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剎告訴溫歡,他對她的莫名好感,乃是因為她的國語腔調既不是大陸饒舌的北京腔,也非香港、新加坡、東南亞一帶鼻音特別濃厚的奇怪聲調,而是來至于他所熟悉,又勾喚起他往事回憶的台灣腔調。
真是衰透、倒霉極了!為什麼她會踫到這個怪人?早知道她就以大陸繞舌的北京腔說話,讓他感受不到親切溫馨,這會兒她就不會被困在這走不掉了。
現在可好了,這個惡魔顯然將她當成是項新穎奇特的玩具般,不等他玩膩厭煩她,他是絕對不可能會放她走的。只是……他要多久才會厭煩她?三天?五個星期?還是半年?
三天她勉強還可以接受,五個星期就嫌長了點,半年則不用考慮了,她是捱不到那時候的。最怕的就是,他對她厭煩了,可就是不放她走,欲將她當成古董般的收藏起來,那她是絕對會誓死抵抗到底的。
雨依然淅淅瀝瀝的落著,細如絲,斜如縷,而風微涼轉寒的輕拂著。溫歡不禁覺得冷,她忍不住拉了下衣領,視線卻被遠方移動的點點黑影和火光所吸引,隨即響起的是一陣由怒吼、咒罵交織而成的嘈雜聲。
「少爺,捉到偷竊者了!」見兩名下人押著不知死活敢擅自私闖「惡魔島」,並不怕腦袋搬家的偷盜者走來,何總管請示著該如何處置那竊賊。
夜,雖然漆黑,但還不至于暗得幾乎都看不見任何東西,尤其在這沒有月光的夜晚,數十枝火把是那麼的醒目,然而真正吸引住她的視線,不是那數十個下人,而是當熊熊的火焰順耀到那個被揍得半死的竊賊臉上,讓她仔細看清楚他的面孔時,她驚愕得怔住了。是老爹,老爹失手被捕了!
「老爹?」溫歡雙腳不再發麻,搖晃的爬起來,她看見那個人再度對老爹拳打腳踢,著急的想飛奔過去救老爹,但卻被鬼剎捉住手臂,不準她過去。
「小……歡?」被人狠狠的痛毆毒打一頓,溫臣很有骨氣的忍住身體的疼痛沒吭哼半聲,直至听見她安然無恙的聲音,才硬是挺起站不直的身軀來,「你……沒事……吧?」
溫歡被嚇呆了。跟著老爹行偷盜竊七年,即使老爹偷十次有九次失敗,經常不小心暴露蹤影被人發現,但他月兌逃功夫一流,從未失利被逮捕過。而這一次,是他行偷二十年來,第一次被捉,也是跟著他東偷西藏的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到他的慘況。
他們下手很狠,沒有問清老爹的目的和企圖,捉到人不由分說的就開始毆揍他,接著再嚴刑逼供的狠狠毒打他一頓。人是做的,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哪禁得起,受得住他們這樣的教訓,恐怕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老爹!」看見老爹鼻青臉腫,嘴角掛著血漬,那個人還是繼續對他動粗施暴,溫歡氣壞的想甩開鬼剎的手,不料他捉得緊,根本沒意思要放手,「不要打我老爹!你們住手!不要傷害他!」
對付一個敢私闖「惡魔島」,又敢在惡魔地盤行偷的竊賊,沒將他五馬分尸已算是便宜了!表剎看向溫臣一眼。
「他就是你老爹?」雨勢愈來愈大,鬼剎加重力道抓住她的手臂,並接過如意遞來的雨傘,如惡魔張開黑色羽翼般,準許溫歡躲進他的羽翼下,尋求他的庇護。
僅一眨眼的工夫,毛毛細雨已轉變成打在身體會痛的斗大雨珠,她下意識的躲進他撐著的雨傘下,沒有感覺到她是多麼的靠近他,心思全縈繞在該如何解救老爹這麻煩事上。
「我求你!你快叫他們住手,不要再打我老爹了,我老爹快被他們打死了!」溫歡沒有為自己呼喊半聲疼,手臂任由他緊抓住不放,反而苦苦的哀求他,忘記他是人稱惡魔的鬼剎。
既被稱為惡魔,對付叛徙、私闖者,手段只可能會更加殘酷而不可能會有半點仁慈的寬恕,又以鬼剎為名,理當人如其名般的冷血無情。而她,顯然忘了這點。
「這是他應得的下場!」他的面孔蒙上一層陰狠的戾氣,頓時封閉情緒,恢復一貫冷漠待人、行事凶殘的鬼剎。
私闖禁地已是死路一條,竟還敢夜盜「黛玉葬花」圖,沒一刀索取他的性命,而網開一面饒他不死,任手下僅以拳頭伺候他,已是自己最仁慈的饒恕了。鬼剎自認已經手下留情。
但在溫歡的想法呢?,惡魔果然是惡魔!一點也沒有半點人性,她真懷疑他還有沒有感情。
「但罪不至死啊!老爹他真的沒有惡意,也沒有任何的企圖,他只不過是想拿回我們溫家的祖畫罷了,難道這樣他也錯了嗎?」雖然偷竊是不對的行為,可老爹畢竟是老爹,總不能教她胳臂往外彎,幫外人數落老爹的不是。
「對、錯由我來決定!」鬼剎陰沉著一張臉,緊抿的薄唇隱幼透露出冷酷的殺機,似乎是在提醒她,他是統御這座島所有一切的主宰者,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訴她,他要誰生誰就生,要誰死誰就得死!
