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上) 第四章

廳堂之內寂靜無聲。

金金僵直不動,眼兒瞪得圓圓的,被這惡劣的手段嚇壞了。

嚴燿玉薄唇準確地找到她,熱燙的唇舌勾纏著女敕女敕的舌尖,格外放肆,奪去她最女敕甜的初吻。

他的雙手也不安分,緊緊攬抱縴細的腰,黝黑的大掌則揉握著少女的豐盈,把連波的火焰揉進她的身子里,撩撥某種陌生的、她尚未理解的酥軟。

棒著幾層衣料,她仍能感覺到,他的身軀堅硬如石,與她的柔軟截然不同——

半晌之後,他才結束這個吻,流連的輕啃著那女敕如花瓣的唇,欣賞她顫抖失措的模樣。

「金兒,你要是敢泄漏這件事,我就立刻登門提親,把你娶回府里,然後——」他的額頭與她相抵,笑得好溫柔,卻也好邪惡。

「欺負你,一、輩、子。」

他的視線鎖著她,舉起那柔女敕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然後輕輕的啃著每一寸肌膚——

金金的粉唇輕顫,無法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夠如此卑鄙下流。急怒攻心,她想也不想的揚手,想打掉那張俊臉上的笑容——

小手才揮了出去,卻被嚴燿玉輕易握住。

「你別妄想,我絕不會嫁給你的!」她氣憤極了,卻掙月兌不出那鐵臂大掌,被他啃咬的肌膚,傳來奇異的酥麻,讓她更慌。

他輕笑著,薄唇游走到她耳畔,低語威脅,俊逸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邪惡戲謔。

「那麼,我會告訴他們,你我已經私訂終身。」

「他們不會相信的!」金金用力搖頭,怒叱他的無稽之談。

嚴燿玉笑得像一匹狼,湊得更近。

「不,他們會相信的。」他不規炬的手指,輕捏著她的下巴,才又笑著重復。

「金兒,他們會信的。」

那一瞬間,巨大的驚慌與恐懼,從心里竄出,讓她顫抖不已。

她陡然明白,嚴燿玉並非虛言恫嚇,一旦他開口,所有人就會相信,他們已經私訂終身。現在,爹爹相信他是個好歸宿、娘相信他是個好男人,全天下的人,哪個不相信嚴家公子溫文儒雅?

他天生就是有讓人信服的力量,若不是她發現了那壇酒,察覺他的詭計,肯定也要被他騙了!

包可怕的是,她相信,他絕對是說到做到。

連皇上的酒他都敢偷天換日,搬回自個兒店里賣,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這個男人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倘若她真敢泄漏半句,只怕下場就是被爹娘打包送上花轎,成為他的妻子。

想到要跟這個好話說盡、壞事作絕的男人相處一輩子,她就全身冰冷,抖得更厲害了。

粗糙的指,滑過女敕軟的紅唇,勾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金兒,你就乖乖听話,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嚴燿玉輕哄著,那溫柔的態度,要是讓旁人瞧見了,絕對不會相信,他正在威脅她。

「你——你——」

有生以來,金金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打又打不贏,逃又逃不了,只能任他欺負,在那邪惡的笑容下,她甚至吐不出半句話來。

「你——你——」

「嗯?」

他極有耐心的等著。

「你——你——」

「你想說什麼嗎?」

「你——你——」

「金兒,貓叼了你的舌嗎?」他淺笑。

她又羞又氣、又驚又慌,卻無計可施,一時悲從中來,委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突然涌出眼眶,一顆一顆的滾落粉頰。

「你——你——嗚嗚——你——」她抽噎著,「你」了半天,卻還是想不出任何咒罵,足以匹配他無賴的行徑。

她的眼淚,倒讓嚴燿玉略微一怔。

那滴落的珠淚,染濕了他的衣襟,楚楚可憐的嬌容,讓他心里陡然一動,不自覺松開鉗制她的大手。

誰知道,才剛剛松手,她逮到機會,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打中目標,聲音響亮極了。

金金愣住了,沒料到他閃也下閃,就杵在那兒任由她打。憑他的身手,要是真心想躲,她就是費盡全力,也絕對踫不著他的衣角。

「氣消了嗎?」他伸手拭去連串的珠淚,黝黑的臉龐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紅痕,看來就很痛的樣子。

