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勺客 第三章

歇業三年之後,龍門客棧首度開門營業,辦的就是一場喜氣洋洋的婚宴。

時值臘月,屋外北風凜冽,大雪紛飛,屋內卻是冠蓋雲集、高朋滿座,只要是收到請帖的人,沒有不冒風雪前來喝這杯喜酒的。

大伙兒都想來瞧瞧,龍家那位挑剔成性的姑娘,挑了又挑、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才挑撿出的廚子,是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可惜,這場婚宴的新郎倌,正是新任頭廚本人。今日石敢當並不下廚掌勺,宴客的菜肴,反倒是由茵茵的「前夫們」負責的。

那些得了銀子的名廚們,個個眉開眼笑,立刻寫下休書,扔到茵茵面前,言明從此各不相干。

為了賣面子給龍家,廚子們還挽起袖子,為婚宴一展廚藝,除了鼓勵石敢當「勇氣可嘉」,也感謝他「為民除害」,願意迎娶這個包藏禍心的女人。

佳肴一道道端上桌,眾位賓客們,嘴里品嘗著珍餞美饌;心里卻更好奇,能夠打敗這些名廚的男人,煮出來的菜肴,會是如何的滋味。喜宴尚未結束,就有不少人搶著到掌櫃那兒預約,接下來幾旬之內的宴席,不一會兒就宣告客滿。

茵茵身穿嫁裳、頭蓋紅紗,坐在喜桌旁,眼睜睜看著客人們搶破頭,急著掏銀子付定金;心里不禁佩服龍家的這樁生意,著實作得漂亮。

她聰明狡猞,早就看出端倪,這場婚宴,其實只是個藉口。說穿了,龍門客棧根本是打著辦婚宴的名義,吸引賓客上門。

賓客們拿著禮金上門,客棧里卻又不讓頭廚掌勺,吊足了眾人的胃口,存心讓人自掏腰包,登門再花一次銀子。至于那些名廚們,則是被利用得徹底,全成了客棧再度開幕的墊腳石。

看來,龍家的姑娘,的確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不過啊,嘿嘿,龍姑娘雖然心思縝密,卻未必料得到她這個新娘的心思。

茵茵白女敕的小手探向桌子,拿了塊酥甜的蓼花糖,擱進小嘴里,慢條斯理的嚼著,一顆心卻老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餅了今晚,她就自由了!

答應再嫁石敢當,只是權宜之計,她的確不想坐牢,但是,她也不想待在龍門客棧里。

對,沒錯,她打算再騙石敢當一次!

送到眼前的飯菜,她怎麼可能不吃?送到眼前的笨男人,她又怎麼可能不騙?既然他笨得這麼徹底,她當然不介意再騙他一次,教導他何謂防人之心不可無。

雖然,這會兒有無數的眼楮盯著她,讓她暫時無法月兌身,但是等到進了洞房,她就可以找個機會,包袱款款,模黑逃出客棧,繼續作她那騙婚的勾當,最多從此之後,不再找廚子下手就是了。

愈想愈高興,茵茵忍不住偷笑,一雙眼兒笑得有如彎月。

「蓼花糖這麼好吃嗎?」軟軟的聲音突然響起。

咳!

