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暢兒坐在窗邊,撐著一邊粉腮,看著下頭正在大街上打架的兩名婦女,實在很難想像京城中的婦人會直接在路上開打,模樣之凶悍潑辣,瞧這衣襟都扯開了,衣袖也扯掉了一邊,兩人像個瘋婆子似的。
忽然間,她頭頂上飄下一句——「女人打架有什麼好看的,就只會扯頭發撕衣裳。」
「不用銀子的娛樂,多好看啊!」
任楷有些詫異,「你會欣賞這一種完全是潑婦行為的打架方式?」
「如果可以,我也想像這樣掐架一番,偏偏沒這機會……」
見她語氣里有著明顯的不悅,他關心地問道︰「怎麼了,誰惹你不開心?」
「哪有誰惹我不開心,現在所有人都把我捧在手心里,誰能惹我不開心?我只是煩。」
「遇到什麼問題,說出來我幫你解決。」他在她對面坐下,拿過桌上的瓷壺為自己倒了杯涼茶。
「這事只有我自己能處理,你解決不了。」她嘆了口氣。
他挑眉,「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任楷啊,你說,身分地位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在某些人眼中是特別重要,姑且不說那些世家權貴對這特別注重,就連一般的老百姓也很重視。」
「難道就不能人人平等嗎?」
「那根本不可能。」他像看傻子一樣的睞了她一眼,「你還不打算告訴我你煩躁的原因嗎?」
她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將這惱人的問題丟給他,「我爹娘不允許我與你在一起。」
「不允許的理由?」
「我跟他們說你是位小軍一一啊!」
忽然間,只听見「簌」的聲音不斷響起,數十支羽箭從對面的酒樓朝他們的雅間射來。
「危險!」
任楷眸光一閃,電光石火間將桌子一掀,擋住朝他們射來的尖銳箭矢,抱著她滾到牆角,拉過一個矮櫃橫在他們前面,阻擋那些來勢洶洶的攻擊。
底下街道不斷有人尖叫狂呼,更有不少淒厲的哭聲竄上。
「啊,這……」她驚恐的瞪著那些箭。
「別怕。」他將她護在懷中,讓她的臉對著自己的胸口,自己背對著羽箭射進來的窗口,拍拍她的肩膀安撫著。
這個舉動令她既震撼又感動。他是軍人,將後背面向敵人是大忌,為了保護她,他竟然可以將自己後背面向敵人,可以說是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忽地,不知道哪里出現數十名灰衣人,提刀朝著對面那些放箭的刺客追過去,對面的酒樓還有屋頂上不時傳來刀劍踫撞聲和哀嚎。
這場打斗很快就結束,埋伏在對面酒樓的些殺手被制伏,整條街道上滿是血跡,當中有不少由酒樓上墜落到地面血肉模糊的尸體,和遭到池魚之殃躺在地上痛苦嚎叫的百姓。
衙門捕快接到消息,帶著大批官差趕來,馬上封鎖現場,扣押人犯,把無辜受到波及的百姓送到醫館進行包扎與救治。
直到砍殺聲消失,蘇暢兒才松開圈著任楷背脊的手臂,歪著身子望了眼雅間,頓時瞪大眼,這間雅間簡直成了蜂窩啊,不僅牆上滿是殘箭,連窗框上也是,這是下狠手打算一次就讓里面的人死啊!這些殺手是要她的命還是任楷的?
心中揣著這份懷疑,她忍不住走向窗邊,想要解開這份疑惑。
他將她拉回,不讓她靠近窗邊,「別靠近,危機還沒解除,不知道何時會有人放冷箭。」
「我就趴在窗邊偷瞄一眼。」
「太過血腥,別看。」他捂住她的眼不讓她看見那血腥的場景,「即使你膽子很大,可我仍不希望你看到這些。」
「我只是想知道是誰想要我們的命。」她在京城可沒有跟任何人結仇。
他篤定地說道︰「不會是要取你性命的,應該是來找我尋仇,你無辜遭到池魚之殃。」她十分疑惑,「你怎麼知道?」
他滿臉不屑,「我是上戰場殺敵的軍人,戰爭才剛結束一年多,那些妄想復國的人總是不斷派出殺手掠殺有功將領。」
「是這樣嗎?那你不是很倒霉,這些人專對你們這種小嘍羅下手,以為這樣就能復國?」
她鄙夷的嗤了聲。
小嘍羅?他堂堂一個平梁大將軍竟然被她說成小嘍羅!
