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氣候完全無法捉模。
前不久還熱得驚人,不到幾日,寒流來襲,毒辣的太陽立刻失了威風,暑氣全消,颼颼寒風又來報到,氣溫一下子掉了十來度。厚重的冬衣都還沒收妥,就得再找出來穿上,才足以應付春夜里的低溫。
雖說媒人有義務替男女雙方做個簡單的個別介紹,但是大夥兒都在同一個鎮上長大,對彼此的家世模得一清二楚,介紹的那道程序自然可以免了,她晚些到場也不礙事。
丙然,男女雙方已經到場了。
嬌小的身子迅速一縮,幾乎要貼上地板。她抓著狗兒的項圈,拉著它一起匍匐前進,東閃西躲的繞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挑了個盆栽旁的位置坐下。
餐廳內誘惑太多,狗兒不斷掙扎,還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哈哈哈的直流口水,想去攻擊別張餐桌上的牛小排。
「飯團、飯團,不可以!」她低聲暍令,緊緊抓著項圈,死命想把狗狗給壓回桌下。「不要動——下要動——」
一人一狗在盆栽後相互對抗,葉片被踫得沙沙作響。
「貪吃狗,出門前不是才讓你吃過嗎?」擰著柳眉數落,輕拍它的腦袋。「再不趴好,明天起就糧食減半。」
狽兒可憐兮兮的嗚了兩聲,不情願的趴下來,藍色眼珠卻還是死盯著牛小排,饞得口水亂滴。
順利制止狗兒暴動後,她松了一口氣,翻身半跪在椅子上,一頭埋進盆栽的綠葉,執行老媽的交代,密切觀察眼前的動靜。
幾公尺外,坐著一對樣貌出色的男女。
女的呢,是她許久不見的高中同學,歐陽欣欣一如當年般清秀,長年運動的習慣,讓她始終縴瘦秀麗,肌膚煥發著健康的紅潤。她真不明白,怎麼會有男人,舍得拋棄這麼美麗的小女人。
至於那個男的,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考究的手工西裝,襯托出向剛高大的身形,那寬闊的肩、結實的體魄,不論何時何地,都能吸引旁人——尤其是女人——的目光。
他不知在說些什麼,薄唇上揚,彎成和善的笑,對同桌女伴表現得無比體貼,禮貌之周全,簡直可以媲美英國的紳士。
酸溜溜的醋意,一滴、兩滴的滲出來,凌瓏咬著紅唇,小手揪緊綠葉。隨著向剛或微笑或挑眉的動作,涓滴的醋意逐漸化為涌泉,咕嚕嚕的直冒,迅速泛濫成災。
哼,這個無賴,既然專程回來相親,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他是把她當成什麼了?主菜前的開胃甜點嗎?
青翠的綠葉被小手捏得碎爛,她眯著眼兒,被醋意淹得暈頭轉向。當他再度彎唇微笑,她竟覺得紅唇一陣酥癢,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他的吻——
啊,討厭,走開走開!
臉紅心跳的凌瓏伸出小手,在半空中胡亂揮舞,急著想把那些平空冒出的回憶抹掉。
盆栽劇烈晃動著,而幾公尺外的歐陽欣欣也跟著搖頭晃腦。前一分鐘,她還用手撐著下巴,拿著叉子,緩慢的將生菜沙拉送進嘴里,下一分鐘,她就頻頻搖晃小腦袋,那張小臉愈垂愈低,最後索性平貼在桌面上,不再有任何動作。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仍是趴在桌上,閉著雙眼,睡得格外香甜,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綠葉之間的小臉滿是錯愕,凌瓏杏眼圓睜,狐疑的伸長脖子,想察看得仔細些,沒想到才稍微探出身子,向剛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糟糕!
