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梅渲發誓,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修道人。
當她按著文若蘭的指示來到禮部尚書府,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文父不要逞一時之氣,行那死諫迂事,暫且忍耐,待文若蘭出獄,便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誰知她還沒看到文知堂,就見一群小道童先把門房打趴下,然後砸破文家大門,轟轟鬧鬧地沖進去,見什麼砸什麼,偶爾發現幾件值錢的,還順手牽羊,模進了自己懷里。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她一掌扇飛了兩個道童,阻止他們繼續禍害文若蘭的家。
「哪里來的臭女人,居然敢打道爺?可知我們師父是什麼人?!」其中一個道童被打飛了兩顆牙,依然氣焰張狂。
「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師父是誰。」但即便是太上老君的童子,敢在她面前干這種偷搶打劫之事,她一樣揍。
「我們師父便是當朝國師、有名的‘活神仙’,白雲道長。」道童神氣得不得了。「禮部尚書不識天數,得罪我師父,上蒼震怒,師父這才派我們來給他一個教訓,以全天意。」
干壞事還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武梅渲嘴角抽了抽,算是服了白雲老道的不要臉,難怪教出一群不長眼的徒弟。「我管你師父是活神仙還是死神仙?總之這里姑女乃女乃罩了,識相的全給我滾,否則……」她扳著手指,不排除殺雞儆猴。
「你竟敢對我師父不敬,我——唔!」
沒等他把話說完,武梅渲已一拳打暈他,將人扔出大門外。
她就這樣一路打進去,只要看見穿道袍的,絕對揍暈了事。
在天牢時,她听見很多探望文若蘭的女人怒罵白雲道長。
但初入京城,她卻听很多老百姓交口稱贊白雲為「活神仙」。
那麼白雲道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名聲竟是如此兩極?
可因為她的心是擱文若蘭身上的,所以她還是討厭白雲道長多一些。
而今看了白雲道長徒弟的德行……那白雲老牛鼻子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她反而擔心文知堂了,文若蘭是有一身好功夫,父親卻不知如何?如果擔憂兒子的時候,又被這群混賬氣出個萬一……該死,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她下手越發狠辣,本來只是打暈人,隨著心緒緊張,個別骨斷筋折的道童也陸陸續續出現了。
「可惡,這麼大的房子,怎地半個護衛也沒有?」放眼看去,都是那些不良道童,瞧得她都快氣死了。
但同時,她也更加憂慮起來。倘使這偌大的尚書府除了外頭被打暈的兩個門房,就剩文父一人,怎抵擋得住這些窮凶惡極的道童?
「文大人,你在哪里?」她從大門打進中堂,還是沒見到文父,不禁憂心地叫喚。「文大人、文大人……」
「是誰在喚老夫?」一把中氣十足的聲嗓自後園傳來。
武梅渲的輕功提到極致,化做輕煙一抹掠向聲音的來處。
結果到後園一看,她下巴差點掉下來。
實在不該小看文若蘭的父親,畢竟能養出那樣的兒子,做老子的又怎會遜色到哪里去?
後園里,就見須發皆白的文知堂,手中一柄黑鐵劍,劍刃未開鋒,因此絕對殺不了人,但打起人來,保證夠痛。
白雲老道派來那些道士,一個個被打得嘴歪眼斜、都成豬頭樣了。
即便她不來,文知堂只要不犯渾,應該也不會有事吧?
武梅渲看著後園倒下的道士越來越多,多到妨礙文父行走對敵了,于是彎腰,一手提起一人,走到牆邊,隨手丟了出去。
文父見了她的行為,也微微一驚。這些成天吃喝嫖賭、搞得腦滿腸肥的假道士可不輕啊!這不知名的姑娘卻能一手一個丟出牆外,果然強悍。
不多時,最後一名來犯的道士終于被文知堂打倒了。
而武梅渲也將這些不速之客清理干淨,同時將兩名受傷的門房扛進來,接骨、裹傷,弄完一切後,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既好奇又尷尬地對視起來。
最後還是文知堂老成持重些,輕咳一聲,開口問道︰「姑娘高姓大名,怎會來此?還……幫老夫對付那群上門惡客?」
「我姓武,武梅渲,是文若蘭的朋友,受他委托,前來請伯父安心,他絕不會有性命之憂,望伯父勿行險招,免得落人把柄,反招禍端。」
「原來是我兒的朋友……」文知堂意味深長地將武梅渲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雖然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但談吐大方、行事磊落又知分寸,也算是個良配。
武梅渲被看得渾身像爬滿蟲子般,只覺得癢了起來。
她哪里知道,文若蘭素來不喜與女子糾纏不清——不是他不喜歡女人,實在是她們太熱情了,他消受不起——因此活到二十八歲,從沒提過成親一事,更未讓爹爹見過他任何一位女性友人。
不過在遇見武梅渲前,他有女性友人嗎?好像也沒有。
反正不管怎麼說,武梅渲都是文若蘭第一個刻意「介紹」給父親認識的姑娘。
武梅渲只知文若蘭一肚子花花腸子,哪里曉得那家伙的心機也跟鬼一樣,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有好幾個目的。說他多智近妖,一點也不為過。
真正比較了解文若蘭的人,也只有一手將他撫養長大的文知堂,因此他一听武梅渲的自我介紹,便知道這是兒子看中的姑娘,自然對她多所好奇,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觀察武梅渲的同時,他心里也在想,自己從未干涉過兒子的任何決定,文若蘭若真喜歡武梅渲,回家稟報一聲,他自會請人上武家提親,有必要把人弄到家里讓他看嗎?