任楷無言以對,不過想想也是,他從未對她提過自己的真正身分,難怪她會誤會,看來得跟她將身分說清楚,「暢兒,我不是小一一」
任楷才要將自己的身分告知她,那滿是羽箭的門扇便被人踹了開來,傳來兩記驚慌呼喊聲——
「爺!」
「小姐!」
柳絮看到平安無事的蘇暢兒,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于放下,眼淚隨即傾泄而出,「小姐,太好了,您平安無事,方才奴婢在樓下差點嚇死了……」
蘇暢兒推開任楷,向前拍拍柳絮的肩背,「我沒事,被某位大英雄保護得好好的。」
「這位大爺,感激您救了我家小姐。」柳絮對著任楷拼命鞠躬道謝。
威虎向前關心地問道︰「爺,你沒事吧?」他緊張的眼眸上上下下將任楷掃視一遍。
「放心,命大,沒事。」
確定任楷真的沒事,又听他這麼保證,威虎這才放下心。不能怪他如此緊張,皇上已經下死令,主子再有事,他們這些保護不力的護衛就準備蹲大牢,他能不緊張嗎?
柳絮見蘇暢兒沒事了,急著要拉她回去,「小姐,我們快走吧,要是老爺跟夫人知道您在這現場,肯定不會再讓您出門,奴婢也會被扒一層皮的!」
還有許多後續事情要處理,暢兒留在這里不方便,且難保不會有人躲在背後暗中監視這一切,若是讓他們發現暢兒,用她做為要脅,這會讓他陷入忠義難兩全的局面。任楷便也勸道︰「暢兒,你先跟丫鬟回去,這場騷動後續還有許多事情我需要了解,改日再出來,你知道怎麼找我的。」
蘇暢兒點頭,「好,我先回去,過幾天我再找你。」現在外面亂成一團,她留下來也只會添亂。
「威虎,送暢兒回去。」
「是,蘇姑娘,我們走吧。」
蘇暢兒離去後不久,留在現場听取口供的威豹進到雅間,稟報道︰「爺,經過初步調查,那批殺手並不是針對您而來。」
「不是我?」這消息讓任楷十分詫異。
「是的,是針對蘇姑娘。」
「暢兒?她怎麼會惹上殺手?」
「這點還在調查之中,這批殺手嘴很硬,似乎是有人出了高價一定要取蘇姑娘的命。」
他的神情瞬間覆上一層寒霜,凜冽有如冰山,「查!馬上動員所有人,務必查出是誰買凶殺害暢兒!」
「是,屬下即刻去辦。」
任楷從沐浴間出來,一邊 拭著,頭濕漉的長發,一邊看著剛從邊疆送來的報告。
滅了大梁國後,改大梁國為州,皇上便把大梁州的管理權暫時交到他手上,要他在五年內務必平定大梁州內的反抗問題,因此只要是有關大梁州的事務,報告定會先送到他手上。
看了看報告的內容,他眉頭緊蹙,大梁州的百姓時不時便發動反抗,讓派駐在大梁州各處的大正官員與將士們為了鎮壓這些叛亂百姓疲于奔命,紛紛寫信要求增派兵源,只是增加兵源並不是解決之道,還是要從頭解決根本問題才是,看來他還是要找個機會跟宰相好好商討這問題。
威虎拿著一封信,疾步走進任楷的屋內,「爺,玉合縣送來的消息。」
「拿過來。」任楷放下手中布巾跟那些報告,「買凶暗殺暢兒的幕後指使者查出來了嗎?」
威虎道︰「已經朝玉合縣方向追查,相信不日便會有消息傳回。」
任楷接過剛送到的信件,一撕開信件便見到一張一千兩銀票,皺眉問︰「我不是交代了,找到江萱後,將那一千兩銀子交給她當作補償,怎麼會連信件一起送回?」
「也許是出了什麼事情?」威虎也滿臉不解。
任楷拿出信件看著,原本清冷平靜的臉色在信件看到一半時整個大變,詫異驚呼,「怎麼會是暢兒?!」
威虎見他模樣也跟著緊張起來,忙問︰「爺,發生什麼事了嗎?」他跟在主子身旁少說也有六年,在戰場上即使大刀已經到眼前,也不曾見過主子有這種驚詫的表情,讓他不由得擔心地看著任楷。
任楷愣愣地道︰「宰相的千金傅雲彤就是……暢兒,而暢兒就是……江萱……」
「嗄,不是吧?!」威虎也被這消息給嚇得瞪大眼。
「玉合縣的手下已經調查清楚了,暢兒在辦好和離時申請了改名,因為手續不同,當時才會漏掉,重新調查後發現這漏洞,往這方向一追,這才發現暢兒就是宰相剛尋回的女兒傅雲彤……」任楷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現在他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著實復雜。
「那……爺,您現在打算如何?」要是少夫人沒有與爺和離,直接將少夫人接回府里便是,只是現在少夫人找到了親人,少夫人的爹還是宰相,爺想迎回少夫人恐怕沒那麼容任楷拇指月復摩挲著下唇,斂眉沉思片刻方道︰「備馬,我要去趟宰相府。」
