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君天寧那如釋重負的神情,艾芳馡忍不住問道︰「少莊主,恕我冒昧,我可以請教你為何突然需要這麼大量的冰珠草嗎?」
君天寧眼眸低垂,眼神幽冷,自衣襟里取出一個布袋,拿過一旁桌案上放的空白紙張,將里頭的東西倒在上頭,「這是這次從海外采購回來,月底便要送進皇宮的冰珠草。」
他們兩兄妹一見到這團發黑、發臭的冰珠草,表情瞬間糾成一團。
「這些藥材放進倉庫時,都是好的,三天後,整間倉庫的藥材全變成這模樣,」君天寧氣憤的磨著牙,「卻怎麼也查不出是何原因!」
「看來君岳山莊這一次損失十分慘重。」艾芳馡捏起一點發黑的冰珠草嗅著。
「損失是其次,若無法如期將冰珠草送進太醫院,我君家上下三百余口性命便不保,這才是我擔心的。」
「哥,你看出什麼門道了嗎?」艾芳馡撐著粉腮,細細地研究著這些變質的冰珠草。
艾修杰簡單地用一個字總結,「毒!」
「毒?!」君天寧楞怔了下,「這倉庫都是由信任的人把守的,甚至連運貨、出貨的手下也全部都是特地挑選出來、值得信任的人,絕對不會做出下毒這種事。」
「有一種毒不需要人到現場,而是透過風來散播,少莊主不知道吧!」艾修杰放下那些腐敗的冰珠草,拿過一條濕帕子擦手。
「風?」
「這毒就是混在風中,隨著風一起吹進倉庫,就像味道一樣,你看不到卻聞得到,你不能因為沒有看到就說沒有這樣東西。」艾修杰捧住一把放在盒子里的檀香粉,對其吹了口氣,檀香粉隨著風散落在廳內各處。
君天寧恍然大悟,本想認同他的說法,不過想到那些放藥材的倉庫,隨即否定他的推論與看法,「你說的有理,不過……艾大夫你可能有所不知,這倉庫是密閉的,按理說風是吹不進去的。」
「少莊主,你這些藥材是堆放在靠近港口的倉庫吧?」艾修杰提出問題。
「沒錯。」
「少莊主可以去查查,那三天倉庫附近是不是起了霧霾,如果有,就八九不離十。」艾修杰提醒他。
「這季節海上容易起霧,只要濃霧一來,整個港口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君天寧長年在海上漂泊,對于海上的天氣向來很注意。他回憶著那幾天的天氣,「這批藥材送進倉庫後,連著三天起了濃霧。」
「照你這麼說,港口伸手不見五指,應該連倉庫也全籠罩在迷霧中吧。」艾修杰問道。
「是的。」君天寧恍然大悟,「那些毒是跟著霧一起飄進倉庫的!」
「沒錯,因此只要有人趁著大霧來襲,順著風向施毒,整個倉庫就會籠罩在一片毒氣中,里頭的東西很快就會染毒。」艾修杰解釋著。
「難怪不管我的手下如何調查,卻始終查不出原因,只是這毒究竟是……」
艾芳馡仔細聞了下這些隱約散發著一股奇怪氣味的變質冰珠草,「是迷重。」
「迷重?這是何物?」君天寧問道。
艾芳馡起身走到水盆邊拿過香胰子將手洗淨,「迷重是一種會隨著風或霧飄散的毒,只要將它跟檀香混合燃燒便會產生毒氣,但毒性輕微,除非大量或者長期吸入,否則對人體是不會有太大的危害,不過……它對干燥的食材或是藥材有著非常大的損害,只要沾染上,那些東西不用一天時間便會全部毀壞。
「你們的藥材長期在海上,應該會對防潮特別注重,一般水氣、鹽分等等不容易滲進去,這迷重應該是連著幾天不斷施放,慢慢侵蝕外頭的包裝,之後才滲進去破壞所有藥材,因此直到第三天才被發現。」
听他們兩兄妹這麼說,君天寧完全明白了,「只是這迷重是從何處而來?我要是沒有記錯,大梁國內應該不會有這一種毒物。」
