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在城門關閉前歸來,夜很深了,薛齊仍感興奮激動,只想找琬玉好好訴說一番,因為他說,她一定會听的。
一見到主房漆黑一片,他不覺啞然失笑,她和孩子早就睡了。
只是幾日沒見妻子和孩子了?這些日子他甚至沒回來吃飯,孩子又睡得早,也不知她如何跟孩子說爹怎麼不見了。
幫完了朋友,也該回家當個好爹爹了。
清晨醒來,天色猶暗,薛齊走出書房,第一眼仍是望向了主房。
靜寂無聲,睡得正沉吧。
他心情輕松,走向廚房,家保向來起早幫他燒熱水,有時還沒送到房間,他便自去那邊洗臉喝水,他還不想做個四體不勤的大老爺。
天光似暗猶明,他見到阿金嫂端著一盆熱水,往西邊院子走去,那邊空了房間當客房,此時卻見窗紙透出燭光。
他半路攔下阿金嫂,問道︰「那里頭是誰?有客人嗎?」
「不是,是夫人和大少爺。」阿金嫂很慌張。
「怎麼跑來這里睡。」
「夫人說,不能讓老爺知道的。」
瞧她請了個怎樣老實的僕人,薛齊露出微笑,「我都瞧見了,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
「呃,是那個……大少爺發燒了。」
「發燒?」他大驚,「幾天了,有請章大夫過來嗎?」
「請了。章大夫說是出疹,每天換藥方熬著喝。」
「怎地沒告訴我?」
這問題阿金嫂無法回答,只能呆在原地。
薛齊卻在這瞬間明白了,他正為王武信的案子忙得兵荒馬亂,偏偏瑋兒卻在這當兒生了病,她怕他煩心,能瞞就瞞著他。
唉,是他粗心糊涂了。
「這水我來。」他伸手去端水。
「可是?」
「你見了家保,叫他先去書房,將我上值的事物準備好。」
「是的,老爺。」阿金嫂听命離去。
薛齊端穩水盆,來到客房前,推開房門,發出了喀吱一聲。
「阿金嫂?」琬玉的聲音由床邊傳來,「水擱著吧,快快出去,別沾了病氣。」
他將水盆擺上架子,回頭關起房門,再以極輕微的腳步走向床前。
她倚靠幾只枕頭,斜坐床頭,衣衫鬢發凌亂,剛才才說了話,此刻已然合起眼睫,好像只是說完夢話,隨後又沉沉睡著了。
她一定很累了,這種坐姿,又抱著瑋兒,教她如何安穩入睡?
瞧瑋兒怎麼睡的,整個小身子趴在娘身上,圓圓的小臉就擱在娘親最柔軟的胸部里,雙手摟抱著娘,娘也摟抱著他,密密護在懷中,母子倆一起蓋著厚厚的被子,娘一個呼吸起伏,兒也跟著一個呼吸起伏。
薛齊頓時紅了眼眶。
這是他的妻,他的兒啊,他從來不知道,只是單純地望著母子熟睡,就能有如此澎湃的感動,瞧瞧他們睡得多好,多甜。多讓他也想擁抱他們一起入睡。
情不自禁,他坐到床沿,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輕輕的,柔柔地,細細地,仿佛觸動最嬌女敕的花瓣,極其憐愛,極其呵護,以他最虔誠專注的心意感受著她的溫柔和暖香……
「啊。」琬玉從這細微的驚醒了。
迷茫睜眼,心思猶神游太虛,她睫毛眨了下,憨愣愣地瞅著他。
「琬玉,早。」他逸出微笑,傾身向前,吻上她的唇瓣。
「嚇?」她真的清醒了。
她的芳唇軟女敕,像是最甜美的蜂蜜,吸引著他去品嘗,他還想加深這個吻,可才稍微靠緊了些,便讓她懷里的瑋兒給堵住了。
哎,他頭一回嫉妒起自己的兒子了,竟敢明目張膽,大剌剌地霸佔他的妻子。
他只好無奈地直起腰,再度將目光放在她染上紅暈的臉蛋。
像是紅花綻放,盛開艷麗,也像是大塊火雲,熊熊地燃燒著他的心。