武梅渲說,文若蘭是擔心他因為憂傷過度,做出傻事,給全家招禍。
拜托,幾十年父子了,兒子會不了解他的性子嗎?身為禮部尚書,他確實很講究禮法,但他並非頑固不通的老夫子,否則也教不出文若蘭這樣的兒子。
他曉得文若蘭讓武梅渲來找他,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現在就看他怎麼從她身上探出答案了。
「伯父,我……有什麼不對嗎?」她被看得快抓狂了。
「呃。」文知堂垂下眼眸,腦筋一轉,一個借口便出來了。「我只是好奇,武姑娘可知我文家得罪的是何許人?」
「不是白雲那個老牛鼻子嗎?」
文知堂咳了一聲,差點噴笑出來。「老牛鼻子」,多好的形容!
「姑娘莫忘了,白雲不只是個道士,還是當朝國師。」
「那又怎樣?」
「他現正當寵,權勢滔天,姑娘打了他的人,是不是先避下風頭比較好?老夫實在不想連累你。」
「伯父的意思是他可能會找我麻煩?」武梅渲的心思果然被轉開了,暫把關注放到白雲道長身上。
「不是可能,是肯定。」文知堂的臉色很凝重。「不知武姑娘可听過‘活神仙’這稱號?」
「听過。」武梅渲點頭。「想不到白雲為人如此奸詐,在百姓口中的評語倒是不差。」
「那是因為他擅長做表面工夫。而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記恨,我勸姑娘忍一時之氣,可享百年無憂。」
「那伯父忍得住嗎?」白雲道長就算能調動軍隊圍剿她又如何?憑朝廷現在那些軍戶,不是她要說,底子真是差到極點了,只怕禁不得她鐵槍沖殺三回,便要全線潰敗。
但她答應文若蘭要保護父親,這事卻是重中之重,萬不能有所差池,所以她一定要得到文知堂的保證,不沖動、不莽撞、不愚忠,凡事以性命安全為優先考慮。
文知堂低喟口氣。「忍或不忍,有差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狗屁啦!皇帝昏庸成這樣,還要听他的話,豈不白痴?
武梅渲出身江湖,對朝廷的敬意本就不多,知道皇帝的真面目後,對他的唾棄更是加深。
要她說,這種皇帝還是早點死了算了,換個好一點的人當,省得天下百姓受苦。不過越是這種人,越是怕死,越想求長生,簡直蠢斃了。
皇帝大概從沒想過,若先皇不死,何來他坐龍庭的機會?往更遠一點說,太祖不死,包括先皇和他也不過是龍子鳳孫中的一員,這兩百余年傳承下來,不擅鑽營、無法獲得太祖聖心者,只怕生活比之一般豪門富戶也相差無幾,還能讓他在這里耀武揚威?
武梅渲從不相信長生不死這種鬼話,所以她不鳥白雲老牛鼻子、更不鳥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當然,她對于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是嗤之以鼻了。
不過文知堂能這麼想,也有一點好處,起碼他不會為了救兒子而干出傻事,這樣她保護起他來,也容易許多。
「是嗎?那……只要伯父暫時忍住,在家修身養性,不干死諫那等事,就……你性命無虞,我便安心了。」
文知堂心里暗笑。小丫頭或許容貌不優,這心性卻是百里挑一。不得不說,他兒子還真有眼光。
「要死諫,也得陛下肯納忠言,否則死諫便無意義。」
「我跟你保證,皇上是絕對不會采納忠言的,所以有關死諫一事,伯父最好是連想都不要去想。」要不然,她不排除將人綁起,只要顧好他的三餐,不讓他死掉,等文若蘭放出來後,她還給他一個活生生的父親,便算任務達成。
「姑娘對皇上似乎很有意見?」
「自陛下登基以來,加的稅應該有先皇的三倍那麼多吧?你說稅抽這麼高,百姓們日子難過,對皇上的想法又能好到哪兒去?」因此她討厭皇帝也很平常吧?
提到這事兒,文知堂也忍不住嘆氣。今聖確實不如先皇多矣,不過讀書人最重天地君親師,聖上再不好,為人臣子也只能勸諫再勸諫,卻是說不出批評話語的。
他轉移話題。「既然姑娘是我兒的朋友,今天就別走了,且在此住下,讓老夫款待一番,以謝姑娘高義厚情。」順便也讓他替兒子模清她的底。
「那就多謝伯父了。」武梅渲一口應允。她進了文家,就沒打算離開了,萬一她不在的時候,文知堂遇害了,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兩人互相行禮,你謝過來、我謝過去,心機是斗得不亦樂乎,只不知笑到最後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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