「從福壽縣港口出港,往東直行,順風約莫三天時間會看到一座小島,這座形似鳳凰的小島常年被霧霾包圍,里面的居民自稱鳳族,擅長利用風、霧、雨等等達成目的,迷重就是他們制作的毒,利用起霧時燃燒施放便可達到效果。」艾芳馡取餅放在架子上的一本泛黃的手抄本,翻到她所說的那一頁,「少莊主,你可以看看這上頭的記錄。」
「這……」君天寧驚異的翻著這本冊子,沒想到上頭對鳳凰島上的所有毒物竟做了詳細的記錄。
「這冊子是不外借的。」看到君天寧那驚奇的眼神,艾芳馡馬上說道,避免任何可能發生的麻煩。
君天寧嘴角微勾,「艾姑娘倒是很了解君某的心思。」
「不是我了解,是我知道人性。」她點點他手中的冊子,「只能在這里借閱,這冊子不能出離開藥廬,你要是想多了解,就坐到那里看吧,我還有事情要忙。」
「感恩。」
「恩情記在我哥哥身上。」她擺擺手,自顧自的往正忙著搓藥丸的芍藥她們走去。
君天寧不解的看著她離去縴細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艾大夫,這樣問雖然很冒昧,不過……令妹為何如此這般忌諱‘恩情’二字?」
艾修杰瞄了眼拿著剛揉好的藥丸要走出屋外曬干的艾芳翻一眼,捂著唇小聲的說著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的小秘密,「因為她怕以身相許……」
「呃,以身相許?」
艾修杰搖頭嘆氣,「我這個美人妹子從十歲後,就開始有不少人打著恩情、報恩兩字上門提親,加上我妹子又愛看那些風花雪月的話本,里頭有一大半都是在描寫報恩,可下場不盡里想,你說她能不怕嗎?」
「所以艾姑娘還未有婚配?」
「她說過,不許任何人插手她的婚姻大事,她要自己慢慢挑,挑一個好的。」
「令堂倒也不錯,可以這樣隨她。」
艾修杰嗤笑了聲,「當年是有我師父擋著,我師父也大力贊成她的想法,說姑娘家就是要有主見,自己挑一個疼愛自己的男人,任何人都沒有權力支配她的未來、決定她的命運。」
「想不到令師的想法觀念竟如此與眾不同。」君天寧瞪大眼看著艾修杰,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有這種想法。
「可不是,我妹自小苞著我在師父身邊學醫術,師父教導我的時候,她也在旁邊有模有樣的學習,可是幾年下來,師父精湛的醫術她完全沒承襲到,就只學個半桶水,倒是把師父那不著調的思想完完全全的記下來,她早已跳月兌現在閨閣女子的傳統思維,所以不能用一般閨閣班女子的框架來看她。」
君天寧低頭笑了下,他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泵娘這些年過得這般有趣,听艾修杰這麼說,他禁不住幻想起她這幾年的生活。
「把我娘氣的,說早知如此就不讓一起學醫術,什麼都沒學會,只學到離經叛道的觀念,連婚姻大事也不許她這當娘的插手。」
君天寧想象了下那畫面,低笑了聲,「在下倒是可以想象出令堂的憤怒。」
「就是因為師父的放縱,我這妹妹才會到現在都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才情。」艾修杰趁著艾芳馡踏進門檻之前,趕緊小聲的又悲嘆了聲。
「君某倒是覺得艾姑娘這樣有主見也不錯,日後定不會遭到後宅那些女人的欺負。」
「後宅女人,後宅有女人的話,我妹是不會嫁的。」一想到這里,艾修杰也感覺挺頭疼的,他這如花似玉的妹妹怎麼就這麼難嫁出去呢?