「你走開——走開——」她用力撥開那雙手,撇開小臉,咬著微顫的下唇又輕泣起來,哭得好委屈。

他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被打後,也不見半分憤怒,仍舊笑得那麼溫柔?千般思緒、萬般糾葛,全都剪不斷理還亂,她不曾經歷過這些,心里慌亂極了。

嚴燿玉沒有退開,反而大手一伸,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愛憐的輕拍她的小腦袋。

「乖,別哭了,等會兒哭腫了眼,可就不美了。」

「你這個無賴——」她又氣又恨,哽咽的推開腦袋上的大掌,拒絕他的觸踫。

他嘴角輕揚。

「為什麼哭呢?嫁給我很可怕嗎?」

「我才不會嫁你——」她悶聲啜泣辯駁。

「你會的。」他的微笑,帶著十成十的篤定。

金金一陣惱火,仰起小臉。

「我才不會!听到沒有,我不會嫁給你、我不會、我不會、我不——」

紅女敕的小嘴在眼前一張一合,實在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嚴燿玉微笑嘆息,毫不抵御體內的男性沖動,再度吻住了她。

她羞窘氣怒到無以復加,全力的掙扎,但是男女的力道,天生就有差距,任憑她是再氣再羞,卻還是掙不開他有力的鉗制。

這個吻很綿長,嚴燿玉霸道的要她承接他的溫柔,在她淚水還未匯集前,結束了這個吻,稍稍離開她紅女敕的唇,啞聲開口。

「金兒,記著,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可別說出去。」

最後,他又啄吻她一口,這才轉過身,從容的離開廳堂。

金金瞪著那瀟灑離去的背影,完全不敢相信,世上怎會有這麼惡劣的人。他欺騙她、戲弄她,還欺負她,奪走她的吻。偏偏,這些悶虧她全得自個兒吞下,不得對外聲張,否則就必須嫁他為妻——

天啊,她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怎麼會遇上這種人?

羞憤到極點的金金,握緊粉拳,站在廳堂中央,對著他的背影尖叫。

「嚴、燿、玉,我跟你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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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梁子一結就是十年!

十年後的如今,金金與嚴燿玉之間的爭斗尚未落幕,而東市天香樓仍是日日賓客滿門,熱鬧非凡。

天香樓的二樓,有間臨窗雅房,從不對外開放。

錢家特在二樓闢開一室寬闊的花廳,廳內美輪美奐,正中有著一張紅木嵌螺鈿石桌,四周圍著幾張月牙凳,上頭墊著絲絨墊兒,桌上香茶裊裊,各式小點琳瑯滿目,引人垂涎。

靠窗處,擺了一張軟榻,軟榻中間擺著小幾,右側則坐著一個模樣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玉樹臨風,頭上戴著頂紫緞頂冠,身上穿著件藍底綺羅,面如冠玉,長得比女人還要漂亮。

他隔窗賞雨,慢吞吞的從刺繡扇套里,抽出金邊折扇,再慢吞吞的舉杯,喝了一口茶。

一個絕色美人蓮步輕栘,走到窗邊。

「敢問旭日公子,這茶的滋味如何?」軟軟的聲音問道。

旭日端杯,慢條斯理的又啜了一口。

「嗯,溫而不澀,入口甘美,稱得上是極品。」

「原來是上等極品,那也難怪旭日公子您鎮日什麼事都不做,只會坐在這里喝茶了。」

「是啊——咦?」

這嗓音好悅耳、好嬌甜、好、好——好——

奸耳熟啊!

旭日忐忑的回頭,跟身後的女子打了照面,嘴里那口茶險些嚇得噴出來。

啊,是大姊!