她反射性的想縮回腦袋,卻還是慢了一步,他不但瞧見她,甚至還挑釁的挑起右眉,仿佛在嘲弄她只敢躲著偷看,卻沒膽現身。
被他的眼神一激,她反倒深吸一口氣,豁出去的跳出盆栽外,拉著遛狗皮繩,大搖大擺的往兩人走去。
不敢?笑話,她有什麼好不敢?!她會出現在餐廳里,可不是為了偷窺他,而是領了老馮的懿旨,奉命來「督導」,確認這次的相親能順利進行。簡單的說,她是「媒人」的授權人,理所當然擁有出席的權利。
「她怎麼了?」她晃到桌邊,用車掌查票的口氣問,一邊還偏頭端詳著好夢正甜的欣欣。
「睡著了。」
真的睡著了?!
凌瓏眨眨眼兒,迅速蹲下來察看,半響後才確認,欣欣不是想用裝睡的蹩腳方式逃避相親,而是真的被周公拖去下棋了。
「看來,」向剛一扯嘴角。「她對我沒有興趣。」
她仰起小臉,眼兒溜來溜去,先看看他,再看看沈睡不醒的欣欣。「我們是不是應該叫她起來?」她不太確定的問,小手在口袋里亂模,這才慢半拍的想到,出門前忘了跟凌雲拿手機。
餐廳的老板娘走過來,手里的主菜尚未擱下,就發現桌面被昏睡中的小女人佔去大半。
「咦?怎麼回事,欣欣睡著了?」老板娘滿臉歉意,把主菜放到隔壁的空桌上。「向剛,真是抱歉啊,她大概工作得太累了,居然連相親時都能睡著。」
「我可以送她回去。」向剛神色自若的提議,仍是維持極佳的風度。
「別忙別忙,你們先走,等她醒了,我再讓她自己回去。」身為親戚的老板娘,三不五時都會在餐廳里發現呼呼大睡的欣欣,對這類迷糊行徑,早已是見怪不怪。
「但是——」凌瓏開口,想發表意見。
向剛卻已經起身,微笑道謝。「那就麻煩你照料欣欣,我們先走了。」他有禮的點頭頷首,拋出令人眩目的微笑,寬厚的大掌握住凌瓏,拖著她一路往門口走去,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啊——等等——喂,你的相親——」她被拉著往前走,眼楮還不住往後瞧,不敢相信這場相親居然如此輕易就破局了。
一男一女一狗踏出餐廳,在颼颼冷風中來到停車場。
一路上,向剛始終緊握她的小手,用的力道恰到好處,既沒有握疼她,卻也讓她掙月兌不了。
「她能當著我的面,毫不在乎的昏睡過去,擺明對我沒意思,我繼續待下去,豈下是更尷尬?」他泰然自若的問,俊朗的臉龐上,仍帶著淺淺笑意,絲毫不見被女方「嫌棄」後的沮喪。
唔,這麼說也是有道理啦,既然毫無希望,那還不如趁早走人,盡快離開現場,省得彼此都不自在。
她瞄瞄那刀鑿斧刻般的側臉,偷偷松了一口氣,仿佛擱在心口的大石,這會兒終於被挪開,整晚酸溜溜的情緒,終於被沖淡——
嗯,怪了,向剛的相親失敗,為啥會讓她如釋重負?
停車場內春寒料峭,凌瓏卻完全沒有察覺。她低垂著小腦袋,緊蹙著彎而細的柳眉,努力的思索,自個兒為啥會在意這些。
在意?她在意他相親?在意他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在意那張曾經吻過她的薄唇,即將落在另一個女人唇上?
粉臉被莫名的羞意染成紅隻果,她開始用力搖頭。
不不不,才不可能!就算她在意,那也只是基於責任感,在意老媽的交代——嗯,對,一定是這樣——
「什麼東西一定是這樣?」向剛微眯著眼,好奇的看著她反覆點頭搖頭,還嘀咕個下停。
乍听到問話,她茫然的回過神來,下一秒又陡然警覺到,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他帶到車旁,那雙堅實的手臂分開,抵住她身後的車子,有效的把她困在他的目光之下。
「你、你離我遠一點,別靠近我半徑一公尺以內。」她粉臉嫣紅,伸手抵著他的胸膛,想把他推開。
一如當年,向剛拒絕了她。
「不要。」他不退反進,雙手攬著她的腰,霸道的將她圈在臂彎里。
她莫名的感到心慌,敏銳的察覺,他的視線灼熱如火,閃閃發亮的黑眸里,沒有了半絲逗弄,反倒有著讓人心慌的認真。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她心跳如擂鼓,在胸口怦怦亂響,要好努力、好努力才有辦法開口說話。
向剛沒有回答,只是瞅著她,緩緩伸出食指,輕撫著燙紅的粉頰。
他是想捏她,還是想吻她?
