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愛上他了嗎? 第3章(1)

每逢假日,龔茜倩的心情就很好;她向來從事有益身心的休閑活動。

這天,她呆立在名為「囚籠里的女人」畫作前,差點感動落淚。

唉!這麼多年來,她總算看懂爸爸的作品了。瞧,那一豎又一豎的黑線條不就是囚籠嗎?而參雜其間的紅藍綠色塊,不就是人嗎?可是左看右看,人形卻不成人形,不如說是一大堆被切割開來的尸塊。

她不寒而栗,趕忙跳到下一幅潑了一大堆顏色、名為「跳舞」的畫作。

「這幅『囚籠里的女人』是龔大師花了三年構思才完成的作品,女人躲在未上鎖的囚籠里,不願走出來,象征現代人自我封閉……」

意境高深啊!報茜倩很佩服介紹作品的周曉韻,她是主辦這次畫展的銀行的公關處長,也是那家銀行的董事長千金,方才開幕茶會時,爸爸介紹她們認識過了。

「有畫女人嗎?我怎麼沒看到?」另一道熟悉的男人聲音傳來。

報茜倩心髒怦怦跳,老天!不會這麼巧吧?吳嘉凱的假日不是排滿約會,怎會跑來看畫——還是跟女人一起過來提升藝術氣息?

「啊!報專員也來看畫展?」吳嘉凱發現她了,露出驚喜的笑容。

「你們認識?」周曉韻一雙眼楮在兩人臉上來回觀察。

「我們是同事。」吳嘉凱愉快地回答。

「副總好。」龔茜倩保持一貫的淡然禮貌。

「喔,是同事啊。」周曉韻立刻展露明媚的笑靨,左手像條蛇似地纏上吳嘉凱的右手臂。「龔小姐,這世界真小,原來你在翔飛科技上班,Kevin還是你的副總。呵,我和Kevin是老同學了,我們在美國就很熟,這回你父親開畫展,我還請吳氏企業贊助呢。」

喝!Kevin吳的第三個女人出現了!當然啦,他女友的數目絕對大于三。龔茜倩瞄了那條宣示主權的手臂,視線跳過趾高氣昂的周曉韻和總是掛著笑臉的吳嘉凱,再回到那幅一堆顏色在跳舞的畫作上。

「龔大師是龔專員的爸爸?」吳嘉凱倒是很詫異,移動腳步來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擺月兌那條手臂。「剛才Shirley介紹我是翔飛的副總,你爸爸好像沒什麼反應。」

「我爸爸很忙。」龔茜倩望著畫作,淡淡地說︰「他不大清楚我在哪邊上班。副總您忙,不打擾您了。」

「是啊,Kevin,你總是這麼忙。」周曉韻期待地說︰「既然出來了,晚上有空吧,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今天沒機會陪老同學吃飯嘍。」吳嘉凱笑著搖頭說︰「我待會兒還得回公司加班,你問龔專員就知道了,事情很多呢。」

迎向周曉韻詢問的目光,龔茜倩還能說什麼?誰知道吳嘉凱是不是這麼勤快,假日也跑回公司加班;但她總不成在美女面前拆了他的台,他是她的上司,她的生死考績還掌握在他手里。

「是,我們業務很多、很忙。」她勉強說。

「我說龔小姐啊,」周曉韻一臉哀怨,又明顯流露出羨慕。「Kevin他以前在他家公司就很忙,現在到翔飛更忙了,你常在Kevin身邊,有空幫我叮嚀一下,要他別那麼忙,身體健康最重要喔。」

「嗯。」龔茜倩隨便點個頭,純粹是禮貌性的回應。

吳嘉凱一向身體健康、精神愉快,完全不需要她的關心叮嚀。

「龔大師!」吳嘉凱見到大畫家過來,立刻熱絡地握手笑說︰「原來你是小倩的爸爸,我跟你家小倩是同事,大家真是有緣啊。」

「這麼巧!」龔譽璽留著一把胡子,一頭披肩長發,渾身充滿了浪漫不羈的氣息,也很熱絡地回握說︰「吳副總跟我家小茜同公司?不好意思,小茜她換過好幾個工作,我老是搞不清楚她在哪里上班,還請吳副總多多照顧我們小茜了。」

「當然當然。」吳嘉凱跟人家熟得像是老朋友似地。

「小茜,」跟她同年的「繼母」走過來,很「親切」、「慈祥」地笑說︰「你好久沒跟爸爸聚聚,我們晚上吃個飯。」

「我晚上有事。」龔茜倩並不討厭爸爸的新太太,但也沒辦法裝熟。

「怎麼每次找你都有事?」龔譽璽臉色很不好看。「該不會是你媽知道我今天開畫展,故意找你……」

「小茜大了。」年輕的龔夫人立刻打圓場,笑說︰「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們就別打擾她了。」