茵茵嗆了一聲,嚇得差點吐出嘴里的糖。她回過頭,發現這場婚宴的策劃者,不知何時已來到喜桌旁。

龍家唯一的傳人,閨名無雙,生得膚如白玉、眼若晨星,整個人豐腴嬌女敕,慵懶甜潤,就像塊軟軟的桂花年糕,讓人瞧了就想咬一口。

兩個大男人杵在她身後,一個全身黑衣,面容嚴酷,腰間掛著一劍一刀。另一個則是茵茵見過的銀發男人,他面帶微笑,手里還是抱著算盤,兩人就像黑白無常似的,靜靜分立兩旁。

「嚇著你了嗎?真抱歉。」龍無雙淺笑頷首,小手輕揚,先讓小奴婢送上烘暖了的軟墊,這才翩然入座。

才坐下來,她就開口發問。

「有什麼可吃的?」

銀發男人恭敬的上前。

「廚房里已經準備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我不吃那些。」她溫柔但堅定的拒絕。

握住算盤的大手,稍微收緊,俊臉上卻還是保持笑容。

「那麼,無雙姑娘要吃什麼?」他問。

「廚房里還備著一份最上好的材料,讓石師傅去替我作幾道菜。」

銀發男人面露難色。

「他可是今天的新郎倌,在大喜之日,還讓新郎倌下廚,這——」最重要的是,賓客們要是知道,龍姑娘把最「好康」的,全留下來自個兒獨享,往後客棧的生意要怎麼作?

龍無雙嫣然一笑,指著幾桌之外,被眾人爭相敬酒的石敢當。「與其留石師傅在這兒,讓眾人灌酒,不如就讓他進廚房作菜。否則,要是被灌醉了,今晚怎麼能洞房?」

茵茵垂下眼兒,在心里暗罵這個女人多事。

哼,就是灌醉了才好啊,她才更方便逃跑嘛!

銀發男人不再多言,拱手領命,撩起長袍往石敢當走去。

柔如春水的眸子,目送著石敢當走入廚房,才又轉回新娘的臉上。

「諸葛姑娘果然生得標致,難怪石師傅會對你一往情深。」她笑意可掬,雙手擱在膝上,不去踫桌上的餐點,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

「茵茵在此,謝過龍姑娘的救命之恩。」她起身福了一福,擺出一副良家婦女的模樣。「讓您花費鉅資,茵茵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放心,那筆銀兩絕對付得值得。如此一來,我不但能夠留下石師傅,又能從你那兒得到各地的獨門菜譜。」

你作夢!哈哈哈哈哈!

茵茵在心里大喊,還附贈一串囂張惡劣的狂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更加恭敬有禮,還親手為龍無雙倒了一杯茶,用行動強調自個兒柔順的形象,想讓對方放松戒心。

沒錯,她是答應了龍無雙的條件,但是並不代表,她一定要履行承諾。別忘了,騙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龍無雙的手還是擱在膝上,沒去接茶。她注視著茵茵,半晌之後,才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淺笑。

「你們上一次成親,是因為無人見證,才會衍生出這麼多波折。所以,我建議石師傅,重辦婚禮,風風光光的迎娶你,從今以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子。往後要是再有什麼事,所有人都會知道,該把你送回龍門客棧。」

那就是說,往後,她別想在京城地區騙婚了!

茵茵臉上在笑,手上卻捏緊了拳頭,一股不安的感覺,正從心里咕嚕嚕的往上冒。

眼前的龍無雙,表面上看似溫柔無害,其實手段高妙,是個棉里藏針的厲害角色,說出口的話柔柔軟軟,卻都帶著十足的威脅。

好在她今晚就要逃了,否則要是真有了這樣的主子,往後可不好對付呢!

「讓您費心了。」茵茵硬著頭皮回答。

「好說。往後需要費心的是石師傅,不是我。」

銀發男人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又出現在龍無雙身後,恭敬的拱手。

「無雙姑娘,菜肴備妥了。」

「很好,派人端進房里,我要回去品嘗。」她姿態曼妙的起身,走了幾步,才又回過頭來,丟下一朵神秘的微笑。「諸葛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要好好把握,夜半里,最好就別出去溜達了。」

言畢,她留下桌邊目瞪口呆的茵茵,逕自提起繡裙,轉身從容離去。

龍無雙臨去的那一笑,簡直讓茵茵魂飛魄散。

直到婚宴將散,兩個清靈的小奴婢,仔細攙扶著,送她先回新房時,她還冷汗直冒,心里七上八下,忐忑極了。

她是久歷江湖的小騙子,行事作為半點都不光明正大,慣常走的都是一些邪門路子。偏偏,這間客棧似乎比她更邪門,尤其是那個龍無雙,雖然語氣溫軟,卻是每句話都暗藏玄機。

難道,龍無雙老早就看出,她答應成親,只是個幌子?