此時的宰相府可以說是一片混亂,不為什麼,只因為傅瀚典跟葛氏未經過蘇暢兒同意便找了媒人來相看,把她氣得夠嗆,將所有人趕出屋子不讓人進來。
蘇暢兒將自己關在房里,任憑葛氏怎麼好言相勸,就是不肯出去。
「雲彤啊,你就當出去跟你程世伯打聲招呼好嗎?」葛氏隔著門板輕聲哄著。
「娘,你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成嗎?出去打聲招呼還不是一樣的意思!」蘇暢兒說什麼也不開門。
她爹娘實在太過分了,竟然未經她同意便讓媒婆還有對方的家長領人到宰相府相親!
「雲彤,娘跟爹是為你好啊,你程世伯可是端北侯,他的大公子更是皇上親封的鎮陽將軍,為人豪爽,待人有禮,跟一般的武將可不一樣,更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京城里有不少姑娘愛慕著他,爹跟娘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將他請到家里……」
蘇暢兒愈听愈生氣,口不擇言地道︰「我說不見,你們再逼我,我就離開這里,反正我也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了六、七年,有沒有父母都一樣!」
「雲彤,你這麼說不是在割娘的心嗎?爹跟娘都是為你好啊!」一听蘇暢兒這麼吼她,甚至說要離開,葛氏慌得眼淚撲較較地掉。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道德綁架,你們只想用這一句‘我們都是為你好’來控制我,我告訴你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完全不顧我意願的行為,從不思考你們給的愛是不是我需要的,只認為你們這麼做是對的。
「你們有坐下跟我討論過,或者是尊重一下我的意見,問我願不願意相親嗎?不要用一句‘我們都是為你好’來掩飾你們的心虛。」蘇暢兒氣得對門外的葛氏怒吼,「我要是知道認了你們會為我帶來這麼多困擾,甚至影響到我的婚姻,我寧可不認你們!」
這話像刀割一樣割得葛氏心窩鮮血直流,第一次質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可是自古以來,哪個做兒女的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她的女兒就無法接受?
一旁的葉嬤嬤見情況不對,趕緊差了一旁的小丫鬟,「紫衣,快去稟告相爺,讓相爺過來一趟,其他的別多說。」
「是的。」紫衣也是眼尖的,點了點頭後一溜煙跑出院子。
葉嬤嬤扶起倚在門邊哭得悲戚的葛氏,小聲哄著,「夫人,老奴扶您到一旁坐著休息,等相爺來處理,相爺一定能勸小姐,讓小姐不要這麼傷您的心的。」
「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葛氏怎麼也想不明白,她只想給女兒最好的,可是卻遭到女兒如此反彈,她究竟哪里錯了?
蘇暢兒一股腦對著葛氏吼完後,給自己倒了杯水灌下,覺得火氣沒那麼大了,翻翻白眼,重重吐口濁氣。
听著門外葛氏的哭聲,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重,可不這麼表達出自己的憤怒,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種情況出現,被逼著跟無數個他們認為好的青年才俊相親。
思慮片刻,她決定一次讓父母嚇到怕,不再替她相看,免得以後麻煩不斷。
她拉開放在梳妝台前的妝奩,拉開暗格,取出里頭的銀票,又整理了幾件輕便的衣裳,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門時,推開屋後的小窗,背著包袱偷偷自窗子爬出去,打算從後門溜出去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