「吳副總,我跟你說,」龔譽璽又說︰「我們小茜的名字應該是龔茜茜,茜就是『茜袖香裙積淚痕』的茜,也是『茜紗窗下——」

「譽璽,好了。」龔夫人笑著打斷他的話,說︰「每回介紹小茜,你就要給人家上國文課,怕人家不知道你有深厚的國學素養嗎?」

「總是要講明白。」龔譽璽才不听勸,又繼續當國文老師。「小茜的茜不是倩女幽魂的倩,這個倩太俗氣。倩女,不就是美女?但美女有必要放在嘴上嚷嚷嗎?真正的美女是看內涵的,就像我的畫,深含隱喻……」

「啊?」吳嘉凱愣在原地,完全插不上話。

報茜倩任老爸去賣弄,周曉韻則是掩嘴偷笑,不大了解為何龔大師只要一介紹女兒,就得將「此茜非彼倩」說個明白不可。

畫展入口處突然燈光大亮,好幾個人拿相機、攝影機倒退著走了進來,鎂光燈閃爍,朝即將進場的人物拍個下停。

「蔣琳來了,麻煩讓一下,我要拍照。」

「蔣琳?」周曉韻臉色大變,下意識看了一眼吳嘉凱,立刻跑過去張望。「她怎麼會來?我沒寄她邀請函啊。」

十幾個記者忙著拍照、遞麥克風,全部圍攏住鎂光燈的焦點人物——穿著曲線畢露貼身小禮服的蔣琳。

「看畫展是很好的心靈活動,」蔣琳對著鏡頭展現亮麗的笑容。「我修過藝術史,對現代藝術有深入的研究,以前也常去看畫展。」

「畫展很多,你怎會挑了這個畫家來看?」

「這次是一位贊助畫展的朋友介紹,主題剛好是我有興趣的現代藝術,畫作剖析人性,很有深度,請各位記者朋友也一起看吧。」

「蔣琳,你說的朋友,是不是吳氏家族的小開吳嘉凱?」記者的問題永遠八卦。「上回你的『天堂情人』首映,有人看到他坐在觀眾席,也看到吳氏企業送的花籃,他是特地去幫你加油的嗎?」

「那天來參加首映會的朋友很多,我感謝他們對我的支持和鼓勵。」

「你上個月和吳嘉凱一起去香港玩,已經有結婚的計畫了嗎?」

「我們都很忙,還沒計畫結婚,謝謝各位。」蔣琳笑得十分優雅。

「蔣琳小姐,歡迎歡迎。」周曉韻聲勢洶洶地擠進記者群里,奪回主導權,稱職地扮演她公關處長的角色。「各位記者朋友,請不要推擠。蔣小姐,你好,我代表主辦單位介紹畫家龔大師和你認識……」

明星,美女,畫家,記者,當代畫壇大師龔譽璽的畫展開幕茶會熱鬧非凡;龔茜倩相信,有了蔣琳的加持,爸爸的名氣又更上一層樓了。

她站在人群後面觀看,發現蔣琳真的很漂亮,皮膚很好,眼楮很大,牙齒很白,頭發很柔順,身材很棒,說話也很得體;也許是她多心,但她就是覺得蔣琳講話時似乎一直在搜尋吳嘉凱的蹤跡。

「哪里有出口?」吳嘉凱突然問說。

「啊?不就前面……」意識到他在閃避兩個女人,當然不可能讓他從前面入口出去,便說︰「後面有個安全門。」

「哪邊?」

「這里。」這個展場她來過幾次,熱門熟路的。

她帶路,被帶路的他腳步更快,一來到角落不起眼的安全門,立刻推開,走進樓梯間,同時轉頭看她。

樓梯間隱隱有風,空氣流動通暢,她沒有猶豫,也跟著走了進去。

安全門掩上之前,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展場那一端燈光明亮,繼母挨在爸爸身邊一起和蔣琳合照,所有的人笑得光明又燦爛。

年輕時的媽媽也曾經渴望過這樣的光環,但媽媽「熬」了四年就宣告放棄,如今卻讓一位美術系助教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得到。

為何世上總是充滿了擺錯時間和空間的愛情呢?

