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征信社」坐落在台北東區,一個老舊的大樓里,大樓之外招牌林立,各種燈紅酒綠的招牌吸引去太多的視線,征信社小小的招牌是很容易被忽視的。
莫安嫻差點無法爬出公寓大門,上班的第一天就頂著蒼白的臉,修長的身軀晃晃悠悠的,像是一縷無依的幽魂。天殺的社豐臣!她還能有意志力來上班,完全是靠著咒罵他來支撐的,想到能夠到征信社去,親自拿武士刀砍他,那種甜美的復仇想像讓她逼著自己來上班。
她來台灣的第一個夜晚,是趴在馬桶邊度過的,被逼著吞下肚的大量食物在她胃里翻攪,令她因為飲食不習慣而不停地嘔吐。
她一邊跨進大樓的電梯,一邊看著其他人匆匆走向樓梯間,莫安嫻很疑惑為什麼別人情願走樓梯?她帶著疑問把電梯門關上。半分鐘之後,她帶著一顆幾乎停擺的心髒,還有滿頭的冷汗找到答案。
電梯搖晃得太厲害,跟神戶大地震有得拚,能夠鍛煉搭乘著的心髒。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電梯存在,在日本,這樣的建築物早已被建設省劃為危樓,就算不被政府拆毀,也會被頻繁的地震自然淘汰。
她走進「杜氏征信社」,臉龐比上過粉更加蒼白。
狹小的空間里擠了幾張桌子,飲水機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陽光透過蒙灰的百葉窗,照射在一株萬年青的尸體上。一個年輕的女孩握著電話,拿著筆的手一面在半空中揮動,聊得很起勁。
而那個殺千刀的男人則是斜趴在大皮椅上,修長的腿則在腳踝處交疊、輕松慵懶地放在桌上,手里拿著花生米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眼楮盯著電視上的足球轉播賽。
「台灣的彈簧床比榻榻米好睡吧?」他眼楮還是看著螢幕,分神丟給「安賢」一把花生米。
她沒有去接,逕自找了張還算干淨的桌椅,坐了下來,繃著臉開始整理垃圾山似的桌面。
「喂,小倭寇,怎麼一大早就臭著一張臉,像是有人欠‘你’幾百萬似的。」他抬起長腿,踢踢「安賢」的手臂。
「是有人欠我好幾刀。」她語氣不善地回頭,渴望用眼神殺死這個罪魁禍首。
他終于把視線轉到「他」身上,打量著「他」蒼白的臉龐,幾秒鐘之後露出那個招牌的慵懶笑容,還不怕死地在笑容里加進一些嘲弄與諷刺。
「火氣這麼大,難道是昨晚的那頓洗塵宴‘你’吃得不夠痛快?」
「我吐出來的比我消化得更多。」她啐道。
「太可惜,暴殄天物是會被雷劈的。」他笑得事不關己。
昨天下午他硬是帶她去了一間髒兮兮的餐廳,每個餐桌上都擺著烏黑的、臉盆般大小的泮鍋,每口鍋下都燃燒著旺盛的火。杜豐臣大概是常客,在高棚滿座的餐廳里,店主硬是清出一桌來,熱絡地請兩人上坐。
板凳還沒坐熱,一盤盤的生肉片、牛肚還有一堆叫不出名稱來的生食就往桌上端。莫安嫻原本還以為東西就這樣食用,生牛肉挾到嘴邊,卻被杜豐臣譏笑為蠻夷倭寇。
他慎重其事地把肉片放進湯鍋里,泡了幾下,趁那牛肉熟而未老時塞進嘴里,然後一臉陶醉地閉起眼楮幾秒,接著開始大肆攻擊,完全不將她看在眼里。
她僵硬了幾秒,只能瞪著鐵鍋里滾動翻騰的 汁。湯汁不知道加了什麼材料,鮮紅艷麗,上面還浮著一層油脂,正散發著強烈的香氣。安嫻小心翼翼地學著他,將肉片在湯鍋里抖動幾下,撈起後放進嘴里轟!