他拿過茶盞呷口茶,睞了一眼一旁堪稱美男子的君天寧,眼眸微眯,回想著之前到醫館來找他看病的病人說什麼了,說……君岳山莊少莊主君天寧已二十三歲,至今卻仍未娶妻,後院也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女人,甚至連丫鬟都沒有……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不就是專門為馡馡量身訂做的最佳夫婿人選嗎!
君天寧挑眉,不解的看著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像是在算計著什麼事情的艾修杰。
「就是啊,之前因為有師父擋在前頭,我娘才沒有給我妹子說親,自從師父過世,我娘這心思就開始活躍了,尤其是搬到京城後,成天打探哪家公子尚未婚配、後院沒有姨娘與通房。」艾修杰唉聲嘆氣的說著。
「打探這些?」
「我妹給了個條件,不嫁有通房、小妾、姨娘的男人,不給人當平妻、當妾,這條件看似沒什麼,但實際上可嚴苛了,別說一般縣城的小康人家,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家里都會安排通房,更何況是在京城,所以符合我妹條件的公子幾乎沒有,如果有人真心想娶馡馡,就必須做到這輩子只擁有我妹一個女人,否則不要來浪費彼此的時間。」
艾修杰覺得自己跟君天寧還滿投緣的,很少遇到這般有話聊的同伴,自家妹妹又曾經救過他,因此便跟他多聊了幾句,再加上自己那一點點小私心,所以就像是倒豆子一樣全說了,連這隱密的條件都偷偷告訴他。
只是他一說完馬上就後悔了,因為他看到艾芳馡已經對他射出兩道犀利的眼刀,手拿 面棍朝他走來。他嘴角劇烈的抽了下,馬上跳起身,大聲嚷著,「啊!我前頭還有病人,先回醫館了,馡馡,一會兒你幫哥哥送少莊主出去,哥哥先出去了。」這話一說完,他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看著艾修杰奔竄的背影,君天寧搖頭笑了聲。
艾芳馡板著臉,眸光凶狠的盯著他,「想必少莊主該談的事情都已經談完了,小女子這就送少莊主出去。」
懊死的哥哥竟然對君天寧說這一些有的沒的,哥哥的司馬昭之心,她會不知道嗎?
君天寧止住笑意起身,「有勞艾姑娘了。」
沁涼如水的夏夜,院里花香襲人,早過了該就寢的時間,從艾芳馡的藥廬離開後,回到君岳山莊的君天寧到書房里處理全國各處商鋪管事傳送來的消息,同時等著想要的答案。
一離開艾府,他便讓手下馬上調查「迷重」。既然這東西是從海外進來的,那必然會經過港口,而港口可以說是他的地盤,港口的那一群搬運工對哪一艘船哪一批貨夾帶了什麼全一清二楚,相信很快便會有消息。
緊掩的門扇傳來幾下刻意輕敲的敲門聲,沒一下子,海濤便領著一名穿著夜行衣的男子進入實里,「少莊主,海影到了。」
君天寧將手中收到的幾封重要文件燒毀,待快要成為灰燼之時,便丟到腳邊花瓶里,冷寒問道︰「調查得如何?」
「少莊主,是君天悟動的手腳。」
「看來君天悟又開始不安分了。」他神情又沉了幾分,黑眸射出一道冷戾的銳芒,「有查出來他的迷重是從何處得手的嗎?」
「他是透過桑坤德取得的。」
「桑坤德……」
「是的,桑坤德的父親是藥商行會的會長,因此有門路找到一些違禁或者是稀有的藥,這迷重就是桑坤德利用桑氏藥鋪向海外購買的藥材要進港時,一起夾帶進來的。此外,這一次冰珠草的收購會這麼困難,也是他背後動手腳,不許加入藥商行會的藥鋪將冰珠草賣給少莊主。」
君天寧冷嗤了聲,「桑坤德跟君天悟這相互利用的兩人,就像兩尾令人厭惡、惡心貪婪的蛇,不知最後誰會被誰吞了。」
「少莊主是想要出手讓他們……」
「不,暫時不必動這兩人,就讓這兩人繼續得意,我遲早會讓他們為我這一筆損失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