「還是?!」金金嬌聲冷笑,拿著帳冊,從他後腦勺重重打下去。「我在為生意奔波,你倒是清閑啊,窩在這兒偷懶。」

「大姊,此言差矣。」挨了揍的旭日見是金金駕到,忙起身讓位。「小弟我當然不是在偷懶,只是在等消息。」

「消息?」金金皺著眉,在軟榻上坐下。

她才坐下,旭日就連忙捧著茶杯,諂媚的送上來。

「大姊,喝茶。啊,慢點喝,可要小心燙喔!」

明眸瞄了他一眼,柔弱無骨的小手接下茶,嘴上卻仍忍不住叨念幾句。

「怎麼?難道你還在搞那胡說八道的雜報?」

身為錢家獨子,旭日卻擱著家里的偌大家業不管,辦了份京城雜報,每逢初一、十五出刊,專印些京城的文人軼事、商家要聞、官府新政等等五花八門的消息。

總之,京城里的大小事,他可是全都一清二楚。

「那不是胡說八道,所有消息都是透過特殊管道,再經由我親自查證,才會刊出的。」旭日猛搖頭,正色辯駁。

金金擱下茶杯,縴縴玉手一伸。

「拿一份我瞧瞧。」

旭日連忙回身,拿起桌案上一份剛印好的雜報,親自捧了上來。

「這東西有賺錢嗎?」她翻閱手里的雜報,淡淡的問道。上頭印刷精美,圖文並茂,看起來還頗有那麼一回事。

「有,當然有!」旭日雙眼一亮,獻寶似的直點頭,差點沒扭了頸子。「我這京城雜報開辦半年來,訂戶不斷成長,雖然之前紙有些問題,但後來遇到嚴大哥——」

唉呀,糟糕!

他緊急搗住嘴,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早已收不回來了。

「嚴家的?」金金抬起頭來,柳眉一挑,美目射出精光。「你用的是嚴家的紙?」

旭日連連干笑,被大姊那一眼瞟得冷汗直流,連忙解釋。

「大姊,您知道的,放眼京城,也只有嚴家的紙質最好,嚴大哥又說可以給我些折扣,所以我才——」

錢府與嚴家,表面上競爭得激烈,私下交情卻不惡。大姐處處挑釁,嚴燿玉卻不以為意,甚至稱得上是手下留情,對其他幾個人,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弟妹,一听見他需要用紙,二話不說,立刻給了他上好的紙,還要嚴家旗下的墨刻坊盡力配合,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一听到那個「嚴」字,金金的俏臉就沉下來了。

「易牙祭」空前成功,她特地跑去嚴府耀武揚威,明明以為自個兒贏了嚴燿玉,但是一趟回來,卻又被他吃了豆腐,無論怎麼算,她都是虧大了。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讓她心情格外惡劣。

「哇,你這沒用的家伙,成天就只懂得這些風花雪月。」她一臉寒霜,把雜報扔到一旁。

旭日忙陪笑,站在一旁,拿著扇子替大姊涼。「嘿嘿,府里的大小事都有大姊處理,哪里還有小弟我插手的余地呢?」

「把扇子拿開,天氣這麼涼,外頭還下著雨,你存心讓我著涼是不是?」

「是是是,大姊罵的是,是我粗心,這就拿開、這就拿開。」旭日才剛挪開扇子,門前垂簾一響,小紅走入花廳,嬌聲通報。

「大姑娘,陳管事來了。」

「請他進來。」

「是。」

等在外頭的陳管事,捧著厚厚的帳冊進門,恭敬的上前,詳盡報告這個月內,各地商行的營收狀況。

見金金轉移了注意力,旭日才松了口氣。他悄悄溜到角落,側過頎長的身子,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俊臉藏到扇子後頭。

「大姊是怎麼了?」他小聲的問道。

小紅也湊到扇子後頭,用同樣的聲量回答。「大姑娘上午才去過嚴府。」

喔,難怪脾氣這麼壞呢!

旭日恍然大悟,在角落坐下。他端起茶碗,啜一口熱茶,瞧著窗外對面的月華樓,一臉若有所思。

他號稱京城內的萬事通,卻唯獨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對男女,沒有成為親家,反倒成了冤家。大姊執掌錢家生意後,把嚴大哥視為眼中釘,卯足了勁兒搶他生意、壞他計謀,猛扯他後腿。

這兩年來,她更是不擇手段,把姊妹們當成籌碼,全給嫁了出去。如今,錢家的幾位姑爺,在全國各地雄霸一方,每一個都大有來頭,商行在金金的操控下,簡直就是穩如泰山。

想到這里,旭日悄悄嘆了一口氣。

眼下,幾個姊姊們都被大姊一軍——呃,不,是嫁出去了,只剩他這個男丁可供利用。他不禁開始不安,深伯大姊又會為了某樁生意,把他踹出去「聯姻」。

唉,該怎麼辦呢?