她腦子里像是突然間被投下一顆原子彈,許多腦細胞爭相喊著逃命,淚眼蒙間像是還看見發黑的眼前,浮現蕈狀的雲朵。
無法形容的熱辣席卷她的味覺,破壞了她習慣清淡口味的味蕾,只吃了一口,她就猛烈地咳嗽,恨不得將那一小塊牛肉挖出食道,安嫻咳得幾乎蹲到桌子下去。
杜豐臣只是挑起濃眉,繼續悠然自得的吃著嫣紅的肉片,還順便將一大盤烏黑的、像是凝結血塊的東西倒進湯鍋,津津有味地拿調羹攪動那鍋鮮紅的熱湯。
「那是什麼湯?」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淚眼模糊地問。
「麻辣湯,加了花椒、辣椒、胡椒等等,反正夠辣、夠勁的都在這一鍋里了。」他拿起一塊冒著煙的肉塊,關懷地放進「他」碗里。
「你要謀殺我!」安嫻指控著。
「用麻辣鍋謀殺‘你’?未免太浪費了吧?台灣人還沒有闊氣到那種程度。快些吃,這些東西涼了就不好入口了。」
她以看妖魔鬼怪的眼神瞪著那鍋湯,開始思索明早第一班飛回日本的飛機,究竟是幾點開始劃位的。
「放我回去。」她喃喃地說,想要撥腿逃走。
杜豐臣輕而易舉的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回椅子上坐好,又舀了一杓的食物進「他」的碗里,還雪上加霜地、挑釁似地淋上熱辣的 汁。
「這樣就怕了嗎?‘你’的膽子跟‘你’的身材一樣,都還沒有發育?」他譏笑著,存心試探這個男孩的勇氣有多少。
安嫻神色一凜,看了他一眼。對于別人丟下的戰書,她從來沒有拒絕過;她莫安嫻別的沒有,就是膽識過人,面對這樣的泗戰,她怎麼能像縮頭烏龜般地逃走?
她強迫自己坐下來,略過那燙得嫣紅的肉片,她挾起一塊方才看見他倒進湯鍋里烏黑的一塊凍體,冒煙的凍體在她筷子上抖動。她深吸一口氣,凝聚畢生的勇氣,然後硬著頭皮一口咬下。
「那塊是鴨血,知道嗎?鴨子的血凝結成塊,味道不錯吧?」他嘲弄地問,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安嫻打定主意不讓他看笑話,硬是吞下那塊熱燙的鴨血,好在辣味已經掩蓋了腥味,不然她恐怕會吐出來。
「繼續用嗎?」他用眼神挑釁「他」,心里有幾分佩服這個男孩的骨氣。
「那還用說。」安嫻以超人的膽識說道,舉起幾乎要發抖的筷子,撈起湯鍋里的肉塊,放進已經沒有味覺的口里。
兩個人就這樣子,毫不相讓地在短時間內解決了四人份的麻辣鍋。回公寓時,莫安嫻幾乎是直沖向浴室的。
現在她恨死了自己不服輸的性格,更恨死了眼前這個在短時間內就看穿她的弱點,把她辣得幾乎要昏厥的社豐臣。
她發誓,有朝一日絕對要買一桶上好的芥末,請他吃一頓芥末大餐!
「那些辣椒連‘你’的腦子都辣壞了嗎?一大早就在發呆。」他諷刺著,好不容易站起高大的身子,在窗前伸伸懶腰。
「不是發呆,是思考。」她沒好氣地回答,發泄以地整理桌面,卻激起一大片的灰塵,嗆得她直咳。
「不用忙著翻什麼東西了,這里沒什麼值錢的,有值錢的東西也不可能放在這里。」他把花生米一丟,倒了一杯即溶咖啡。
「至少把窗子打開,這個房間悶得像是倉庫。」安嫻走到窗邊,奮力將窗戶拉開。孰料,用力過猛地一撞,紗窗被拆卸下來,筆直地往大樓外落下,下面的行人發出咒罵聲,紛紛爭相走避。
「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這里原本是倉庫。」杜豐臣拍拍手。
安嫻轉過身來,懷疑能否在這個老鼠窩似的房間里待上三個月,她現在熱切地懷念起寬廣的舞台,要是能馬上讓她回去日本,即使要她一晚上連背三本劇本,她都甘之如飴。
「我不應該答應爸爸的。」她用日文喃喃說道。
「不要用我們听不懂的話在一邊嘀咕,就算要說我的壞話,也請用國語。」
他拍拍她的肩膀,手勁可是一點都沒有減輕,拍得安嫻幾乎撲倒在積著厚厚灰塵的桌面上。
原先捧著電話聊沆的女孩總算收線,站起身子晃了過來,手上捏著一張寫滿字句的便條紙。
「喂,老板,情報搜集得差不多了,飯店的服務生說案發的那晚,那個太太跟情夫晚上八點就進去,直到十一點才出來,而醫生推斷的死亡時間是在晚間九點,那件謀殺案不可能是她做的。」女孩叨叨不停地說著,拉過一張板凳跨腿坐好。
莫安嫻的眼楮發亮,津津有味地听著。
在日本偵探劇與漫畫小說盛行,而她從小又是個道地的偵探迷,看遍了「福爾摩斯全集」與「亞森羅隻」。會答應父親回來一踐賭約,還有一個附加原因是,因為她也很好奇征信社究竟在做些什麼?
