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言雨接到幼稚園老師的緊急通知電話時,她不禁心跳加速,手腳冰涼,思維也亂成一團。
這是典型的家長恐懼癥。
她急匆匆地趕到幼稚園,在得知所謂的"緊急通知"與發燒或摔斷胳膊、跌傷腳之類的事故無關時,她才松了一口氣。
但無論如何,老師在上課時間約家長緊急面談總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每個小女孩都會對童話中的王子產生幻想,尤其是特別愛作夢的孩子。"幼稚園的老師為言雨倒了杯茶,"但我發現言心她的幻想力似乎比一般孩子多了些,尤其她好像有王子情結,我覺得她對童話中的王子的疑迷有些過了火,所以才不得不請你過來。"
老師的擔心也正是言雨一直以來所擔憂的。
她明白自己的女兒過分喜愛童話故事,而且還有自行編織童話故事的能力,著實讓她感到十分頭痛。
幼稚園老師接著說出的話更教言雨嚇了一大跳。
"言心她告訴班上的小朋友,她沒有爸爸,但會有一位王子。"
"她真的這麼說?"言雨只覺得自己的頭痛加重許多。
幼稚園老師點點頭。
"上星期言心拿著學校的茶壺用手摩擦,口中念念有詞,說她是在祈求王子出現,當時我發現好幾個小朋友正在嘲笑她。"
言雨的心里泛過一陣心酸和不舍。
經過多年的生活磨練,她已經養成了堅韌的性格,而也是這一點支撐著她活下來。
但是言心還小,又這麼敏感,她在面對同學的嘲笑時,一定非常難過。
"謝謝老師平時這麼費心照顧言心。"她向老師致謝。
"每一個孩子我都視為自己的孩子,但言心的情況真的很令我擔心。"老師皺著雙眉道︰"昨天上圖畫課時,她將水彩顏料涂在自己臉上,還說這會使她的王子早點現身。我花了半個小時才幫她把臉上的顏料洗乾淨。"
"噢,天哪!"言雨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給老師添了麻煩。"
"這沒什麼,言心平時很乖巧,還是我的小助手,跟其他小朋友也處得十分融洽。"
言雨吁了口長氣,"除了老師你剛剛說的那些行為,言心她還有沒有其他──"
"有的。"
老師的回答令言雨的心怦怦直跳。
"今天一早,言心她就向同學宣布,她的王子將在今天出現,還試著想從垃圾筒里變出她的王子。"
要不是氣氛不對,言雨真的會忍俊不住。
從垃圾筒里變出王子?她的女兒未免太扯了吧!
不過由此可見,言心還保有她的年齡應有的純真。
"我擔心言心過分的幻想會變成妄想癥。"老師說出心中的擔憂。"所以,我想請你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好的,我會安排時間──"
言雨話還沒說完,操場那兒便傳來一陣喧鬧和嘻笑聲。
老師急忙走出辦公室,言雨也緊跟在後。
孩子們顯然是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個個都顯得非常興奮,大笑大叫著。
當言雨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她的心差點從胸口進出來。
她的女兒站在升旗台上,頭戴著昨天到麥當勞吃兒童餐時送的紙皇冠,她雙手捧著一只青蛙,而且是活的。
言雨對青蛙沒什麼好感,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她對爬蟲類都沒什麼好感,甚至有些害怕。
所以,下一秒發生的景象差點沒把她給嚇昏。
言心俯下頭,在青蛙的頭上親了一下。
"騙人,沒有王子出現!"幾個孩子嘲笑地大叫著。
"我沒騙人!"
言雨听到女兒激動的反駁,心里不禁感到難過。
不會有王子的,就算有,也只會帶來傷心和悲痛……
"王子就要出現了!"言心不服氣地對著青蛙嘰哩呱啦念了一大串類似"觀世音保佑"、"上帝"、"阿門"的滑稽咒語後,又對著青蛙吻了一下。
"哈,王子沒有出現,言心說謊,鼻子會變長!"
這一次,更多孩子一起大叫,笑聲也更加響亮。
"我沒有說謊,我的王子一定會出現!"
言雨為女兒的勇氣感到驕傲,但又擔心女兒一直親吻青蛙可能會感染細菌,就在她想走上前時,老師已快一步沖進孩子之間,想盡快結束這出鬧劇。
遺憾的是,孩子們已失去了控制。
言心又吻了下青蛙。
"沒有王子!"