「你真的是個冷血無情的惡魔!」溫歡氣得失去理智的罵他,她早該知道要跟惡魔講道理,無疑是件痴心妄想的蠢事,但她就是不死心,因為老爹已命在旦夕。
表剎倏地眯起泛著森冷光芒的凌厲雙眸,嘴角邪惡的微微上揚,露出令人害怕的噬血殘酷笑容來。
呵!惡魔?她竟敢當面唇罵他是惡魔,如果她不是太勇敢了,就是愚蠢至極!兩年前第一個敢當面辱罵他是惡魔的女人,下場是被他一拳打斷鼻梁、揍花容貌的丟進大海去,而她,顯然是嫌命太長,活得不耐煩了。
「我承認,這是事實!」他沒有一怒之下命人宰了她,反倒出乎意料的饒了她這一條小命。
「你!」溫歡微愕的瞪著他,眼神是既害怕又訝異,不敢相信他竟沒有動怒。
看著她懊悔逞一時口舌之快的自責表情,鬼剎的嘴角依舊有著笑意,只不過笑容不再令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盡避他的笑容是溫和的,站在黑夜中的他,看起來仍像蟄伏在暗處的惡魔,讓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要我放了他!可以!」他目光炯亮得像團火,直盯著她有絲喜悅的期待小臉,「不過……」
听到他欲饒老爹一命,溫歡欣喜若狂,但再听到他附加的但書,她立即垮下小臉,眼神也由光亮轉為黯淡。
「不過什麼?」她內心充滿不安,頭皮發麻的瞪著他。不知為何?她總感受有股不祥的預兆,像天要塌下來的大事要發生般。
「我要你留下來。」鬼剎俯視著溫歡,將她小臉上錯愕、詫異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猶如一頭懶貓,殘酷的看著爪子下被鉗制住的老鼠,從容的等待她的掙扎。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沒有誓死不從,也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抗,只是一臉平靜的看著他,毫不猶豫的一口就答應他的交換條件。
「好。」為了老爹,她犧牲一下無妨,何況,老爹養育她七年了,該是她回報老爹恩情的時候了。
「放開他。」得到她的承諾,鬼剎以眼神示意手下放人。倘若她不答應留下來,他可以用強迫的手段逼使她硬留下來,但他卻不願這麼做,那只會引起她的反彈,他要的是她心甘情願的留下來陪伴他。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少爺要手下們放人,手下們不敢不放。而被揍得半死,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溫臣,在失去支撐身體重量的依靠下,頓時像團爛泥般,全身虛月兌無力的癱趴在地。
「老爹!」就在他倒地的剎那!溫歡害怕得哭了,不敢將死與他聯想在一起,「不!老爹!不要丟下小歡……你別死啊!」
「他沒死,只不過是嚇昏了。」語氣有著明顯的嘲諷,鬼剎睥睨了趴在地上不動的溫臣一眼,由他頂多三十出頭的年紀來推算,她該不會真只有八、九歲大吧?
