,解了白靈君手腳的繩索和穴道。
白靈君自己拿下口中破布,她看都沒看虢國夫人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柱頭兒瞧,那眼神無喜無悲,僅有一片冰冷,就像隆冬十二月,被大雪冰封的土地一樣,除了冰,什麼也沒有。
柱頭兒雖然恨她入骨,才與虢國夫人合作,一起密謀于她,但此刻在她冷漠的目光注視下,他卻是手足無措。
「我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你會用我親手教你的武功對付我。」華少陽總是告訴她,人善被人欺,做人還是留心一點好,但她以為好人自有好報,可是……眼前是什麼情況,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從鬼門關將你拉回來,問你想習文習武時,你說要練武,目的是什麼?」
柱頭兒被她說得面紅耳赤,好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听她的。」虢國夫人雙手纏住他手臂。「她教你武功,不過是利用你做她的保鏢罷了!而你忠心耿耿為她賣了十幾年的命,啥恩情也還完了,現在你什麼也不欠她,反而是她虧負你一片真心。」
虢國夫人的話給了柱頭兒一絲私心,他深吸口氣,終于抬起頭,看著白靈君。「對,我練武時是說過,我要成為一個強者,再不受人欺負,而且我會永遠保護你,我也做到了。這十幾年來,我一直站在你身前,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許人傷了你一根頭發,我已歸還你送給我的一切,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的?你為了華少陽,將我的真心放在地上踩,是你先對不起我,你才應該懺悔。」
「哈哈哈……」白靈君大笑,直到現在,她才完全信了華少陽的話,柱頭兒對她有情,只是這份情完全扭曲了。「我很感激你過去的保護,好,我們的恩怨算兩清了,但是誰規定你喜歡,我就一定要喜歡你?我從來都拿你當哥哥看,你也不曾說過對我有意之辭,甚至我問你,我們做兄妹如何,你也一口應允了,此刻居然反悔,這又是誰的錯?」
「這種事情還用得著說嗎?我們在一起十幾年了!你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
「抱歉,我還是那句話,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但如今,她對他是什麼感情也沒有了。
「那華少陽呢?他是來騙你的,你親耳听到了,卻還喜歡他?」
「你以為我請人從不調查對方的來歷嗎?你以為我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就盲目地愛上他嗎?」她說過,不管華少陽是什麼人,只要他是他,她便喜歡,那不是哄他,是真心誠意的實話。
她知道他綽號「無憂公子」,她也曉得他是為破壞白崔兩家聯姻才進入霓裳坊,並且借機接近她,以圖達成目的。她更發現,他右手接了崔大少的頭款,左手就將錢丟給一對賣身葬父的小兄弟了。
他說,他不是好人,他相信人性本惡,做人最要緊的是自私,一定要先顧好自己,再談其他。
她並不贊同他,但又如何?不可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想的一樣。
她和華少陽的確個性不同,但他們還是相愛,她一點都不在乎他進白府的最初目的,只要求他的真心,而他也確實付出了他的誠意,在她看來,這就夠了。
他們兩情相悅,所以要結連理,這有什麼不對?
「你知道他在欺騙你,你還愛他?」柱頭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為白靈君很聰明,但在愛情面前,她怎麼變得如此愚蠢?
「他的來意或許不正,但他的心卻是真的,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愛他?」
「你──」柱頭兒簡直被她氣瘋了。
虢國夫人裝模作樣在他胸口拍撫著。「別氣、別氣,有的女人就是下賤,你對她好,她不珍惜,非要被人糟糕,她才開心。」
「原來是我對你太好了,才讓你覺得可以把我踩在腳底下,任意作踐!」柱頭兒看著她,憤怒得眼楮都泛紅了。
白靈君看得出來,在虢國夫人的挑撥下,柱頭兒已經失去理智,現在跟他說什麼,他都听不進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
她暗處提高內力,這是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武功翻上一倍,專門用來逃命或者玉石俱焚的最佳辦法──天魔解體。雖然用完會大病一場,但眼前也顧不得了。
「隨便你怎麼說了,反正我對你已徹底失望。」她別開頭,先是裝作懶得理他的模樣,二度將柱頭兒氣得發狂,伸手就要賞她巴掌,她沒躲,硬生生挨了一記,半張臉都腫起來了。
她張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哼,你除了會欺負女人,還會干什麼?」
「那你呢?除了一張伶牙俐齒,又有什麼本事?」虢國夫人嘲笑白靈君,她現在很開心,自己終于又得回那種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感受。
白靈君沒理她,從頭到尾都當她是無物。楊家人的名聲早已臭遍天下,而他們還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就是天下,人人都得臣服在他們腳下。
他們不知民意似水,當楊家人真正引起眾怒的時候,就算有李隆基保著他們,楊家滿門也絕對難逃一死。
而如今……根據她的觀察,楊家覆滅之時不遠了,因為他們干的壞事實在太多了。
白靈君只把目光投在柱頭兒身上,不屑地啐道︰「我只當自己瞎了眼,當年救豬、救狗,就不該救你──」她話到一半,突然大喝出聲。「既然是我給了你的命,現在我就要將它要回來,你去死吧──」
那雷霆萬鈞的一掌迅如閃電,直擊向柱頭兒胸膛。
柱頭兒沒料到她會突然反擊,嚇了一跳。
但當年白靈君教他練武時,沒有藏私,她會的他都懂,即使匆忙應戰,也不至落入死局。
只是虢國夫人比較倒楣,兩人的掌力尚未接實,她已被掌風刮得跌倒在地,胸口痛得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虢國夫人當場哀嚎出聲。
正當此時,砰,一聲巨響,柱頭兒連退數步。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男人,又是天生神力,居然會被白靈君一掌逼退。
但白靈君也付出了代價,她嘴角淌血,趁他後退之際,迅速掠向門口。只要能出虢國夫人府,她相信自己性命就有了保障。
但是……出得了嗎?她覺得無比諷刺,是她救回柱頭兒,親自教會他絕世武功,結果他把這一切都回報到自己身上了?