"會有王子的!"
言心再次親吻青蛙。
"哇哈哈,騙人!"
"我沒有!"
言雨的心都要碎了,因為她很怕女兒在夢想幻滅後所要面對的羞愧。
她不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就在她邁步要向女兒走去時,一輛警車在幼稚園外停下來,隨後還駛來一輛毫華轎車,以及好幾輛電視台的轉播車。
警察在前方開路,幾名彪形大漢一字排開,一位身材高大、英挺帥氣的男子走向言心。他的表情非常嚴肅,並很紳士地向小嘴圈成O型的言心微微鞠躬。
"我是法達斯國的西門王子,很高興見到你,漂亮的言心小鮑主。"
他的風采不只抓住了每個采訪記者相機的焦點,也讓原本哄笑的小朋友看呆了。
"我也很高興你可以來見我。"言心一點也沒眼前盛大的陣仗嚇到,她像個尊貴的公主般把小手伸到西門面前。
西門禮貌性地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言心開心地露出一個迷人、稚女敕的笑,剛掉牙齒的地方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黑洞。
她左臉頰上那個動人的小酒窩,讓所有人莫不睜大眼,因為西門王子的左臉頰上也有個一模一樣的酒窩。
不、不,這不是真的!
言雨竭力想使自己保持鎮定,但是,她心中那莫名的恐懼卻不斷地擴大。
她想逃開,但她的雙腿卻像被下了咒般,根本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曾經消逝、卻依然熟悉的傷痛撕扯著她的心。
"西門王子,你可以邀請我到你的城堡去嗎?"言心稚氣的提出要求。
"當然可以。"西門爽快的答應,雙眸仔細地打眼前這張充滿快樂的笑臉。
"我媽咪也可以跟我一塊兒去嗎?"言心問。
"當然可以。"他毫不考慮地應允了。"我可以知道你媽咪叫什麼名字嗎?"
"我媽咪叫言雨,她很漂亮呢!"言心不忘贊美一下母親。
"那她現在在哪里?"西門問。
"她開了一間花店,在花店里忙著──"
"言心,你媽咪在這兒。"老師的音調因興奮而顯得高亢。
西門迅速地審視著四周的每一個人,最後他的目光落向言雨。
當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的剎那,言雨有種被電流穿透的感覺,彷佛他倆相接觸的不是目光,而是身體。
言雨的雙眼在閃個不停的鎂光燈照射下幾乎睜不開。
"這位太太,你可以談談你此刻的心情嗎?"一位記者將麥克風拿到她面前。
其他記者彷佛怕錯失這條新聞般,紛紛仿效。
"這位太太,你知道你女兒寫信到總統府,請總統轉交一封信給西門王子嗎?"
"你對你女兒的行為有什麼看法?"
"你知道你女兒會跟西門王子相見嗎?"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言雨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對不起,我想各位嚇著這位女士了。"西門開口為她解圍,"這里是學校,可否請各位先行離開,不要影響小朋友上課的情緒。"
"西門王子,能否談談你為什麼會接受言心小朋友的邀請前來見她?"記者仍不肯放棄追問的機會。
"因為我被她的誠心打動,而我不想讓她失望。各位如果有什麼問題,明天我會開記者招待會讓大家問個夠,現在請給我一點時間跟小朋友們交流一下。"
在警察和隨從的指示下,記者紛紛退出校園外。
※※※
"媽咪,你看我的王子來看我了。"
女兒充滿興奮的聲音讓言雨明白,噩夢真的發生了。
"媽咪,我想當王子的新娘,你說好不好?"
女兒天真的話語,重擊著言雨的胸口。
"不,不可以!"她毫不考慮的拒絕,讓女兒原本充滿笑容的小臉一黯。
"為什麼不可以?"言心噘著小嘴。
"因為……"教她如何對女兒說眼前的王子就是她的──噢,不!恐懼使得言雨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繃緊,甚至因過度緊張而疼痛。
她注意到西門王子深沉、銳利的眼光注視著她,似乎正蓄勢待發。
她不能讓他知道言心的身世,她必須對他隱瞞女兒的一切。是的,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守著秘密。但此刻,她幾乎要在西門的目光盯視下崩潰。緊張、恐懼令她想將女兒抱起,遠遠地逃離他的視線。
"媽咪、媽咪,為什麼我不能當王子的新娘?"