老爹再怎麼無用,還是自己的老爹,溫歡不允許別人如此的輕蔑他。
「你放開我!我要過去看老爹!」她沒有掙扎,只是氣昏頭的瞪著鬼剎,完全忘記他是恐怖的惡魔,她該害怕的,而不是怒視反指控他的不是。
雖然老爹偷竊盜取人家的財物在先,失利被捉揍得半死,本來就是偷竊者應有的下場,何況人家還仁慈的饒了老爹一命,照理她應心存感激而不是生氣,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她心中就有一股無名火,猶如她曾與他交惡過似的。
「要看以後多的是機會。」擒住她的手臂,感受得到她冷得直打哆嗦。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不曲分說,他拉著她就走。
然而她卻不肯走。除了擔心老爹嚴重的傷勢外,她害怕他會將她關起來,那麼到時候她非但救不了老爹,恐怕連自己逃不逃得出來都會是個問題。
「我不走!老爹受傷了,我要去照顧他!」她真的很擔心老爹的傷勢,尤其老爹一動也不動的趴在地上,乍看之下,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死了。
「不必了!自然會有醫生治療他的傷勢,你不用擔心!」鬼剎冷冷的說,看她都快凍僵了,還有心思去擔心別人的死活,該不會是冷傻了吧。
「你……」溫歡氣得說不出話來。從沒有看過這麼冷血無情的人,總以為「惡魔」這稱謂冠在他身上太夸張了,如今看來一點也不。
「想讓你老爹受到更好的待遇,你最好乖乖的服從我的命令!」饒溫臣不死,並非他仁慈,而是他想以溫臣來控制她。
溫歡納悶不解。只要她听話的服從他的命令,他就會禮遇老爹,並讓老爹離開「惡魔島」嗎?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不敢確定他話中的意思是不是如她所揣測的。
「你會放老爹走吧?」知道他的威脅只有一個目的︰要她留下來。如果他肯放老爹走,她可以考慮留下來幾天意思、意思一下。
當然,應付歸應付,她不會真的笨得留下來。所謂伴君如伴虎,隨時都得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謹言慎行,就生怕觸怒龍顏被宰,更何況是恐怖至極的惡魔呢!因此她虛以委蛇的與他談條付,想看他的反應,再作最後的打算。
「那得看你的表現。」惡魔的本質是邪惡殘酷的,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也會取得自己所想要的東西。人稱惡魔的他也不例外。
聞言,溫歡氣炸了!「我都已經答應要留下來了!」畢竟還是個沉不住氣的小孩子,她氣急敗壞的怒斥他的出爾反爾、不遵守諾言,完全沒考慮到惹火他的下場會怎樣。
「我也沒有食言。你留下來,只不過是換取他的生存權罷了,想要讓他平安無恙的離開‘惡魔島’,你得承諾,你會安分的待在‘惡魔島’陪我十年。」鬼剎早看穿她的企圖,雖然她年紀小遍小,但也有偷兒狡猾、奸詐的本性。她太高估自己了,憑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怎能跟被稱為惡魔的他打交道、斗法呢?分明是必敗的!
「十年?」溫歡禁不住驚嚇的大叫一聲,以為自己冷昏頭听斬錯了,瞠目愕然的死瞪著他。有沒有搞錯啊!這跟要她賣身有什麼兩樣?十年的約?她瘋了才會跟惡魔定契約。
「你不答應也無妨,反正我是不可能會放你走,而至于你老爹則可有可無。」鬼剎輕柔的語氣帶著致命的危險,他眸光森冷的睨了眼被架走的溫臣,警告意味濃厚的暗示她,溫臣的生死就在于她的決定。
言下之意,她若不答應,就要殺老爹?可惡!卑鄙小人!居然以老爹威脅她!
「好!十年!」情勢所逼,她不得不答應,反正答應了可以再反悔,當前最重要的是讓老爹平安的離開「惡魔島」,「不過,我要你將我溫家的‘黛玉葬花’圖,當作醫藥費送給老爹。」
「行!」一幅破圖爛畫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她高興送給誰就送給誰。
很可疑,他答應得這麼爽快,會不會……有詐呀?「你……不會虐待我,要我做一些……」如果是凌虐她,要她做一些勞力的苦差事那都還算好,就怕他有戀童癖之類的怪癖,那她就慘了。
低頭俯視小臉出現驚慌之色的她,鬼剎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企圖安撫她因胡思亂想所造成的緊張、害怕情緒,未料反更加添她的不安。
「你以為我會凌虐你?」邪魅的黑眸半眯,他的語氣含有幾分自嘲的意味,但是單純的她听不出來。
「不……會嗎?」模不清他的脾氣,溫歡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問道,依然無法相信他強迫她留下,就單單是希望有個伴而已。
「惡魔島」只是座小島嶼,可島上也有數百名居民,憑他顯赫的家世、響亮的名聲和出色的外表,想要個伴會找不到嗎?為什麼他偏偏吃錯藥的非要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她不可?