「或許她跟自己情夫串通好,從飯店後門跑出來,動手勒斃之後才又回到飯店。」杜豐臣說著,視線沒有離開「安賢」。
矮小的身材,卻有著倔強的眼神,這個男孩擁有無法估計的勇氣,還有探求謎底的求知欲,別的不提,光是昨晚咬著牙干掉半鍋麻辣鍋的氣勢,就讓杜豐臣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個小倭寇,說起來還挺合他的脾胃!
「凶殺案嗎?」安嫻小心翼翼地問,眼光直往那張便條紙上瞄。
「是啊!」杜豐臣點頭。
「有受害者?」
「遭到勒斃,現場遺留一條粗麻繩。」他繼續點頭。
莫安嫻提振精神,清秀的臉上除了嚴肅的表情,還充滿興趣與好奇。「有嫌疑犯嗎?」
「據報是那家的主婦跟丈夫不合,吵完一架之後氣憤不過,與情夫串通好,拿著粗繩行凶。」
她幾乎屏息,雙眸發亮。「嫌犯收押了嗎?」
「為什麼要收押?」女孩不明白地問,靈活的眼楮嵌在小臉上,年輕的表情顯得古靈精怪。
「你們這里的嫌犯都不需要收押的?」安嫻驚訝地問,頭一次與女孩面對面。
久聞台灣的治安糟糕,但是莫安嫻沒有想到,這里的嫌犯竟然都不需要收押,行凶之後還放任其四處游走。
女孩倒抽一口氣,像是撿到了什麼金銀財寶般驚喜大喊︰「哇,帥哥耶!」她湊得更近。
「沒那個必要。」杜豐臣說道,吊足了「他」的胃口後才又開口。「殺了一只狗何必收押?」
「狗?」她的臉色變得難看。
「我有說被殺的是個人嗎?」他反問,很是享受耍弄這個正經少年的趣味。
殺千刀的男人!莫安嫻在心中咒罵,要是手中有武士刀,她一定撲過去給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一刀。
「嗨,帥哥帥哥,理我一下。」女孩在她眼前揮手,眼楮里帶著笑。「我叫杜雪繪,這間征信社的首席工讀生,今年十七歲,目前沒有男朋友。」她流利地介紹自己。
「沒有男朋友?昨天你還在排這個星期的約會流程表,嚷著說男朋友太多沒辦法分配時間,怎麼這會兒反倒變成沒有男朋友了?」杜豐臣挑起一邊的濃眉,不以為然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那些庸脂俗粉算什麼?在看到眼前這位絕世大帥哥的那一秒起,他們就集體被我打入冷宮。」雪繪高興地握著安嫻的手。「‘你’真的好帥,我一定要先把‘你’預約在身邊,幾年之後‘你’變成超帥男人時,我就可以好好享用成果。」
安嫻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目光停留在杜豐臣的身上,那男人還抱著看好戲的眼光,毫不畏懼地回望她。
他會有什麼畏懼的事?這麼漫不經心,卻又隱含著無窮危險魅力的男人……
突然,大門再度被打開,兩個高大的男人緩慢地走入堆滿雜物的辦公室。雜亂的辦公室里擠了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莫安嫻皺著眉頭往旁邊躲去,只覺得好擁擠。躲在牆角,她打量著突然出現的兩人,由杜豐臣對他們的熟稔態度看來,似乎是熟人。
「你的征信社還是如同往昔,亂得連張椅子都找不到。」雷霆搖搖頭,臉上盡是放棄的表情,高大的身形給人無限的壓迫感,一看就知道是鍛煉過的,似乎是個身手不凡的男人。
「我上次來的時候,還看見一張沙發的,怎麼這次只剩下沙發墊?」商櫛風溫和的口氣沒有改變,困惑地用指尖挑起一塊破爛的厚棉布,懷疑它是否可以稱為椅墊。
「那張沙發因為付不出房租,被房東搬走了,臨走前還嫌椅墊太破爛,所以好心地將椅墊留下來。」杜雪繪幸災樂禍地說道。
她一直跟在「安賢」的後跑,跟著擠在角落里。瞧見「他」的視線始終繞著老哥,杜雪繪有些吃味了,不明白這個清秀帥哥為何直盯著老哥看,卻對她不給幾個正眼?