沉默仿佛持續了一世紀那麼久,她屏氣凝神,直到胸口因為缺氧而隱隱作痛,紅唇才無意的微啟,想汲取冰冶的空氣,讓腦袋清醒些——
向剛卻在這時低下頭來,封緘她的唇瓣。
她瞪大了眼,瞬間只覺得一陣暈眩。他大膽而放肆的欺近,結實的下半身緊貼著她,雙臂把她擁抱得更緊,讓她無處可躲,只能任那男性的氣息涌來,充斥著她的感官,把她拉進快感的熱潮中。
他炙熱饑渴的唇舌,需索著她的每一絲反應,吻得激烈而徹底,簡直讓她無法呼吸。
這個吻沒有戲謔、沒有試探,只充滿著火熱的。
她的錯愕、她的震驚、她的抗議,以及她的神智,全都被他的火焰消弭殆盡,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逐漸忘了抗拒,甚至開始生澀的回應他的吻。
縴細的小手松開皮繩,自動爬上他的肩頭,在他發尾處交握。
向剛的肌膚平滑而炙熱,身軀強硬而高大,跟她的柔軟嬌小截然不同,她完全無法思考,忘了兩人仍在公共場所,忘了一旁蹲坐在地的狗兒,不由自主的低吟出聲。
「小東西,」熱燙的唇,貼在她縴細的鎖骨上,修長的指解開鈕扣,偷偷溜了進去。「看來你這幾年,還是挺有長進的。」向剛低語著,聲音里夾帶笑意,以及濃灼的渴望。
理智悄悄回到腦中,她又羞又惱的睜開眼楮,雙手用力,急著想推開他,他卻不肯放手。他的目光、他的,清楚的告訴她,他有多麼欣賞她的「長進」——
「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她嚶嚀一聲,懊惱的問,在他的手里被擺布得不知所措。
「我忘了告訴你嗎?」向剛啃咬著她細致的耳垂,熱燙的呼吸伴隨著字句,撩動她敏感的肌膚。「我喜歡你。」
凌瓏僵住了。
喜歡?
向剛喜歡她?
這個極品中的極品、人人贊譽垂涎的男人居然喜歡她?
難道,先前那些親吻,並不只是為了戲弄她?難道,他不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樣才吻她的嗎?
喜悅的火苗竄出心口,卻在尚未燎燒前,就被她自個兒潑上一桶冷水,徹底澆熄。
他喜歡她?這怎麼可能?!
怒氣迅速取代了喜悅,她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身子一扭,掙月兌了他的懷抱。
「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她雙頰火紅,好生氣好生氣的瞪著他。她氣憤他的吻、氣憤他竟敢開這種玩笑,更氣憤自己,在那短暫的瞬間,竟然會信以為真——
「這不是玩笑。」向剛的聲音很輕很柔,口吻不帶半點戲謔,那雙黑眸所傳達的情緒更是無比認真。
她倒抽一口氣,水晶般晶瑩的眼兒瞪得圓圓的。
他眼里的認真嚇到她了!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回來相親的嗎?」她問得結結巴巴,不由自主的後退,卻被車門阻擋了去路。
「沒錯。」向剛勾起薄唇,那笑容是溫柔而非戲謔。
「那那那那——」她的腦子亂成一團,思路徹底混亂,「那」了大半天,才有辦法繼續說話。「那——你、你又說——你喜歡我——」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沒有把握。
「是喜歡啊。」他笑得更溫柔,傾身向前,朝她靠過來。
「停、停停停停——你你別、別過來——」她伸出兩只手,胡亂揮舞,妄想阻止他的接近,粉臉燙紅得像是著了火。「你搞錯了,對下對?你一定是搞錯了!」
「不是。」向剛回答得斬釘截鐵、萬分肯定。「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他靠上前來,輕柔的握住她的手腕,安撫她的慌亂,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小東西,我喜歡你的笑容、喜歡你的臉紅、喜歡你的莽撞、喜歡你的惱怒、喜歡你煮的菜——」
轟轟轟!