她實在想不通!既要一個會說國語,又是來自台灣的女孩作伴,他為何不到台灣去找?相信只要他一出現,成千上萬的狂蜂浪蝶都會聞蜜香飛撲過來,任君挑選。而他卻不這麼做,只惟獨想要像只蠢羊,傻傻的自投羅網走到獅子口,等著被吞噬的她。
哦!溫歡忍不住自認倒霉的申吟一聲。她真不曉得他到底看中她哪一點?若真要論及有何優、缺點,老實說,她覺得很汗顏,因為她的優點就是缺點一大堆,而缺點就是毫無半項優點可言。
何況,她面貌普通,一點都不起眼,身材更是瘦得跟竹竿沒什麼兩樣,嘴巴也不甜。這樣的小孩是不討喜歡的,但他就是喜歡,真是奇怪了,莫非他真有告不得人的特殊癖好?
不會吧?雖然他看起來有點邪惡,氣質又有點陰森,但好歹也人模人樣的,不可能如她所想像、擔心的那樣。她自我安慰著,卻撫不平已起波動的害怕情緒。
「你在擔心什麼?」看得出她在害怕,又見她顫抖得厲害,鬼剎順勢將她帶進懷里,免費提供熱氣讓她取暖。
「沒……沒什麼。」想推開他,又覺得冷,索性任由他摟著,最後干脆沒志氣的整個人貼住他高大壯碩的身軀。
很舒服。雖然他給人的感受很恐怖,但頭枕著他肌肉結實的胸膛,感受到他源源不竭給予的溫暖熱氣,溫歡終于卸下最後一層的防備,不掙扎的讓他抱著她,走進人稱死亡之堡的惡魔堡。
或許是放松緊張的情緒,撤離最後一道防備的緣故,溫歡開始覺得腦袋昏沉沉的,有著濃厚的困意。折騰了一個晚上,她也的確疲憊累得快陣亡了。
好冷!溫歡縮了縮身子,衣服幾乎被雨水淋濕的透了,她抵擋不住寒意的侵襲,不禁打了個哆嗦,更偎進鬼剎的懷里,貪婪的汲取他溫熱的身子所散發出的暖意。
「你還真輕!不過我會養胖你的。」鬼剎看著懷里的她承諾道。她骨瘦如柴的身材,激發他男人天生的父愛本性,想照顧她、養育她的念頭莫名強烈得深植他心。
「老爹……」衣服穿得少,又在冷冽的雨中待太久,她被凍得有點神智不清,誤以為溫柔的抱著她,給予暖意的人是熟悉的老爹。
防衛的戒備一撤陣,濃濃的睡意立即涌上來,讓她乖馴得猶如一慵懶的貓咪,不再反抗掙扎的安靜待在他懷中,任由他將她抱進彌漫著氤氳水氣的浴室。
「這是……哪里啊?老爹。」被放置在浴池邊上的她,沒有揮掉月兌褪她濕衣物的手,只是揉了揉有著困意的雙眼,疑惑她怎麼會待在迷霧里。
「這里是浴室。」她迷惘的表情有點分不清現實與夢幻,月兌掉她的上衣後,鬼剎擔心的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咦?老爹低沉的聲音怎麼變了?變得極迷人且有磁性,而且還陌生得讓她困惑的為之一怔。
「老爹?」溫歡趕走所有的瞌睡蟲,緩慢的轉回頭,將視線移至蹲在她眼前的男人面孔上,「赫!」
她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陌生臉孔嚇了一大跳,震驚得渾身僵硬的愣住了,一臉呆傻模樣的直望著他,直至他輕拍她蒼白的臉頰,才招回她錯愕過度險些飛走的三魂七魄。
「是你!」潮水般的記憶再度席卷上她腦海,她記起他是誰了。
「你凍僵了,先泡一下熱水澡,再喝碗驅寒的姜母茶。」鬼剎對她就像父親對待女兒般,他眼神不是冷漠殘酷的,而是和煦且沒有半點邪念的解開她垂落在雙肩的發辮,再月兌去她的裙子和襯衣。
「你……」他詫異得怔住了。她竟然不是一個小孩子!他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以她正在發育的女性特征來看,她絕不可能只有八、九歲大而已。
天啊!整日穿梭在百花千卉中,閱人無數的他,怎麼會看走眼,竟被她那瘦小羸弱的身材所誤導。真該死!忍不住的,他咬牙咒罵了聲。
「哈啾!」被月兌光衣服,冷得直打嘖嚏的溫歡,不理會他驚愕的表情,轉身就滑入放滿一缸熱水的浴池里。