面對女兒的追問,言雨依舊找不到聲音來回答。
就在這時,幼稚園園長的出現,讓她及時獲得解月兌。
"西門王子,要不要到我的辦公室喝杯茶?"
"謝謝,我想我不便再多留。"西門的微笑擄獲了在場每一個女人的心,不論是大人或小孩。
對于這一點,言雨非常了解,因為她也是為他迷人的魅力所傾倒的眾多女人之一。
如果說他生為王子是命運的安排,那麼他出眾的外表無疑是老天賜予他的一份厚禮。
"言心小鮑主,改天我再來看你。"他以低沉、悅耳的聲音許下承諾。
"好,騙人的是小狽。"言心稚氣地伸出小指,"我們來打勾勾。"
西門不只跟她勾小指,還給了她一個擁抱。當他伸手抱住言心時,言雨的眼眶不由得泛紅。
她曾在腦中想像過無數次這樣的畫面……
再一次的頷首,西門在隨從的陪伴下從容的步出幼稚園。
※※※
也許是因為有了西門的保證,言心很快就忘記先前跟母親的不愉快。
她正享受著小朋友欣羨的眼光和贊嘆,完全忘記一旁的言雨。
"真是太令人不敢相信了,言心真的把青蛙變成王子了。"幼稚園老師察覺自己說了不適當的話,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想我得先走了。"言雨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亟須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言心就麻煩老師照顧了。"
"這是我的職責,下課後我會讓言心坐女圭女圭車回去。"老師說。
"那麼,再見了。"言雨與步出幼稚園時,本來還擔心會遇上西門,但看見幼稚園外已經恢復寧靜,她著實松了口氣。
西門走了,就像五年前一樣,他們再也不會有所交集。
顯然他並沒有起疑心,這讓言雨再次松了口氣。
就在她伸手要招計程車時,一輛銀色的豪華汽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言雨並不以為意,又往前走了幾步。
"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
這低沉的、伴隨著一絲警告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
她轉過身見到西門,差點站不穩腳步,但心底有個聲音立刻告誡她,千萬別露出破綻,也不能妥協。
"你是尊貴的王子,我只是個平凡人,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她盡量讓自己保持淡漠的口吻道︰"這世界上有些人為了生活必須努力工作,而我就是其中一個,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如果你想找人解悶,我相信一定有許多人大排長龍等著。"
"忘了你那該死的工作!你必須跟我走。"他沖向她,拉著她的手就要走向他的豪華汽車。
她卻堅決地站在原地,"我不想去任何地方。"
"好吧!如果你想站在這里談,我可以奉陪,不過,如果引來大批媒體,屆時──"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認真的。
言雨見識過媒體可怕的一面,萬一因此帶給女兒不良的影響──
"好吧!我跟你走。"為了女兒,她不得不讓步。
司機下車想幫他們開門,但是西門對他擺擺手,親自為言雨打開車門。
言雨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一眼,即使在車子行駛中也是如此。
車子開上山,西門讓司機停在山頂,而他的隨從的座車也尾隨而至,盡責地在四處巡察,以防狗仔隊跟蹤。
車一停妥,言雨便自己開門下車。她等待著,直到西門緩慢地、若有所思地朝她走近。
"你想談什麼,尊貴的西門王子?"她難掩嘲諷的語調。
"言心是你的女兒。"他低沉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危險。
言雨並沒有因他的注視而退縮。
"是的。"
"我需要一個解釋,小雨。"他的下顎變得冷硬。
"我不懂。"她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竭力想阻止自己肩膀的顫抖。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這對于你和我都很重要。"
言雨揚起微顫的下顎,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楮,她的沉默對于他不啻是無聲的抗議。
"我想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個在台灣親吻青蛙的小女孩,與法達斯國國王書房里的那幅肖像畫如此驚人的相像?那幅肖像畫上也是一個孩子。"他的聲音低沉而緊繃,"那個孩子就是我。"
這麼多年來,言雨一直害怕的一刻終于到來了。
她的母性本能厲聲警告著她,要她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女兒;但是,她的良心卻在抗議,提出相反的意見──不管最終的結果是什麼,西門都有權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小雨,告訴我,她是不是我的女兒?"這一次,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情感。
言雨內心掙扎得更加激烈,最後她體內正義的那一方贏了。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回答將改變他們三個人的生活。
"真該死!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怒氣沖沖地問。
"你離開了。"她提醒他。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回憶對她依然是一種傷害。
曾經,她愛上了一個男孩,夢想著與他永遠相愛,但是,他卻礙于自己尊貴的身份而不能跟她長相斯守。
王子離開了,童話夢幻滅。
在他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也曾想過要拿掉孩子,但最後她還是無法狠下心來扼殺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只能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下生活,經歷一個又一個的挑戰。
不過,最後她總算都勇敢的挺了過去。這一次,她相信自己依然能挺過去。
"就算我離開了,你仍然可以找得到我。"提起那段往事,他的傷痛絕不亞于她。
"我不想!"她也有她的自尊。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倔強?"他痛苦地閉了下眼。"如果你可以為我忍受──"
"為什麼你不為我放棄王子的身份?"