她僵硬得像石像,一動也不動的任由他抱著。
向剛一句又一句溫柔的低語,听在她耳里,都像是早天響雷,轟得她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傻了。
他喜歡她,非常喜歡?這並不是惡劣的玩笑,而是貨真價實的告白?他是真的真的喜歡她?
凌瓏杏眼圓睜、粉唇微張,既沒有嬌羞,更沒有驚喜,倒是驚慌的情緒如浪濤般,一陣又一陣的涌上來,潑得她全身發冷,一張小臉逐漸失了血色。
噢,天啊,這還得了,她居然壞了老媽的布局,搶了這個極品中的極品?
春夜里頭,寒風一陣又一陣的吹著,她粉臉慘白,半晌後才發出一聲申吟,沮喪的把臉埋進向剛的肩膀。
完了,媽鐵定會殺了她的!
黑暗之中,傳來細微的聲響。
凌家內外漆黑一片,沒點上半盞的燈,看似空無一人,里頭卻不斷傳來規律的聲響。听得仔細些,聲響來自廚房內,是竹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一個嬌小的人影,正在昏暗的廚房里切面。
即使太陽已經下山幾小時,凌瓏還是不去開燈,只利用窗外街燈的微弱燈光,咬著紅唇站在流理前,不斷重復和面、趕面與切面的動作。
身後的桌上堆積的面團與面條,已經足夠讓嫂子吃到坐月子都還有剩,她卻仍然埋頭苦切,想用這單調的動作,發泄心里的紛亂。
引發這些紛亂的罪魁禍首,自然就是向剛。
凌瓏從不覺得,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她平凡得沒有特色,普通得隨處可見,雖然偶爾會作夢,但是實在難以相信美夢可以成真。像他那種長相帥、體格佳、條件好的男人,怎麼會喜歡上她這個平凡無奇的女人?
可惡,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竹刀切斷平整的面皮,每一刀與每一刀之間都精準得沒有差別,而下刀的人卻心亂如麻,跟條條分明的面條截然不同。
凌瓏不斷想起,相親當日,向剛在她耳邊低訴的每句話。
雖然他說得那麼篤定,她心里卻仍有好多好多懷疑。那種感覺,就像是窮了一輩子,突然獨得數億的頭彩,幸運過了頭,讓人不但難以置信,更膽怯得不敢欣喜。
她好想要逃走,逃離向剛的身邊、逃離這團的混亂,無奈小綿羊仍在罷工中,而她的腿兒又跑不過他的進口轎車——
開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凌瓏狐疑的轉頭,看見一票人喧嘩著擠進凌家客廳,人人拿著飲料、帶著鹵味,甚至還自修小板凳,全都興致盎然的擠在電視機前,雙眼盯著螢幕直瞧。
敝了,今晚是周末,該是八點檔休兵日,還有什麼電視節目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他們群聚在一起?