「你幾歲了?」驚愕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鬼剎站起身來,一臉平靜的注視著只將小臉露出水面的她問道。
「十二。」不曉得人心的險惡,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她微眯的望著他,當他是父母的親人,雖羞澀的遮掩了下重點部位外,倒也沒多大的驚慌。
「名字?」解開一排的鈕扣,鬼剎月兌掉半濕的襯衫,換上一襲睡袍。
「溫歡。」折騰了一個晚上,她累得終于再也抵擋不住睡神的招喚,眼皮緩緩的一闔,陷入豐睡半醒的狀態中。
見被氤氳的藥草味薰得昏昏欲睡的她,在裊裊的水蒸氣繚繞之下,冰冷蒼白的臉頰已逐漸出現紅潤的色澤來,鬼剎拉起她正往水里滑去的柔軟身子。
「我頭好暈……」溫歡緊閉著雙眸被拉出浴池,她雖未睡著,但卻有著濃烈的困意,致使她站不穩的東搖西晃,也不願睜開眼來。
「我知道。」那些藥草主要功效是安定情緒、使人平靜,但也有幫助睡眠的效用。
「站好,別亂動。」
將他當成父親大人,她就像普通小孩,一听到威嚴的喝令聲,便乖乖的站直身,讓他方便為她穿上一件寬大的米白襯衫,並合作的讓他拿著干毛巾,擦拭著她濕潤的頭發。
「這……不是我的衣服。」小手被他大掌握住的剎那,溫歡微掀起眼皮,任由他牽著走出彌漫蒸氣的浴室,低頭看了眼穿在身上過大又太長的襯衫,眼神充滿疑惑的望著他。
「那是我的襯衫,今晚讓你當睡衣。」放開她的小手,鬼剎繞過床尾,走至收納櫃取出吹風機,「過來。」
他坐在床中央,以專制的語氣命令她,而她只遲疑了下,抵擋不住排山倒海席卷而來的睡意,听話的爬上床,背對著坐在他分開的雙腿中,微低垂著頭,沒有出聲抗議的任他笨拙的吹干她的濕頭發。
「哥哥……」半睜著惺忪的雙眸,她微抬起頭來,由他邪里邪氣的外表,和成熟中難掩輕狂的自負面孔,她知道他們之間有段年齡差距,本想稱呼他為叔叔,又嫌他太年輕;最後只好以不得罪人的方式,稱呼他為哥哥。
「嗯?」鬼剎一手拿著吹風機,一手胡亂的撩撥著她的長發,心不在焉的應了聲。
「明天……」溫歡不知該如何啟齒的囁嚅著,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再度問道︰「明天……你會讓我去看老爹嗎?」
「會。」答應歸答應,他是絕不可能會讓他們有機會這樣的。
屏息的等候他的回答,一听到他不猶豫的保證,溫歡松了好大一口氣。
見她頭發已干得差不多,鬼剎關掉聲音嘈雜的吹風機,下床將置放在茶幾上的姜母湯端給她,再拿了把銀柄的木梳坐上床,為她梳理被吹風機吹得打結的雜亂烏黑秀發。
「好燙!」粗心的大吃一口,溫歡被燙著的吐著舌頭、猛呼著氣。
「小心點。」停止梳發,鬼剎搶過她手捧的那碗熱騰騰的姜母湯,怪她大意被燙傷的睨了她一眼,才拉扯繩鈴喚來女僕遞上調羹。
表剎儼然就像是在照顧自己心愛的女兒般,他挑起一匙姜母湯,不停的朝湯汁吹著氣,待吹涼後,才讓她喝下。
「哥哥,你好像我老爹哦!」他憐愛的眼神、溫柔的表情和細膩的舉止,讓溫歡憶起七年前發高燒躺在路旁被溫臣老爹撿回去治病的那段時日。
「老爹?」鬼剎舀起第二匙姜母湯送到她嘴前。
「就是父親,也就是爸爸嘛!」溫歡張口喝掉他送進嘴的湯汁,一時大意的泄漏出自己的來歷,「不過,老爹雖然不是親生的父親,但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心的人,比親生父親還要疼我、寵我,就怕我餓著、病著,或是受到半點傷害。」
「他是你的法定監護人?」他魔魅的黑眸閃過一抹詭異的光芒,復雜深沉得讓人難揣其心意。
「應該……」濃烈的睡意讓她失去平常的警覺心,偏著頭想了半晌,溫歡不確定的點了點頭,「我不曉得……應該算是吧。」