「為什麼要窩在這間倉庫里?你的才能用在抓奸、追查狗兒命案上面是浪費了,老板跟你提過好幾次,要你到‘太偉’里去上班,你卻老是拒絕,這間倉庫真有麼大的魅力?」雷霆皺眉。
杜豐臣拋了一把花生米給好友,臉上盡是微笑。「我散漫自由慣了,坐不住辦公室的。再說,我幾年前就是因為過不慣太拘束的生活,才從警界逃出來的,怎麼還能去窩在‘太偉集團’的辦公室?」
商櫛風轉頭看見「安賢」,對「他」露出微笑,禮貌地點頭。「‘你’就是莫老爹的兒子吧?我听說過,‘你’要來這里打工一段時間。我們稱得上是唐家的員工,說起來算是莫老爹的同事,這些年來受到他不少照顧。」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怎麼在商櫛風提到「照顧」兩字時,三個男人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齒?
「莫老爹還好吧?」雷霆問道。
「能吃能睡,暫時還死不了,多謝關心。」安嫻淡淡地說。雖說病重到必須長期住院,但她總是覺得不對勁,老覺得父親似乎在計劃著什麼?她不擔心父親的病情,反而比較擔心自己在台灣月復背受敵的狀況,她只覺得情況不單純,卻看不穿父親的詭計。
莫野堤本來就不是什麼善類,老奸巨猾得很,這點連莫安嫻都心里有數。
杜雪繪不滿地挑眉;那個模樣讓人一眼就可看出,她和杜豐臣是一對兄妹,那個挑眉的傲慢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你’的個性很糟糕,就跟一般的日本人一樣,禮貌而疏遠,講起話來文質彬彬,卻一點味兒都沒有。」杜雪繪老早已經習慣所有男人對她又捧又哄,何時遇過這麼冷淡的對待來著?
「你應該慶幸還能夠得到我的禮貌。」安嫻微微一笑地說,看一眼旁邊的社豐臣。
斑大的社豐臣又將一把花生米拋進嘴里,嚼得格格作響。「這麼說起來,我是那個連‘莫老弟’的禮貌都得不到的人?」
莫安嫻只是冷笑,沒有回答。
「太悲情了,我可還是‘你’的老板,拜托放尊重些。」
她冷笑的聲音更為清晰,這回連眼神都懶得投向他。
一旁的商櫛風贊嘆地搖頭,視線輪流看著兩人,一臉欽佩的表情。「這麼精彩的對話簡直讓我嘆為觀止,大開了眼界。莫老爹的孩子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我不用再擔心你會帶壞‘他’,看來‘他’聰明得很,說不定還可以反將你一軍,把你吃得死死的。」
杜豐臣轉頭看了好友一眼,明顯地看到對方臉上有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微微皺眉,頭一次被人如此搶白。
安嫻把桌面整理干淨,各類的資料都被放進桌子里,或是背後的櫥櫃中,一張桌子轉眼變得空蕩蕩的,只擺放著幾枝原子筆。
雷霆順手拿起桌上的原子筆,一面在指尖轉著,一面打量「安賢」。銳利的眼光在審視著,然後緩慢地皺起濃眉。「我不曾听莫老爹提過,他在日本還有親人。他在唐家數年,沒有透露過這件事情。」他負責唐家的安全,卻遺漏了管家的家庭狀況,這讓他有些不悅。
「我只知道他幾乎每個月都跑一趟日本,還以為他是到那里去釣日本姑娘,沒想到竟然是因為孩子在日本讀書。」杜豐臣說道,抬起眼瞧著「莫安賢」,眼里有著一抹若有所思。
「我從小就跟家母定居在京都,這段期間沒有回來過台灣。」她避開他的視線,低頭隨意地收拾著。
「‘你’是混血兒?」杜雪繪好奇地間,猶記得哥哥今早一邊看球賽,一邊笑著喃嘲自語,說著什麼小倭寇一類的話。
安嫻點點頭,拍拍滿是灰塵的椅墊,從容坐了下來,拉開陳舊銹蝕的抽屜,冷不防一只蟑螂爬了出來,她震驚地一松手,忍住沒有尖叫。
「怕蟑螂嗎?怎麼像是個姑娘家呢?」杜豐臣冷嘲熱諷著,端起「他」的下顎。「說來‘你’連這張臉都像是姑娘家,漂亮得不像話。」
安嫻驚慌地甩開頭,避開他的觸模,連連後退好幾步,還絆著地上的紙箱,要不是有商櫛風扶著,她大概已經狠狠地摔在地上了。
他怎麼能夠踫她?她現在可是男裝呢!難道她徹底失算,其實他根本就變態到連少年都想染指?連這身男裝也保護不了她?