「晚安。」她站在廚房門口,禮貌的打招呼。
室內頓時一陣死寂,眾人全都停下動作,驚愕的瞪著她,像是她頭上突然長了角。
一個國中生最先反應過來,火速跳到螢幕前,雙手張開,盡力擋住螢幕,不讓她看見畫面。
「你不是陪女圭女圭去做產檢了?」凌梁月娥用手搗著胸口,神情尷尬。
「大哥說,有他陪著就行了。」她簡單的回答,察覺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對勁。她的出現,似乎給他們帶來很大驚嚇。「你們在看什麼?」她好奇的問。
許多腦袋都開始用力搖晃,沒人願意吐實,國中生更是用雙手雙腳抱住電視,仿佛下定決心,要跟電視同生死、共存亡。
凌瓏愈來愈困惑,視線在客廳里繞了一圈,發現向剛居然也在場。他坐在沙發上,長腿在腳踝處交疊,薄唇上勾著莞爾的笑,在驚慌的鄰里間,仍舊維持著一貫的冷靜。
「電視上在播什麼。」她問。
「你最好別知道。」
迂回的答案,反倒把她的好奇心挑撥得旺盛。她疑惑的擰著柳眉,走到電視機前,想要一窺真相。
「這個——凌瓏姊,不、不、不要啦——你還是、還是別看比較好——」國中生還是抱著電視,笑得既尷尬又驚慌,額上甚至還冒出冷汗。
「我不能看嗎?」凌瓏追問,懷疑這些人是聚在一起偷看。
「呃——那個——那個——」國中生不安的猛吞口水,冷汗狂飆,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沙發上的向剛。
他卻沒有開口,反倒嘴角微揚,略微點頭,示意國中生退開。
「障礙物」心不甘情不願的挪開,凌瓏走到電視機前,小腦袋往前湊,瞪大了眼兒,認真的研究,到底是什麼節目,讓眾人變得這麼古怪。
螢幕上出現的影像有些詭異,畫質奇差無比,鏡頭還晃個下停,還夾雜著極下協調的日劇配樂。除了畫面中央那對男女的身影,稍微模糊可見外,其余地方一律黑漆漆。
她湊得更近,想看清楚些。那畫面似乎熟知她的心意,在這時晃動起來,鏡頭緩緩往前拉近——
咦,那個男主角,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呢?
耶,女主角竟也跟她有幾分神似!就連那只蹲坐在寒風中、頻頻打呵欠的哈士奇,也跟飯團長得一模一樣——
不會吧!
小臉唰的轉為雪白,凌瓏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前,雙手抵住螢幕,雙眼瞪得好大,晶瑩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
老天,電視上播放的,居然——居然——居然是相親當日,她在停車場里被向剛「亂來」的場面!
「播到接吻那一段了沒有?」凌爸左手拿著爆米花,右手端著冰可樂,興味盎然的從門外走進來,一看見電視機前的女兒,他的笑容突然僵住。
連向剛吻她的畫面,他們都觀賞過?這麼說來,這種聚會肯定不是第一次!
「這個、這個——是誰拍的?」凌瓏殺氣騰騰的轉身,羞惱的質問,指著螢幕的縴縴玉指,因為激動而抖個不停。
一個嘴上咬著鹵雞翅的男人,慢吞吞的舉手。
惱怒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王大偉!你你你——我跟你老婆還是好朋友耶!」她激動的沖到沙發旁,又羞又氣,臉兒紅通通的。「想當初,你們高中時愛得如火如茶,連書都忘了念,要不是我大力相救,她的歷史鐵定不及格。現在,你居然恩將仇報,等我告訴你老婆,她一定會——」
「呃,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一個女人小聲說道,慚愧的低下頭,無顏面對昔日同窗。
忘恩負義啊!
凌瓏眼前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徹底領悟何謂眾叛親離。她扶著額頭,雙腿一軟,幾乎要當場昏過去。
堅實的手臂伸來,環住她的腰,接任她軟趴趴的身子,再順勢一拉,就把她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還好吧?」渾厚的嗓音在她腦袋上響起。
血氣旋及復而上涌,沖進腦子里,她氣得清醒過來。「不好!」她火大的喊道,揪住向剛的領子逼問。「你你你——你知道多久了?」
「沒多久。」他嘴角微揚,稍微挪動身子,讓懷里氣壞了的小女人能坐得舒適些。
凌瓏可沒察覺到他這體貼的舉動,她氣壞了。「騙人!我不相信,你一定早就知道——」
還沒罵完,王大偉已經啃完鹵味,慢條斯理的開口。「既然被揭穿了,那麼,有件事情,你最好也該知道。」
「什麼事?」她惱火的轉過頭,兩手仍揪著向剛的衣領,不讓他有畏罪潛逃的機會。
「阿嘉做了一個網站。」
「網站?!」血色迅速從那張小臉上消失。「什麼網站?」她虛弱的問。
「是電腦老師出的作業,要我們做個網站。」那個擋住電視的國中生,尷尬的舉起手。「相親那晚我也在餐廳,本想替不能到場的左鄰右舍,拍下歐陽欣欣的相親實況,哪里知道,還沒拍到什麼,她就睡著了。向二哥跟你離開後,我好奇的跟上去,然後——呃——我想到,這剛好能當作網站的題材——」
凌瓏全身一軟,趴在向剛肩頭上申吟。
柄中生卻還在盡責的「報告」。
「網站第一周就突破兩萬人次,老師給了九十五分。昨天,連PCHOME都打電話來,問我願不願意做個專訪。」阿嘉說得眉飛色舞,顯然對自己的「創意」感到萬分得意。
「你把這段影片放上去了?」她的聲音在顫抖。
「唉啊,只有影片怎麼夠?」阿嘉揮揮手,非常專業的回答。「只放影片,網站內容就不夠豐富了。所以,我從各位伯父伯母手上,找來你們各時期的照片,一一掃瞄上網。」
「你乾脆燒成光碟拿去賣算了!」
「沒有賣啦。」阿嘉模模頭,居然還一臉不好意思。「我怎麼能賺鄰居的錢呢?只有意思意思的,跟大家收五塊錢的工本費。」
還真的燒成光碟了?!