心情有如一圈又一圈無限回旋的樓梯,她不為父母感傷,倒慶幸自己夠理智、夠獨立,從不陷入需得依賴他人才能找到自我價值的窘境。

走出陰暗的樓梯間,來到溫暖的冬陽里,人群來來去去,悠哉游哉。

「副總,沒事的話,那我走了。」她說完就走。

「抱歉,」吳嘉凱忙跟在她身後。「打擾你看畫的興致了。」

「無所謂,反正看不懂,我本來就要走了。」

「哈!你爸爸的畫,你也看不懂?」吳嘉凱很高興地說︰「就說嘛,難怪我們家沒人要來畫展,看不懂還得裝懂,假裝自己很有氣質。」

「唔。」

「吳氏企業贊助你爸爸畫展,家族總得有人出面,我伯伯叔叔堂哥堂弟忙著趕場做選民服務,沒人要來,推來推去,只好我來了。」吳嘉凱很克制地壓下一個呵欠。「唉,好不容易有個放假日,可以睡個長長的午覺,卻得出來做公關……咦,你背背包去哪兒玩?」

報茜倩實在很佩服他總是自說自話、拿自己開玩笑的本事,平日在公司,他也是如此帶動氣氛、與人為善、鼓舞士氣、談笑用兵,她真的很喜歡現在活潑有勁的工作環境。

然而在樓梯間抽菸的他,卻是灰暗的、模糊的、陌生的……

「副總要回家休息了?」還是趕快擺月兌他吧。

「差不多。」吳嘉凱看了表,指向他停車場的賓士跑車。「謝謝你的幫忙,你要去哪里,我載你一程。」

「謝謝,不用了。」

「就當作我賠罪。」嗶一聲,吳嘉凱按下遙控鎖,來到車邊,拉開車門,禮貌地邀請她。「不管你去哪里,再遠我都送。」

報茜倩看著他打開的右前方車門,人家副總大人都當泊車小弟幫她開門了,她若識相,好歹給他一個面子,隨意讓他載一程吧。

「再遠都去?我要去大屯山耶。」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她單身女郎的美好假日,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多跟他相處片刻的。

「大屯山?陽明山再上去而已,當然去了。」吳嘉凱堆滿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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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多久沒上山看雲、看樹、看看好近好近、彷佛伸手可及的天空?

吳嘉凱站在停車場,燃起香菸,深深地吸入,再緩緩地吐出。

山上空氣這麼好,讓他深感抽菸是一種罪過,但一察覺剛從另一部車下來的歐巴桑的瞪視,他還是皮皮地轉個身,繼續吞雲吐霧。

沒救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討厭。他知道翔飛很多人都在忍耐,再怎麼討厭他也得擺出謙卑笑臉,而在他卸下「吳嘉凱」這個身分時,沒有利害關系的陌生人就「敢」肆無忌憚地討厭他了。

煙霧團團鎖住他的雜思,他懶得再想;今天他「意外」上山,就不想山下的事了。

他只是很好奇,小倩——或是小茜專員一個人跑到大屯山來做什麼?

按熄香菸,他月兌掉西裝外套,解下領帶,松開扣住脖子的鈕扣,讓自己更像個放松心情來山上走瘧的無聊男子。

鎖上車子,他沿著綠蔭盎然的步道來到大屯自然公園。

遠遠地就看到龔茜倩站在木棧橋上,舉起雙筒望遠鏡不知在看什麼;在望遠鏡和手臂之間,他見到了她四分之一的臉蛋和一抹歡喜笑容。

靶嘆啊!為什麼女同事一見他就笑,她卻老是擺上一張撲克牌的皇後冷臉呢?

不能怪她,誰叫他剛到翔飛就打她的主意,剛才又打壞她的興致,難怪要被討厭了。

但,眼前到底有什麼好看的,竟能讓她一個人如此自得其樂?

「你在看什麼?」他走到她身邊。

「嚇?」龔茜倩差點滑下望遠鏡。

見到鬼了,不是跟他說「謝謝,再見」了嗎?也看他準備開車走了。

「這邊空氣好,走一走好像不錯。」吳嘉凱自己說出答案。

「是不錯。」龔茜倩望向橋下的淡綠池水。

「待會兒你怎麼回去?」

「我出去坐游園公車。」

「好像還要走很遠,還是我載你下山?」

「副總,我想今天是假日……」她用力捏住望遠鏡。

「嘿,有什麼好看的?」他露出無害的笑容,指了她的望遠鏡。

「鳥!」她沒辦法壓抑了,沒有好口氣。

「鳥?」他思想十分不純潔,差點往下面看他的褲襠。

「那邊楓香上有一群山紅頭。」她賭氣地拿下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背帶,遞了過去。「副總有興趣的話,自己看。」

「謝謝。」他接過望遠鏡湊到眼楮前,上下左右搜尋了下,只見滿眼的綠樹青山。「在哪邊?哈,對面山坡樹下有一對情侶……」

「不是那邊啦!」她相信姓吳的已經完完全全揭開她深藏不露的暴力傾向了。「右邊一點,沒那麼高。再下面,有沒有看到?哎哎……哎呀!飛走了……」

吳嘉凱的視線從望遠鏡挪開,一群小鳥振翅飛出樹梢,發出「救急、救急」的哨音,低低掠過林木,很快隱沒到對面山頭的樹葉里。

「它們為什麼要換一棵樹?」他好奇地問。

「因為有人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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