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不敢露出喜色,只敢低聲喚著。
「沉香,快入內。」
在眾人的注視下,褪下斗篷的她緩緩步入大廳。
穿著無繡素色絹衣,長可及地的發扎著素色絹帶的沉香,低垂著臉兒,輕盈的伏地為禮,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
她垂首注視著,眼前的青石磚,感受到大廳之中,那陣不尋常的寂靜。
僅在踏入大廳時,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見了,大廳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對待的那個男人。
他正斜臥在榻上,四周堆滿著一束束竹簡,簡上墨痕未干。粗糙的指掌握著朱筆,正在批注孫子兵法,信手揮毫,筆墨酣暢。
「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無數。」
「香料如何治病?」
「屬下親眼所見是——」
「我不是問你。」他依舊看著兵書,甚至不曾抬頭。
「中堂恕罪!」陳偉的前額,重重的叩地。
委婉輕柔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香料與藥材無異,可焚來嗅之、熬來喝之、磨來敷之,只要調配得宜,不論內外傷,或是新病與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聲音,讓朱筆略微一停。
他沒有想到,這大夫會是個女子。
「那麼,你要如何治我的風寒?」他淡然問著,朱筆又動。
「請中堂允許,容我引火焚香。」
他只答了一個字。
「可。」
沉香輕盈起身,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走到大廳的長明燈旁,取出懷中的紙捻,引了長明燈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這時抬頭,恰恰看見這一幕,望見粲然流麗的火光下,她那張絕美的容顏。
他的身軀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緊。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已沒了心。
他的心,在許多年前,就隨著摯愛死去。
但是……但是……
怎麼可能?
眼前的這個女人,眉目竟會與他魂牽夢縈的摯愛,那麼的相似。
染滿朱墨的兵書,因為他錯愕松手,跌落在青石磚上。
怎麼可能?!
他的鐵石心腸,劇烈震動著,眼睜睜看著她從懷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燻爐,置入火苗,撒入些許不知名的粉末。
而後,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細刀——
「放肆!」
一見到兵器,侍衛立刻警覺,急急跨步上前。人還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擊打白女敕的手腕。
細刀鏘然落地,柔女敕的小手泛起紫紅,她疼痛不已,雙眸含淚。
侍衛還要近前,高大的身軀卻陡然欺近,單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強大的內勁將侍衛推得踉蹌後跌,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離開繡榻,來到她的面前,親自捧起她的臉兒,仔仔細細的端詳。
就算他初時多麼震驚,這時也迅速化斂為平靜,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沉香望著他。
這男人有一雙令人琢磨不透的眼楮,凜凜烈烈,銳利逼人。他望著她的眼神,恍若她是只被他擒獲的鹿兒,只能隨他任意處置。
她听過關于他的各種傳聞。
必靖。
必中堂。
南國最有權勢的男人。
不論南國或是北國,所有人都知曉,這個男人的惡名。
必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助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
但近年來,關父年歲已大,極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關靖,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戰北國,也是由關靖領軍,才能打敗北國。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一步一步的,逐漸被關靖的勢力鯨吞蠶食。
戰後,為了盡速恢復國力,彌補戰時的虧損,他奏請皇上,頒布節儉之令,放肆奢華之人一律問罪。
他還立下規矩,不論官員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來到這兒,巨細靡遺的向他稟告。
換言之,不論各地消息、所有政事,關靖都會比皇上早一步知曉。
必于關靖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她記得分外清楚。
這手,殺過千萬人。
這眼,望過腥血成河。
但,萬萬想不到,他觸及她時,竟會如此溫柔。
「這麼縴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傷不了人。」他緩慢的執起她的手,彎唇而笑,雙眸細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還無限憐惜的輕撫著,她手腕上的傷。
然後,他抬起手來,以粗糙的指劃過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漬,染了她的肌膚,像是為她烙了印。那一瞬間,她心里已然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放她離去。
微彎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陳偉。」他嘴里喚著,雙眼仍望著她。
「屬下在!」
「你可算是費盡心思了。說是替我找來大夫,但實際上卻是替我備了這麼一份厚禮,而且還深得我心。」關靖贊賞有加,滿意至極。「辛苦你了。」
陳偉大喜過望。
「只要中堂喜歡,屬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關中堂的歡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搖直上。
「我很喜歡,喜歡得很。」關靖輕聲說道,緩緩轉過頭去,微笑的說道。「只不過,按照律例,賄賂,是死罪。」
陳偉沸騰的熱血,瞬間涼透。
「中、中堂?」他臉色慘白。
「大伙兒都瞧見了,你這可是罪證確鑿。」關靖淡淡說著,吩咐兩旁侍衛。「把他推下去,在門外斬了。」
「中堂饒命!中堂饒命!」陳偉慘聲高呼,全身顫抖不已,萬萬想不到,一番心血換來的,竟是死路一條。
無情的侍衛拖著他,往大廳門外走去,任憑他如何掙扎與哀求,都沒有任何效果,更沒有人敢開口求情。
就在他即將被拖出大廳時,關靖再度開口。
「對了,陳偉。」他直起身來,唇上笑意不減。「我會留下你的禮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閻王報到吧!」
罔顧陳偉逐漸遠去的慘叫,關靖拉起沉香,將她拉入寬闊且堅實,如似牢籠一般的胸懷。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將她籠罩在其中,讓她無處可逃。
沉香仰望著他,心中知曉。
這個男人,從今以後,就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