旭日搖動扇子,看著軟榻上的金金,反覆思索著,是不是該暫時避避鋒頭,遠離京城。

還是,他該把握機會,先下手為強,把大姊給——

窗外薄雨轉濃,雨勢逐漸轉大,秋意更濃了幾分。一陣寒風穿透竹簾,卷入室內,正在審閱帳冊的金金,縴細的肩膀輕輕一顫。

小紅心思細膩,立刻曉得,那件桃紅撒花襖兒難以抵御風寒,主子肯定是冷了。她走到軟榻旁,輕聲說道︰「大姑娘,下了這場雨,等會兒只怕會更冷些,我先去一趟冬織坊,拿回您訂制好的銀狐裘,好嗎?」

「嗯。」金金沒有抬頭,淡淡應了一聲,注意力仍在帳簿上頭。

小紅福了福身,撩開門前的垂簾,靈巧的奔下樓去,跑出天香樓,急著要去拿回毛裘。

因為這一陣急急的寒雨,玄武大道上,行人們跑的跑、躲的躲,寬闊的街道上,頓時只剩小貓兩、三只。

驀地,馬蹄聲響起,一輛馬車停在對街的月華樓前。

駕車的耿武,一身黑衣,面上仍是毫無表情,那嚴酷的氣質讓人心里怕怕,連視線都不敢跟他接觸。他扯住韁繩,兩匹桀驚的駿馬,到了他手中就變得既乖且馴。

車簾撩開,嚴燿玉俐落的步下馬車,接著轉身,從車里扶出一個嬌弱貌美、衣著華麗的少女。

「咦?不會吧,她還在京城里?」旭日兩眼瞪得老大,訝異的喃喃自語。

「誰還在京城里?」金金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只見月華樓前,站著一對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嬌美。雨急風涼,少女禁不住寒風,打了個冷顫,嚴燿玉立刻解下披風,體貼的替她披上,還為她系上披風的衣帶。

少女幼女敕得很,看著他的眼光滿是崇拜,粉臉因為害羞,或是其他原因,浮現美麗的淡紅。

他還低下頭,輕言細語的對她說話,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

那個畫面,讓金金陡然無名火起。她咬住紅唇,縴手不自覺一用力,手里的帳本頓時被捏得縐巴巴的。

「嘖嘖,真是郎才女貌啊!」旭日沒察覺她臉色變了,還在搖著扇子,觀賞那美麗和諧的畫面。

咚!

金金掄起粉拳,賞他一顆當頭爆栗子。

那一敲的力道大得離譜,敲得他眼前金星亂冒,整個人暈頭轉向,差點沒翻出窗子,跌到街心上去。

「唉啊!大姊,為什麼打我?常打頭會變笨的耶!」旭日痛得齜牙咧嘴,模著後腦勺,一臉委屈的問。

「我高興。」金金滿臉寒霜,睨著他。「你哪里不滿意?」她心情不好,正愁沒地方可以發泄怒氣。

「沒有沒有沒有,大姊高興打,小弟哪敢不滿意?」旭日陪著笑臉,忙不迭地說著,心底卻莫名的想哭。

嗚嗚,果真是暴政猛于虎,難怪那幾個姊姊,一旦嫁出門,找著如意郎君,就全不肯回娘家了,剩他這個無辜的弟弟,可憐兮兮的成了靶子——

金金伸出小手,指著樓下。

「那少女是哪家的千金?」

「咦?誰?喔,大姊是問她啊!」旭日反應過來,連忙再用雙手送上前期雜報。「那位姑娘姓沈,是嚴府的表親,今年剛滿十五,前些日子,陪同長輩到嚴府作客。我原本听說,她前兩天就該回鄉了,沒想到如今還在京里。」

金金的臉色更難看,望著月華樓前那對男女,胸口被怒火燒燃得剌痛不已,幾乎無法呼吸。她好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個兒是為什麼在生氣。

那女孩才十五歲?