「怎麼這樣睡呢?」他止不住滿腔疼惜,為她撥開頰邊的發絲。
「瑋兒出疹……」她正想解釋,陡地大驚,立刻忘了羞澀,急嚷道︰「老爺,快出去,怕會將病餅給你。」
「你怎麼不怕?」他不為所動。
「我小時候出過疹,不會再出了,老爺你趕快……」
「我也出過,不怕。」
「當真?」
「你可以寫信去問我爹,我八歲那年的事,我已經懂事了。」
「哪有拿這種事問他老人家的呀。」她又羞了,低下頭,拿手輕撫瑋兒的頭發,再掖了掖被子。
「你叫周嬤嬤來照顧就好,小說累壞身子。」他凝視她柔緩的動作。
「孩子生病,總是難受害怕,有娘在身邊,就安心了。」
「瑋兒越大,倒是會跟娘撒嬌了。」他笑著輕拍了瑋兒。
「哪大了?他這麼小,現在還能撒嬌,就讓他撒嬌,省得大了,會不好意思……」她說著又低下頭。
叫他走,他賴著不走,還一直跟她說話,是否,眼前這個大人也在跟她撒嬌呢?還趁她不注意時親了她呀……
不自覺地輕抿了唇瓣,雙眼不敢看他,只能垂向瑋兒的頭發。
「慶兒和珣兒挺黏你的,你隔開了,不鬧著跟你睡?」他又問。
「我跟他們說,大哥生病,你們乖乖的,跟著春香和周嬤嬤,等爹回來,知道你們是好孩子,就會陪你們玩。」
「編派我差事?」
「老爺,他們小又沒記性,听過就忘了。」
「這不行,你答應他們的,我就得做到。」他始終凝望她的眉眼,輕嘆一聲,「這些日子忙亂,的確是疏忽你們了。」
「事情都忙完了,解決了,這就好。」
這就好。他喜歡听她這麼說。
仿佛一切圓滿,沒有政爭,沒有議論,拋開了外頭塵俗紛擾,回歸他的家,他的妻兒,身輕,心也清。
安定自在。
「你讓他這樣壓著,不難受嗎?」他彎身瞧了熟睡的瑋兒。
「瑋兒發熱,怎麼睡都不舒服,翻騰了一夜,流了好多汗。」她拿臉頰輕偎了瑋兒頭發,「他這樣睡得安穩,就給他這樣睡了。」
他卻是知道,瑋兒再怎樣喜歡娘,也不會主動爬上她的身體。一定是她心疼孩兒,摟抱了過來,拍哄著他入睡。
不知她是否會唱好听的催眠曲兒呢?噯,他好想听……
「唔……」瑋兒微微動了一下,要醒不醒的。
琬玉趕忙撮唇,無聲地噓他,再以目示意,要他別踫他。
「小子。」薛齊卻是一把抓起了瑋兒,「讓娘好好睡一覺吧。」
「老爺,別吵他呀。」她要瞪人,想攔他,一手卻只能撐在床褥上,完全支不起早已讓瑋兒壓得發麻的身子。
他抱起瑋兒,模模不再發熱的額頭,憐惜地瞧了那冒出紅疹的小臉,再準備將他放躺床上,然熟悉的擁抱已讓瑋兒睜開了眼,小手自然而然攀上爹的脖子,小頭顱也膩在爹的肩頭,卻是含糊地喊了一聲——「娘……」
「娘在這兒,娘給瑋兒喝水。」琬玉終于坐起身子,縮了腳,避開擋在床邊的薛齊,從床頭下了床,快步來到桌邊。
「花……」
「你摘的杜鵑還壓在小桌板子下面。」琬玉揭開茶籠,提了陶壺倒了一杯溫水,一邊道︰「等瑋兒好了,花也干了,就可以給珣兒。」
「呵……」小臉憨憨地笑了。
「這孩子呀。」薛齊將瑋兒抱躺懷中,又好笑又憐惜地看著那張迷糊開心的小臉蛋,「都病成這樣了,還惦著送妹妹的花。」
「慢慢喝了,」琬玉回到床邊,以杯緣就著瑋兒的口,讓他啜喝。
「章大夫跟瑋兒說過喔,出了汗,要多喝水,這才會快快好起來。」
「瑋兒很乖,要听娘的話吃藥。」薛齊也試圖安慰一句。
「嗚……」瑋兒以為這杯水是藥,抿緊嘴不喝了。
「老爺呀。」真是多嘴,是來鬧的嗎?琬玉嗔視丈夫一眼,一對上他的目光,又快快低下頭。
「爹……」小子這時候才發現爹來了。
「瑋兒,娘喂你喝水。」薛齊趕緊亡羊補牢,對癥下藥。「慶兒,和珣兒還等著大哥身體好起來,帶他們到院子里追蝴蝶。」