唉啊,這麼一來豈不是糟糕透頂?逃跑的念頭既然被看穿,客棧內說不定會加強守衛,甚至派人牢牢盯住新房,讓她插翅難飛。

茵茵愈想愈苦惱,一路上還左顧右盼,想先記住奴僕駐守的位置,等會兒夜深開溜時,才好遠遠的避開。

只是,她左瞧右瞧,一路瞧進客棧後方的院落,卻仍不見半個奴僕。她謹慎的追間小奴婢,才知道龍姑娘吩咐,要奴僕們都去前廳列隊送客了。

大雪稍霽,月光探出雲層,枝頭梅花蒙了一層厚厚的雪,反倒綻放得更美,院內處處可聞見淡淡的花香。

梅樹底下,有人影晃動。

茵茵瞧見那影子,心念一動,立刻轉憂為喜,隨口找了個理由,支開兩個小奴婢,雙手掀開紅紗喜帖,迫不及待的迎上前。

「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她低聲說道,慶幸長空的良心沒被狗給啃了,還曉得要來救她這個妹子。

呼,太好了,有了大哥作接應,她逃走的機會就大大的增加啦!

男人踏出陰影,一張斯文俊秀的面容,被月光映照得清清楚楚。「茵茵,原來你也在等我嗎?」他驚喜交集的說道。

啊,這個人——這個人——

她眯起眼楮,不敢置信的確認,這才發現自個兒認錯人了。在梅樹下守候的男人,不是她的大哥,而是——而是——

「你是誰?」她懶得去想,直接發問。

男人的下顎一抽,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她的問話,剛剛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那張斯文的面容,看來更蒼白了些。

「我是廣東羊城如意樓的孟清川。」他回答,雙眼在她身上繞來繞去,急切的確認,她是否因為幾日的牢獄折騰而消瘦,對她的關懷溢于言表。

茵茵想了一會兒,驀地眼兒發亮。

「啊,人參!」她伸手指著他,沒頭沒腦的喊道。

要不是經他提醒,她根本想不起他的姓名和來歷。不過,她的舌頭倒還記得,當初從他家里偷出的千年人參,所炖出的雞湯,滋味有多美妙。

孟清川點點頭,握住她的雙手,直視她的眼楮,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我這一年來四處找你,前不久才听見,那些人把你送進大牢,我急忙籌措銀兩,連夜趕來京城,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他停頓一下,雙目閃動,口氣突然變得激烈。「不,還不遲!茵茵,你這就隨我回廣東去,我願意再娶你為妻。」

哇,又來了一個要娶她的?!

想到這麼俊秀的男人,即使被拐了銀兩、被偷了菜譜,還賠上一株千年人參,卻仍對她一往情深,堅持要娶她為妻,她的女性自尊,瞬間就像吹皮球似的,膨脹了無數倍,還不由得自戀的嘆了一口氣。

噢,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她諸葛茵茵,還真是害人不淺啊!

「茵茵,我們走!」孟清川緊握她的手,一步步往側門走去,急著要帶她私奔回廣東。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听見不遠處的回廊,傳來人們鼓噪的聲音。部分的賓客,執意要送石敢當回房,還你一言我一語的叮囑,要他千萬看好新娘。

人們喧鬧的聲音,傳得愈來愈近,茵茵連忙掙月兌孟清川的手,深怕還來不及逃走,就被眾人發現,她站在院子里跟個男人手牽手的站在一起。

一旦事情鬧大,她只怕更逃不了!