真是人善被人欺啊!此時此刻,她萬分後悔沒听華少陽的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萬萬不可無。
她錯了,大錯特錯。
柱頭兒眼見她就要出廳門,真正瘋狂了。她又耍他了!她竟敢一次又一次欺騙他,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白、靈、君──」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運起全身功力,招招不離她全身要害,直似要取她性命。
白靈君的功夫本就不如他,剛才硬對一掌又受了傷,讓她應對起來愈加困難了。
但柱頭兒一點也不念舊情,狠狠一拳就搗向她的胸口。
白靈君嬌小的身子撞向牆壁,又倒彈回來,口中嘔血不止。
她以手撐著身子,試著站起來,卻幾度失敗,而殺神般的柱頭兒已滿臉猙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也許,她這回真的躲不過了吧……白靈君捂著胸口,勉強坐起來,卻牽動內傷,又吐出大灘鮮血。
柱頭兒的大掌狠狠按下,白靈君閉上眼,她好想華少陽,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樣?不,她才舍不得他受這種折磨呢,她希望他快樂,最愛看他的笑了,那嘴角牽起漂亮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閃著光芒……
她好愛好愛他啊,這輩子能遇見他,值得了,不管是被背叛、遭欺壓,或是怎樣,因為有了他,她就算當下死了,也覺得這一生精彩無比。
「慢著!」正當柱頭兒的大掌就要扣上白靈君的天靈蓋、取她性命時,虢國夫人突然喊了聲。「就這樣讓她死了,未免太便宜她。」
柱頭兒轉頭看虢國夫人,不太明白地問︰「夫人的意思是……」
「你不是喜歡她嗎?那就留下她的命來,高興時就玩玩她,等你玩膩了,再殺她也不遲。」要說惡毒,虢國夫人稱了第二,世上只怕沒人敢稱第一了。
「但萬一她又逃跑怎麼辦?」雖然他現在對白靈君的興趣已經有些淡了,畢竟虢國夫人比白靈君溫柔又有風情,而白靈君,她早被玩爛了,他才不想撿華少陽的破鞋。不過他喜歡她太久,要說完全割舍,還真有點難。
「簡單,你挑了她的手腳筋,她就跑不了了。」虢國夫人出的主意是一條比一條惡毒。
但柱頭兒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教虢國夫人染黑了心腸。他不僅不覺得這行為是錯誤,反而听得眼神發亮。
「這倒是個好主意。」他說著,彎腰從長靴里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匕,諷刺的是,這把刀正是柱頭兒武藝初成,白靈君獎勵他而送他的禮物。
想不到,這刀最終要用來斷她生路。
白靈君只覺得太可笑了,人生之諷刺,莫過于此。
她閉上眼,再不願見這兩個惡心的人,她只想著華少陽,那才是她生命中最美的。
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能再相愛──她默默祈禱著。
當白老爺和華少陽沖進虢國夫人府,找到白靈君,只見她倒在血泊中,雙眼緊閉,生死不知,而站在她身邊的柱頭兒卻手持利器,鮮紅血液一點一滴從刀刃滑落時,華少陽徹底瘋狂了。
「你該死──」他一拍腰際,軟劍出鞘,劃出無數銀光,宛如煙花在夜空中突然爆炸,將他的身形一起籠罩,然後,他的劍和人宛如一團火球般,砸向柱頭兒。
柱頭兒傻了,這到底是什麼功夫,還是妖法?他完全看不清華少陽的招式,只一眨眼,他覺得雙臂一涼,然後就見自己兩支手臂月兌離了原來的位置,而這時,他還感覺不到疼痛。
「厲害,想不到他如此年紀,已經能夠以身御劍,進入先天之境,有如此好功夫,再加上祖傳金牌,我看誰還敢對今天的事說三道四。」白老爺很欣喜,因為女兒看上的人已經成了白家最堅實的靠山。有了他,就算陛下再寵信楊家,想必也不敢、更不願隨便對白家動手。
華少陽一招斷了柱頭兒雙臂後,便收了劍,彎腰抱起白靈君,發現她氣息微弱,他便施展輕功,準備立刻送她去看大夫。
而這時,疼痛才像潮水般徹底將柱頭兒淹沒。他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口水哀嚎不絕。
白老爺看了華少陽一眼,他只當沒瞧見。他是能殺了柱頭兒,但為什麼要這樣便宜那畜生?他就算不念白靈君的救命之恩,至少兩人相處十余年,她真心誠意教他習武、敬他如兄,他卻能做出勾結外我、殘害恩主之事,這種人不將他千刀萬剮已經算客氣了。
所以華少陽故意斷他雙臂,讓他要不活活痛死、要不終生殘廢,生不如死。
說他殘忍也罷、惡毒也行,反正他就是這樣,別人于他有恩,他百倍償之,有仇,他照樣百倍回報,什麼寬容大度?呸,他只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休想他做好人,他更不可能像白靈君,像清風師父那樣,處處為人著想。
他只要自己、還有自己在意的人過得好,那就夠了。
最後還是白老爺看不過去,畢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雖然心性大變,差點害死自己女兒,但只要是人,總有感情,所以他走過去,補了一掌,徹底了結柱頭兒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