「嚇成這樣子?怕我吃了‘你’?」杜豐臣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看著「安賢」幾乎要躲到商櫛風的背後去。他摩弄著指尖,回憶起先前觸模的肌膚,有多麼細致光滑。某種奇異的預感讓他眯起眼楮,銳利的黑眸緊盯著「他」,不錯過任何細節。
「怕你把奇怪的痛傳染給我。」她齜牙咧嘴地說道。
商櫛風輕笑幾聲,低頭看著「他」。「虧得‘你’夠伶牙俐齒,不然普通人早被杜豐臣欺負得死死的。莫老爹會安心把‘你’放在這間征信社里,也是對‘你’的反應能力有幾分的了解吧!」
「一年只見幾次面,稱不上什麼了解。」安嫻淡淡地說,輕輕掙開商櫛風的雙手,不再接受他的幫助。
杜豐臣走近幾步。「莫老爹常常窩在唐家角落,捧著照片自言自語,像是真的在對話一樣。雖然你們居住在日本,但莫老爹還是時常念著‘你’,從來不曾忘記。」
他醇厚的男性嗓音讓安嫻想起濃烈的清酒,剛被從溫泉中環得溫熱,酒香伴隨著溫泉獨特的香氣,讓人迷醉……
「他常提起我?」這句話是問向杜豐臣,安嫻總要打探清楚,看看父親究竟跟他提及自家狀況到什麼程度,才好安排接下來三個月的應對辦法。
「幾乎沒有。」杜豐臣雙手插入口袋里,怡然自得地坐上桌沿,居高臨下地俯視「安賢」。
雷霆接著回答。「這些年來他只是時常拿出那張泛黃的照片看著,每個月飛到日本報到一次,此外不曾跟我們提到關于‘你’的事情,我只知道他在日本有親人。直到他那天打電話來,要我們照顧‘你’一陣子,我們才知道‘你’的存在。」
他們幾個人是多年的同事兼好友,都了解莫老爹的日本情結。
安嫻點點頭。她明白父親所就職的唐家,有著驚人的財富以及權勢,但是相對的就有可怕的危機潛伏。基于保護家人的立場,莫野堤變得對于外人有所保留,不會輕易地提起家人。再者,唐家的男主人雖然甚少沾惹女人,但是幾個高級干部都是女人堆里的老手,要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跟這些女性公敵有接觸。
「另外,老板也提起,想見見你們。」商櫛風緩慢地說。
「唐霸宇?他要見我做什麼?」安嫻詫異地眨眼。那個名聲遠播到連日本商界都津津樂道的男人,神秘而冷酷,手中的權勢驚人;他為什麼要撥空見她這個小人物?難道老爸在唐家的地位真有那麼高?