想當年,她也是十五歲,嚴燿玉就對她——

無辜的帳冊,再度慘遭蹂躪,在她的掌中發出慘叫,已經縐得不成樣子了。

雅房內氣氛緊繃,樓外卻傳來驚喜的歡呼,聲音大得讓人側目。

「啊啊,是旭日公子!」

「旭日公子!這兒啊、這兒,我們在這兒——」

「哇,旭日公子!」

月華樓的門口,不知何時冒出四個一模一樣的小丫鬟,胖胖的身子上,都裹著厚厚的襖兒,圓潤得像是塞滿餡的包子。

一听到她們的聲音,旭日就覺得頭痛。只是,這會兒都被瞧見了,總不能躲起來吧?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站在窗前,揮著扇子,對那四顆小包子干笑。

四個小丫鬟是劉廣的女兒,一胞四胎的姊妹,個個可愛活潑過了頭,還對旭日愛慕有加。一發現他在對面樓上,包子四姊妹亂跳亂蹦,八只小手同時揮動,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這陣騷動,引得嚴燿玉抬起頭。黑眸一睞,就掃見對街樓內,那縴細熟悉的身影。

他的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轉向四個小丫鬟,交代了幾句。

包子四姊妹齊聲歡呼,吵吵鬧鬧的奔進月華樓里,半晌過後,又吵吵鬧鬧的跑出月華樓,滾過玄武大街,咚咚咚的進了天香樓,大搖大擺的往二樓沖,不一會兒就闖入雅房。

「大姑娘好!」包子四姊妹捧著漆盤,笑得好開心,動作一致的請安。

金金點頭,明眸轉至她們手中的漆盤,發現上頭擺著各種精致小巧的蘇杭小點,紅菱餅、珍珠酥、水晶鴛鴦糕、玫瑰粽子糖等等,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怎麼把這些小點端到我這兒來了?」她問道,看著那些小點,心里還惦記著窗外的嚴燿玉,對懷里少女萬分殷勤的模樣。

看到他對其他的女人那麼好,不知為什麼,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酸、小小的疼。那種情緒好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們家少主吩咐。」劉甲兒笑得眼楮眯眯的。

「他說,謝謝大姑娘先前的鱉湯。」劉乙兒接話。

「還有其他。」劉丙兒繼續補充。

「這些,是給您的回禮。」劉丁兒做了總結。

四人依序說完,話語間餃接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停頓。她們同時擱下漆盤,爭先恐後的擠到旭日身旁,各自從懷里掏出平安符,旭日被她們擠得不斷後退,只能像壁虎般貼在牆壁上。

「旭日公子,你看!」劉甲兒扯住他的袖子,讓他不能動彈。

「這是咱們昨天陪表小姐去廟里求來的平安符。」劉乙兒拉開他的衣襟,差點連他的衣服都要剝下來。

「來,您要收好喔!」劉丙兒把平安符塞進去,還順便偷模了一把。

「我家少主還在等著,不能和您多聊,我們先走了,要小心保重身體喔,還要記得想我們喔!」劉丁兒替他把衣襟拉好,噘起小嘴,在他臉頰上響亮的親了一口。

包子四姊妹達成任務,愉快的揮揮手,鬧烘烘的來,又鬧烘烘的去,臨下樓前,乙兒又想到什麼,轉身沖回雅房,從垂簾後冒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

「唉呀,對了!大姑娘,少主還吩咐,要我們務必告訴您。他說,滋味好極了!」乙兒盡責的轉達完畢,匆匆轉身,跟著姊妹們跑下樓去了。

一陣熱燙瞬間襲上金金的粉頰,她深吸一口氣,羞得面紅耳赤,立刻知道,他是在暗示著她的吻——

這個男人,十年如一日,仍是無賴得讓人咬牙切齒!

她回頭看向窗口,羞惱的瞪著樓下的嚴燿玉,幾乎想拿起滿桌的蘇杭小點,往下砸去,狠狠砸掉他臉上那可惡的笑。

「什麼東西滋味好極了?」剛逃過八只小手蹂躪的旭日,狼狽的整理衣衫,一面困惑的望著她。「嚴大哥指的是什麼?鱉湯嗎?還是其他?」

看大姊羞惱不已的模樣,他偷偷猜測,在嚴府里肯定發生了某些事。只是,他可沒膽子問出口,就怕到時候大姊惱羞成怒,會拿出鉗子,親手把他嘴里的牙全數拔光。

金金殺氣騰騰的回頭,手中帳本飛出,直襲笨蛋小弟,神準無比的敲中目標。

「你,給我去西川收租!」

「唉呀,好痛!」旭日含淚哀叫,揉著腦袋的腫包。「去西川?那里很遠啊!」西川離京城有十來天的路程,更糟糕的是那兒偏僻得很,非得騎馬才行。

一想到自己嬌生慣養的,必須在馬背上又磨又贈,磨得疼痛不已,他的眼角還真的滲出幾滴哀怨的淚水。

金金可不管他的疼不疼。

「收不到錢,我就讓你娶那四個丫頭。」她火冒三丈的丟下這句話,等不及小紅拿回銀狐裘,冒著風雨走出天香樓,逕自登轎離開。

四個?娶那四個?那他不是遲早得被她們「蹂躪」死了?