「好……」小嘴又乖乖喝了。
喂過水,薛齊將瑋兒放在床上,琬玉順手將杯子給他,趁他放回桌上時,快手快腳上床坐好,幫瑋兒蓋起被子。
「唔……」感覺娘來到身邊,瑋兒很自然一個翻身,緊挨了過去,右手攀上娘的腰,再度將娘抱得動彈不得。
「這小子。」薛齊好笑地搖頭,想拿下瑋兒的手。
「別,這樣就好。」琬玉一手握住瑋兒的小手,一手撫開散落他頰邊的頭發,低頭瞧那很快入睡的小臉,笑道︰「他這樣才睡得安心。」
「好吧。」薛齊落坐床沿,幫琬玉拉整被子。
一抹金光在被窩里閃動著,他好奇地從她腰畔伸指挑起,原來是瑋兒頸項上的金鎖片鏈子掉了出來。
「你打好鏈子了?」他小心翼翼地將變長的鏈子塞回,意味深長地望向她,「這長度足夠讓他戴到長大了。」
「嗯。」原來那天她在墓地的祝禱,還是讓他听去了。
「琬玉,你辛苦了。」
他的語聲總是那麼溫煦,也總是柔和得令她想哭,她只能搖頭,咽下心頭莫名涌出的種種酸甜滋味。
「以後家里有事,還是孩子生病怎麼了,一定要讓我知道。」
「老爺的事情重要,您忙您的,我不會讓您煩心。」
「是我的妻子和孩兒,我怎會煩心。」
他說著,便以指托起了她的下巴,讓那張總愛低垂的臉蛋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眼底。
嬌顏姣好,清麗端秀,娥眉淡掃,似遠山巒峰,水眸含光,如碧波湖水,芳唇柔潤,像是嬌艷欲滴的櫻桃,那神情,既有為人母的堅強,也有姑娘家的羞澀,輕淺的笑靨里,款款有情,欲語還休,正如清晨日出,從東方投射過來的那抹晨光,瞬間炫亮了他的心。
已經是近在眉睫的距離,這還不夠,他還想再親近她。
緩緩地,他疊上了她的唇瓣,繼續方才那個過于淺淡的吻。
這回,他是深深地吮吻,密密地感受著她的軟馥馨香,唇瓣相疊,如膠似漆,這種感覺美好極了,他不願躁進,更不願分開,只想與她緊緊相依,以親吻將她甜美芳郁的軟唇印記在心……
「老爺,老爺您在嗎?」門外傳來家保焦急的喊聲︰「去點卯了。」
「唉。」他在她頰邊嘆了氣,很不情願,很不情願地離開了她的唇,目光依然留戀在她嬌羞的紅靨上。
「哎呀。」琬玉不敢看他那雙過度繾綣的眼眸,慌慌張張地推開他,低聲喊道︰「你別誤了點卯啊。」
「用跑的,還來得及。」
「穿官服在路上跑,多難看。」
「哈哈,你哪天早起,出門瞧瞧。」他笑聲爽朗,長身站起,「京城每天一早,就是一群官員滿街亂跑,有的一邊系衣帶,扶帽子,有的一邊啃窩窩頭,還有追著老爺隨從要付錢的熱食小販,簡直比市集還熱鬧。」
「呵。」她很想听他說趣聞,但實在晚了,只好擺出晚娘臉孔。「好啦,老爺你快去——對了,出去後立刻用熱水洗手洗臉,去掉病氣。」
「謹遵夫人命令。」他微笑打個揖。
「耶?」他大笑?還開玩笑?琬玉看著他速速掩上門板離去,目瞪口呆。
雖知他不至于嚴肅正經到不苟言笑,但總以為他謹慎有禮,中規中矩,發乎情,止乎禮……等等,發乎哪里的情了?他對她有情?
她心兒怦怦跳,拿指輕撫唇瓣,他的熱度猶停留在上頭,隨著她指月復的游移,一分分,一厘厘,每一個踫觸,都是一個深入心魂的顫動。
半晌,臉上濕濕熱熱的,眼里酸酸澀澀的,原來是流淚了。
幸福的淚水,真甜。
琬玉笑了,也有些累了,仍是摟著瑋兒躺下來,她一夜無眠,好不容易迷蒙睡下,卻給他來這里鬧了這一會兒,也是該補個眠了。
在阿金嫂送來熱粥之前,她還能作上一個甜蜜的好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