"我有我的責任!"
言雨覺得十分可笑,事隔多年,他們所爭執的仍是同一件事,而他的回答也依舊不變。
"那我想我們已經無話可說了。"她冷笑著o
"不,我們要說的話可多了,我已經在女兒的生命中缺席了五年,我一定會盡全力彌補回來。"他的聲音堅持且飽含威嚴。
恐懼如同一雙無形的冰冷的手,一下子就掐住了言雨的喉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語氣焦急,"其實,你不必擔心我會以心心來威脅或恐嚇你,我發誓,我從沒向任何人透露心心的身份,我們生活得很好,你盡避當你的王子,而我和心心只想過平凡的日子。"
"你認為我會轉身離開……"他定定的看著她,"忘記我已經有一個女兒的事實嗎?"
當然不會!言雨太了解他了,她開始懊悔剛才不該告訴他事實的。
保護女兒的堅定決心讓她變得勇敢,她不容許任何人將她的女兒搶走,哪怕他是王子,甚至是國王也不能!
"你想怎樣?"她雙手插在腰間,像個女戰士。
"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的口氣緩和了些。"不過,無論我想做什麼,誰都不能阻止我。"
言雨恨不得將他一腳踹回法達斯去。
"我提供你一個選擇,就是請你離開,就像當年一樣。你若有什麼不良企圖,我將不惜跟你對簿公堂,因為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心心!"
西門的雙眼彷佛要噴出火來。
"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女兒,即使必須打官司,我也在所不惜!"
言下之意,他是跟她貢上了。
"心心是我的女兒!"
"但也是我的女兒!"他沒有說錯,心心是他倆的女兒。
"她是我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沒有我,你會懷孕嗎?"他語帶曖昧,眼光變得邪佞。
在他的注視下,她的心跳有如小鹿亂撞。
"我不想再跟你說這些沒營養的話,我得回去工作了。"
實際上,她需要的是遠離他。
"好。"這一次他沒有反對。"不過,晚上我到你家去找你跟心心。"
"不!"她幾乎是用喊的。"你不能來!"
"好,那你來我下榻的飯店找我。"他嘴角的線條是冷酷的。"如果你不來,我會去找你,你自己選擇。"
"我會去找你。"她聲音中透著被擊敗的沮喪。"我八點鐘到。"
"我等你。"
※※※
看著信上歪歪斜斜的字跡,西門臉上充滿了笑意。
他根本看不懂這上面所寫的注音符號,除了"言心"兩個字之外。
就因為這個名字,使得他毫不猶豫地決定前來見她。
他該感謝女兒的勇氣,居然會寫信要求與他相見,更感謝官方接待人員如此慎重的處理這件小事,才讓他可以見到自己的女兒。
他回想著言心的相貌,喉嚨不由得一陣陣發緊。她與他長得太像了!連瞎子也看得出來,她就是他的女兒。
言雨怎麼可以對他隱瞞這麼久?她真的這麼恨他?
恨與愛是一體兩面的,如果她不曾愛過他,又怎會恨他呢?
他今天跟女兒相見的情景充滿戲劇性,一如當年他跟言雨第一次見面也是充滿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