「那好。明天我會帶你去見他。」將手中逐漸降溫的姜母湯端回她小手中,鬼剎拿起身旁的梳子,繼續為她梳理半干半濕的打結長發。
「為什麼?」姜母湯很難喝,但為了身體好,溫歡仍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雖然未病著,可若不趕緊恢復體力,她怎有辦法救老爹逃出「惡魔島」?打定主意後,她大口、大口的飲著湯汁,並計劃該如何逃月兌才不會被發現。
哀著她如絲綢般滑順的秀發,表情不經意流露出的父愛,融化掉鬼剎噬血的冷酷,也斂去他令人害怕的霸氣和戾氣。
「我要當你的老爹!」他毫不避諱的說出自己的目的。
「噗!」禁不住驚嚇,溫歡被嗆著的將剛要入喉的湯汁全噴了出來,「咳!咳咳……」
「怎麼這麼不小心。」見她將嘴里的湯汁全噴灑出來,難過得不停猛咳嗽著,鬼剎連忙輕拍她的後背。
「你……你剛剛說什麼?」溫歡穩住雜亂的氣息,微側著頭望著他,原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但見他堅決的表情,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我要你當我的女兒。」以為她沒听清楚,他再重述一遍。
這話就如同一枚炸彈,在她腦中投下,當場炸得她驚愕過度的怔傻住了。
沒……沒搞錯吧?他是吃錯藥,還是腦筋透逗了?居然說要當她的父親?雖說他們的年齡差距不是很小,但以二十多歲的他而言,他這個父親實在是太年輕了!
真搞不懂!他為何執意要當她父親,當她哥哥不是很好嗎?更何況,他也知道她已經有一個溫臣老爹了,早就不缺父親了,他根本沒有必要硬要爭取這個位置不可,當她哥哥也不錯呀!
「老爹……我老爹不會答應的。」溫臣老爹早就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的疼愛,何況相處七年多了,他們之間可有著濃厚的父女感情,誰都別想拆散他們。
「我會說服他的。」他扳過她的身子,要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天底下沒有他鬼剎辦不到的事。
「你瘋了!」溫歡困惑的睜大雙眼,不懂他年紀尚輕,還有一張迷煞女人心的俊臉,家世又一流的顯赫,為何會有想當父親的怪異念頭。
「我沒有瘋,我只不過是想當父親罷了。」見她身子又豎起戒備,潛意識的想與他保持距離的快速往後移,他怕她跌下床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那你自個兒去生就有了呀!」她很天真的提出建議。
「那太慢了。」他搶過她右手的姜母湯,隨意擱放在床旁的矮櫃上後,用力一拉,將想逃離的她捉回來。
「所以你想撿現成的?」她想,但他拉得太大力,害她連擋都來不及擋,便一頭跌進他懷里。
「沒錯。」想養她的念頭是那麼強烈,他是打定非養她不可了。
「我不要!」揉了揉撞疼的小鼻頭,她自他懷里爬起來,表明自己的心意。這個人顯然是頭殼壞掉了,她還是與他保持點距離才安全些。
「你沒有決定權!」他鬼剎想要的東西,至今還沒有要不到的。
「我老爹絕不會答應的。」她小手抵住他肌肉結實的胸膛,想推離他,偏偏人小力氣也小,根本椎不動他。
「可以試試看,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哪個不愛金錢的人。」他制住她道。更何況那只是一個與她非親非故、一時大發慈悲收留她的老頭子。