「茵茵!」

「你——唉啊,你快走啦!」

「茵茵,別怕他們,我——」

「我是怕你啊!」她低嚷著,把孟清川推開,繡花鞋轉了個方向,咚咚咚的往新房的方向跑去,急著要搶在新郎回房前進門,免得讓其他人起了疑心。

孟清川被遺棄在梅樹下,修長如柳的身子,像是要融進梅樹的陰影中。他注視著她逃開的嬌小背影,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龍門客棧佔地遼闊,月復地極深,前頭是典雅恢弘的樓房,專供客人飲酒吃食,每間雅座都可以眺望玄武大街。

穿過臨水的長廊後,客棧的後方,則是精致的院落,屋宇高深宏敞,裝修富麗精美,陳設雅致整潔,能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在此久住。

不只如此,龍家對員工們也十分慷慨。

其中幾處院落,並不讓客人居住,而是分派給服侍龍家的忠僕,那兩個長年杵在龍無雙背後的黑白無常,就各自佔去了一處跨院。

石敢當是她重金聘來的頭廚,住的地方自然不能馬虎。龍無雙精挑細選,找了一棟精致的樓房,高有二層,三面環廊,四方繞水,內部擺設全用銀杏木雕成,簡潔而高雅。

茵茵才踏進新房,就覺得喜歡極了。

可惜啊,她今夜就要逃了,不能在這兒久待,不然這間屋子如此雅致,要是真能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倒也是一椿美事。

門外傳來聲音,她警覺的回頭,迅速飛身奔回臥房,先把包袱藏在雕花架子床的床架上頭,這才靈巧的跳下來,抓起輕飄飄的喜帕,重新蓋回自個兒頭上,像尊瓷女圭女圭般,乖乖在床邊坐好。

木門被推開,賓客們的喧嘩聲流瀉入室,有幾個想闖進來鬧洞房,卻都被掌櫃的擋了下來。

「無雙姑娘交代,春宵一刻值千金,請各位爺們就此留步,別打擾新人。」銀發男人拱手說道,口吻有禮,態度卻很堅決,那雙眸子往幾個略有不滿的賓客淡淡一掃,對方就模模鼻子,嘴里雖然嘟嘟嘍嚷,雙腿卻一步步的往後退。

其余的人,听見是龍無雙的交代,也不敢鬧得太過分,各自又調侃了幾句,就隨掌櫃離開。偌大的新房,轉眼間清場完畢,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漸漸深了,屋外寂靜無聲,屋內只有石敢當的腳步聲回蕩。他先是走近花廳,在臥房外停步,過一會兒之後又退了出去,在屋內走過來、走過去,像頭困獸似的繞圈子。

茵茵在喜帕下頭偷笑,猜也不用猜,就知道這個男人肯定是在緊張。

「喂,愣在那兒作啥?你還不過來掀我的喜帕?」她開口提醒,懷疑自個兒要是沒叫喚,石敢當就會在花廳里繞上一整夜。

一只大大的手,有些顫抖的探來,掀開她頭上的紅紗。

她抬起頭來,對著他甜甜一笑,那笑容簡直美得教人眩目。

「娘子。」石敢當臉色燙紅,緊張得手足無措,那塊小小的喜帕,被他緊捏在大大的掌中揉了又揉,幾乎就快成了破布。

「我們又成親了。」她巧笑倩兮的望著他,知道自個兒愈是看他,他就愈會臉紅。

石敢當點點頭,抓抓頸背,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嘴巴張開,卻吐不出半個字,薄唇就這麼像離水金魚似的開開合合,急得額上開始冒汗。

她忍不住又笑了。

那絕美的笑容,讓他看得幾乎痴了。他深吸一口氣,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擠出那句擱在心上好久好久的話。

「你好美。」這句話,一年多前他就想告訴她了。

女孩子都是愛听甜言蜜語,茵茵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還萬分確定,石敢當說的肯定是實話——這個男人,只怕笨得連謊話都不會說呢!