「可能只是關心,莫老爹在唐家多年,卻不肯讓‘你’露面,唐家有許多人對‘你’很好奇,包括唐心,她很堅持要看看‘你’。」想起任性的唐家女孩,男人們全都苦著一張臉。在唐家里,唐心是典型的小霸王,甚少有人管得動她。
平日里,管家跟唐心的對峙就不停上演,看樣子唐心是打算把氣出在莫老爹的兒子頭上。
「老板要召見我,大概不僅止于關心吧?」杜豐臣嘲弄地說道,眼光里的散漫盡褪,取而代之的是危險的光芒。
安嫻有些被震懾,難以想像看來散漫的他,竟會有這樣的表情?就彷佛能夠鏟除任何阻礙在眼前的障礙……能成為「太偉集團」的高級干部之一,杜豐臣顯然也不是普通的男人。
只是,這麼一個外表散漫的男人,在真正遇見危急時,又會散發出怎樣的危險魅力?
發現自己正在胡思亂想,紛亂的思緒出了岔,老是把心思放在那個有著嘲弄眼神的男人身上,莫安嫻暗自咬咬唇,讓些許的疼痛使得自己清醒一些,並暗暗告誡自己︰莫安嫻啊莫安嫻,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可是你接下來三個月的對手,要是讓他瞧出破綻來,你的戲劇生涯可就毀于一旦了,怎麼到了緊要關頭,你還像是個沒見過男人的傻丫頭,一顆心老是系在他身上轉?
男人們沒有注意安嫻的表情,繼續討論著,表情皆是十分嚴肅,連雪繪都不敢插話。
「‘太偉’里出了一些問題,老板要找我們幾個去商量,要你去調查一番。因為這件事情,影響到了他的蜜月,逼得他從歐洲趕回來,他的心情十分不好。」雷霆淡漠地說,很難發現他口氣里其實有著幸災樂禍的語氣。
知道必定是事態緊急,否則唐霸宇不會拋下蜜月,回到台灣來處理。這些日子來,「太偉」的內部有一些問題發生,唐霸宇先前已經囑咐杜豐臣調查過,他查出不少眉目。對方似乎已經按捺不住,打算在太歲頭上動土,幾個高級干部們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全都被召回唐家去開會。
「過幾天找個機會,我會帶‘安賢’回去唐家。」杜豐臣回答,轉頭看著「安賢」。
「事態不容拖延,老板要你將資料全帶到唐家去,你自己知道分寸。」商櫛風說完,轉身與雷霆走出征信社,受不了這間倉庫的狹隘空間,兩人急著出去透氣。
杜豐臣隨意地揮手向朋友道別,視線又回到「莫安賢」的身上。
這個少年太過內斂,任何情緒波動都不表露在臉上,像是始終帶著一副玻璃面具的女圭女圭,把自己的情緒細細隱藏。就他記憶里,大和民族原本就是多禮卻虛情的,表面工夫作得極為漂亮,鎮日鞠躬哈腰,但是私底下的心思卻更為縝密。
莫老爹的這個美少年公子大概也染上日本人的習慣,疏遠卻禮貌。想到自己昨晚的「洗塵宴」能在對方的面具上鑿穿一個洞,他還覺得挺榮幸的;他對于疏遠、禮貌而虛偽的應對沒興趣,要好好共事,就必須有最真實的反應。杜豐臣心里暗暗決定,要好好訓練這個小倭寇。
「別苦著一張臉,老板關心‘你’,這不是件壞事。他要‘你’熟悉台灣的環境,也許是打算留‘你’在唐家工作也說不定。畢竟‘你’還具有中華民國的國籍,算起來也還是個台灣人,不能老是待在日本,一生一世都以為自己是個小倭寇。」他說道,伸手想揉揉「他」的頭發,卻被快速地躲過。他眯起眼楮,審視地看著「他」,那眼神彷佛若有所思。
「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安嫻沒有注意到杜豐臣的眼神,只是挑起眉毛。
「會嗎?」他露出寡廉鮮恥的微笑,不將「他」的控告放在眼里。「誰叫我們這些人都愛莫老爹照顧多年,而我還是‘你’未來幾個月的老板呢?‘你’就把我當成大哥哥,這樣不就行了?大哥照顧小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是啊、是啊!未來的大舅子好好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嘛!不要害羞。」杜雪繪樂不可支地說著,心里還在打如意算盤。
安嫻瞪著眼前這對兄妹,臉上的表情沒有改變分毫,卻發現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老天啊!難道是今年大年初一忘了去神社祭拜,所以老天決定懲罰她嗎?不然怎麼會議她惹上這麼一對怪異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