「別以為每個人都如你想像的那麼愛錢,我老爹絕不會為了錢而賣女兒的。」老爹雖窮,但窮得有志氣,她相信老爹的人格。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是你親生的父親,不是嗎?」將頻頻後退的她再度拉回來,鬼剎弓起雙膝困住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溫歡跪挺著身,手放在他雙膝上,有點氣他說老爹壞話的瞪著他。
「沒有人抵擋得住金錢的誘惑,更何況是你老爹。他只是個凡人,不是清心寡欲、不貪錢財、不戀權勢的聖人,只要將一筆數目龐大的美鈔擺放在他眼前,沒有道理他會不心動。」這是利益交換,他相信這對一個市井小民而言,是絕對會答應他所提供的條件。
「你!」可惡!他該死的說得有幾分道理。她的信心開始崩裂動搖起來,雖然不知道老爹是否因為窮,才會走上行偷盜窯這一途,但說到窮,老爹還真是有夠窮。
「你還是個小孩子,不懂得人心的險惡、社會的現實。再過幾年,等你長大後,你就會明白我的用意,感激我的收養。」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鬼剎已將她當成是自己的女兒般看待。
說她是小孩子?他又多大了?真是「龜笑鰲沒尾」。去!她死都不要被他收養。要她喊個可能只大她十歲的他一聲爸爸,那不如拿根木棒打昏她算了。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鬼剎堅定的表情,似乎是在向她保證,這決非是他一時興起的念頭。
天啊!一翻白眼,溫歡快被氣暈了。這個人的頭殼肯定是壞掉了!老是一廂情願的要當她父親,就連她表示不要,他也不答應。瘋了!瘋了!她敢肯定他一一定是瘋子,要不然怎會被稱為可怕的惡魔呢!
「你醒醒呀!」不怕惹火他的下場,她輕拍著他的額頭,要他理智點。
「不可以沒大沒小的!」鬼剎捉下她的小手,斥責地一聲後,拉她往床上躺去,「時候不早了,早點睡。」
「你……」微愕的睜大眼,看著他像慈父般的為她蓋上棉被,溫歡怔住了。「你……你要和我一起睡?」
「難不成你要我睡地板?」嘴角微微上揚,鬼剎嘲諷的反問。
「可是……」溫歡認為不妥,才掀開被子欲起身,就被他按住肩膀推回去躺著。
「沒有可是,父親與女兒同床共枕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鬼剎以父親大人自居,見她乖乖躺著不動,才下床關掉大燈,再坐上床關掉床頭旁矮櫃上的小燈。
「啊!」燈火瞬間熄滅減的同時,溫歡無法忍受光明被黑暗所替換的壓迫感,恐懼得控制不住緊張慌亂的情緒,不禁放聲尖叫起來。
「怎麼了?」听到她的驚叫聲,鬼剎立刻自床上彈起。他還未有所行動,她已投進他懷中,像溺水的小孩緊緊捉住啊木般,摟抱著他不放。
「我……我……」溫歡害怕得牙齒頻頻打顫,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反手輕擁著她,卻意外發現她渾身顫抖得厲害,登時知道她怕黑,鬼剎趕緊打開床頭那一盞小燈。
「我……我怕黑,不要……關燈。」黑暗對溫歡來說是一種禁忌,一種說不出口的恐懼。
她不曉得未被溫臣老爹撿回來之前,究竟發生什麼事。對于以往的事,她完全沒有任何的印象和記憶。只是對黑色和紅色很排斥,尤其是黑暗和火焰,更是讓她恐懼得無法去面對,只想逃避。
因此這七午多來,她根本沒有辦法去回想,究竟是什麼事造成她失憶,將過往的事全忘得一干二淨,她連想都不敢想。
「好了,沒事了。我不關燈,你安心睡吧。」輕擁著她躺回床,鬼剎將她摟進懷里,輕聲細語的哼著會讓人掉落下巴的催眠曲,誘哄著她入睡。
「我會保護你的。」末了,他再補上這句,只是溫柔的語氣與臉上慈父的表情不搭調,聲音中似乎還壓抑住一股詭異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