「我去我去,嗚嗚,大姊,我立刻就去啦!」旭日以火燒的速度,一路沖回錢府,用最快的速度籌備,準備出發收租。

嗚嗚,那四個丫頭送的什麼鬼平安符啊?怎麼收了平安符,他不但沒有「平安」,反倒災星當頭,不但被多敲了一下,還得扛下這吃力的工作?

他狐疑的掏出平安符,仔細端詳,卻差點沒昏過去。

只見平安符上,用金漆大大寫著兩個字——

安胎。

JJJJJJ

蒙蒙細雨為繁華京城添上些許詩意。

大街上,偶有幾人撐著傘匆匆來去,然後又被雨聲籠罩遮去其他聲音。

小紅走出冬織坊,一手抱著用錦布包妥的狐裘,一手撐著油傘,急沖沖的想趕回天香樓去。

餅橋的時候,一輛冒失的馬車達達達沖了過來。她往旁閃避,天雨路滑,她腳下沒站穩,就跌進寒凍的河水里——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啊——咕嚕嚕——咕嚕嚕——」才剛發出一聲驚呼,大量的河水就灌入她的嘴里,十月的河水寒冷透心,凍得她無法掙扎,才一會兒,手腳就冷得逐漸僵硬起來了。

小紅心里正慌,一只大手就破水而入,拎住她的衣裳,把她撈了起來。

她凍得直發抖,唇兒發青,小嘴猛咳,半晌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看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她顫抖的撥開濕淋淋的頭發,看清那高大的身影。

救了她的,是嚴家的耿武。

兩個主子斗了那麼多年,她對耿武已經十分熟悉了。當初,她還好怕這星目森冷的男人,以為他嚴酷無情,每回見到他,就躲得遠遠。幾年下來,她才知道他是寡言,卻絕非殘酷,有幾次她甚至看見,他救助京城內的小乞丐。

「耿、耿耿耿耿耿——」小紅試著開口問安,卻冷得牙齒打顫,連話都說不好。

「會冷?」

「會、會會會——」她身子單薄,自然耐不住河水的冰冷,空氣透進濕透的衣裳,讓她更是冷得筋骨發疼。

雹武瞧見她手里的錦布,上頭繡著冬織坊的字樣,知道里頭肯定是錢金金的衣物,一雙剃銳的濃眉擰皺起來。

這女人真是笨,把主人的衣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都跌進河里了,還不曉得該拋開包袱求救,反倒抱得緊緊的,堅決不肯放開,要不是他恰巧經過,她肯定要淹死在河里。

雹武雙手搭在她顫抖的肩頭,潛運內力,充盈渾厚的熱流穿透她的身子,溫熱了她的經脈,暫時祛走寒冷。

體內的暖意,讓她松了一口氣,小臉由青紫轉白,再逐漸紅潤起來,兩排碎玉牙兒也不再顫個不停了。

「好些了?」他沉聲開口。

「嗯。」小紅拚命點頭,潮濕的頭發不斷滴水,看來可憐兮兮的,像只小落水狗。

雹武一言不發,抱起濕答答的小紅,逕自往河道旁的嚴府商行走去。

「耿、耿耿耿、耿爺——」她又開始結巴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羞窘。

男女授受不親,耿爺這樣抱著她,實在不恰當。但是她全身濕透,衣裳都浸飽了水,根本走不動,而耿爺的身子又那麼暖,靠著他,可比靠著火盆還要溫暖呢……

雹武健步如飛,大步跨入商行之中,把她交給看得雙眼發直的管事。

「找套干的衣服讓她換上。」他言簡意賅,交代完畢就轉身要走。

「耿爺——」小紅連忙開口。

他在雨里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臉上還是那麼冷漠。

她還抱著那個錦布包袱,既尷尬又害羞,粉臉紅潤潤的,一邊滴水,一邊小聲的道謝。

「呃,多謝耿爺的救命之恩。」

那雙黑玉似的眸子,默默望著她。半晌過後,耿武才點頭,沉默的轉身離開,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她就站在門口,粉臉上紅潤未褪,望著他挺健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完全看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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