「大家都——都——都上網看過了?」凌瓏瞪大了眼,粉唇輕顫,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從頭到腳徹底涼透。
「除了你和欣欣,其他人應該都看過了。」王大偉一臉同情。
難怪賣菜的小販總是對她笑得神秘兮兮;難怪門口常有外地人來拍照留念;難怪十幾年沒聯絡的國小同學,特地打電話來閑聊。原來,透過網路,以及鎮上無所下在的「情報網」,她跟向剛的事早已是人盡皆知。
身為偷拍光碟的主角之一,向剛卻絲毫不在意,他環抱著她的腰,親昵的拍拍她的腦袋,提供安慰。
「別擔心,你要是嫌耳目眾多,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約會。」
「誰要跟你約會啦?!」她紅著臉反駁。
懊死,她早該知道,只要跟向剛扯在一塊,她平靜的日子就會迅速終結,再度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現在可好了,不論是她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知道她作了什麼事情。
「完了,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搶了欣欣的對象——」她抱住頭喃喃自語,覺得連世界末日也遠不及此刻悲慘。
老媽反倒在這時開口安慰。
「什麼搶不搶的?是緣分啦!」女兒還保證,會替向剛找個女人,哪里想得到,那「女人」就是她自個兒呢!「還有啊,欣欣另外有伴兒了。」凌梁月娥呵呵直笑,顯然心情極佳。
「啊?」她呆了一呆。「是誰?」
「我大哥。」向剛開口。
「你大哥?向榮?」她猛然回頭,錯愕得紅唇半張。
「對。」他嘴角噙著笑,額頭與她相抵,即使在眾人面前,也毫不隱瞞對她的溫柔。
「是啊是啊!」阿嘉猛點頭,忙著報告最新版的鄉里重大八卦。「他們睡在一起,被我們當場逮著。」
一股同為「受害者」的感慨襲上心頭,凌瓏同情之余,也暗暗慶幸,好在欣欣已經有了歸宿,否則她遲早會被心上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咳嗯,好了、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個阿嘉,把遙控器拿過來,我們再來看一逼。」凌梁月娥眼看事情都挑明了,再也無須遮遮掩掩,馬上開口要求重播,想再度欣賞女兒撈著「極品中的極品」的精彩畫面。
什麼?再看一遍?
「等一下!」
凌瓏渾身一僵,跳下向剛的大腿,急忙就要搶遙控器。沒想到阿嘉的速度更快,當著她的面截走遙控器,雙手奉交給凌梁月娥。
「別搶別搶,你要是不看,就站旁邊一點,不要擋住大家,去去去!」老媽揮手趕人,再吆暍眾人就定位,堅決要跟左右鄰居回味那「光榮」的一刻。
螢幕上再度出現熟悉的畫面,當眾人聚精會神的觀賞時,身為影片女主角的凌瓏早已羞憤得再也待不下去。她用雙手搗住臉,不敢多看電視一眼,咚咚咚的沖回自個兒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