「過來坐我身邊。」她主動伸出小手,拉住他寬寬厚厚的掌,拉著他坐上雕花架子床。他那龐大的身軀,才一擠上床,就讓整張床突然變得狹窄起來。

坐上床鋪的石敢當,雙眼直盯著自個兒的手,仿佛她的美麗讓他不敢直視。

「我問你,你往後會不會疼我?」

他用力點頭。

茵茵放軟身子,偎進他寬闊的胸膛,汲取他身上暖暖的溫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清楚這高大的男人沒有半點的威脅性,所以她反倒更放肆,先前不曾對其他男人作過的親昵舉止,面對他時卻顯得格外自然,她喜歡逗逗他、模模他,就像只調皮的小貓,賴在一只乖馴的大獅身上撒嬌廝磨。

粉女敕女敕的小臉,仰望著他那張潮紅的大臉,還伸手捧住他的臉,光潔的額靠上了他。

「不論我說什麼,你都願意照做嗎?」她又問,垂下眼兒,直覺的避開那雙太過真誠的眸子。

或許,離開之後,她會懷念這個男人的笨、這個男人的老實、這個男人大大的手、這個男人身上干爽好聞的氣息——

「是。」

她暗自咬牙,下定決心。「那麼,我現在要吃餅。」

石敢當微微一愣。

「什麼餅?」

「水晶餅。」

這樣的要求,在洞房花燭夜里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是,他是一諾千金的漢子,說出口的話絕不反悔。既然已經親口允諾,那麼,就算她說想要在大雪天里吃清蒸鯉魚,他也願意月兌光衣服,冒著刮骨裂膚的寒風,跑去河上臥冰求鯉。

「好,那我這就去一趟廚房。」

「去廚房作什麼?」

「做餅給你吃。」

石敢當挽起袖子,跨步往外走去,還真的要去廚房做餅。

茵茵連忙拉住他,用盡力氣的搖頭,頭上珠環翠繞的鳳冠也跟著叮當作響。「不要不要!我要吃的,是城東那間德恭鋪子里頭的水晶餅。」

德恭鋪子的水晶餅,在京城里遠近馳名,是高官女眷們的最愛,往往尚未開爐,就被預訂一空,有銀兩都未必買得著。

他擰眉想了一會兒,望望窗外冷寂的夜色。

「那——那——我明天就去幫你買。」

「不行,我今晚就要吃。」

「可是——」

這兩個字才剛說出口,粉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無蹤,她眨著水汪汪的眼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你才剛剛答應過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就要變卦了嗎?」她轉身趴到鴛鴦枕上,開始嚶嚶啜泣,哭得肝腸寸斷。「我就知道,你跟其他男人一樣,說的話都不老實,只是想哄我——」

听見她的哭聲,石敢當馬上就慌了手腳。

「我去、我去!我這就去!」他像是被火燙傷似的,猛地跳下床,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出臥房,急如風火的沖出去替她買餅了。

直到腳步聲遠去,趴臥在鴛鴦枕上的茵茵,才慢吞吞的撐起身子。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眼里沒有半滴的淚,先前的啜泣,只是為了騙他出門。

她俐落的起身,拿下藏在床架上的包袱,轉身往花廳走去,準備盡速離開這兒。

經過木雕桌旁時,那對大紅的龍鳳燭火光躍然,讓她看見那件擱在角落的破舊皮氅。原本急著趕路的腳步,突然間停了下來。

石敢當急著去替她買餅,甚至連御寒的皮氅都忘了穿。

她拾起那件皮氅,擱在桌上攤開,軟女敕的小手撫過毛皮上的縐摺,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悵,悄悄從心里冒出芽。她的心有一小部分,好像在那一瞬間變得柔軟了。

鏘鏘!

遠處,傳來更鑼的響聲,茵茵驚醒過來。

二更了,再不走就太遲了!

她咬咬唇,把皮氅摺疊整齊,再拿下鳳冠,擱在皮氅上頭。「石敢當,咱們後會有期了。」她喃喃低語,聲音很輕很輕。

接著,茵茵抓起包袱,推開木門,飛身縱躍,潛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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