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好合 第11章(1)

春夏之交,暗夜空氣沉悶燥熱,令人輾轉難眠。

琬玉翻個身,便醒了,枕邊無人,總覺得空虛,于是起身點了燈,拿出詩經翻閱,看了幾頁,便逸出微笑,好似听到他在耳邊低吟。

但她的笑意很快就消失,這回他來去匆匆,神神秘秘的,真是教人費疑猜呀。

「夫人,夫人。」外頭門板砰砰響,家添敲了門,緊張地喊道︰「您睡了嗎?喜兒姑娘找您。」

大半夜的發生什麼事了?她心髒猛跳,立刻披了衣服,來到大廳。

「琬玉姐姐,請你救命。」程喜兒一見到她便哭了出來,顫聲道︰「他,他……照影被官府抓走了。」

「怎會這樣?」琬玉大驚失色。

「官府說他殺了人,我不信,我不信呀。」

「不會的,他怎會殺人?」她也不信。

「薛大人在嗎?」程喜兒往她後頭張望,淚眼迷蒙。

「哎呀。」她立刻明白喜兒找她的目的,恨不得薛齊現在就在家。

「他上京城好多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啊?」程喜兒听了,困愣不動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滾出。

「縣丞張參常來走動,他跟薛爺熟,去找他。」琬玉立刻想到這個人,吩咐道︰「家添,你帶喜兒姑娘去縣衙。」

「我才從縣衙過來,那些差役好凶,不讓我見照影。」

「有縣丞出面,總有辦法的。」

琬玉講得心虛,因為她听薛齊提過,張參個性正直,有事直諫,足以被縣令討厭,並無給予太多實權。

「家添,你求見張參,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總是一個辦法,一定要試的。「就說是薛夫人請他多多幫忙擔待,務必拜托他了。」

「是的,夫人。」

「喜兒,我立刻寫信叫我家老爺回來,另外也寫信請我父親關照。」

「怕是……」程喜兒悲從中來,淚流不止,「來不及了……」

琬玉也急了,人都被抓走了,若遇上不明事理的縣官,江照影就如在砧上魚,俎中肉,只怕京城宜城來回十數日,緩不濟急呀。

「不會來不及的。」她仍不願放棄,所有能營救的管道都得用上。

「家添,你快帶喜兒姑娘去。對了,家全你來得正好,你去盧府找我大哥,請他到衙門問一問。」

大哥不當官,但在宜城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人物,多少能幫個忙。

「我這就去見盧大爺。」家全跑了一步,又回頭道︰「也得去找侯公子,喜兒姑娘有事,他一定會幫忙的。」

「我去找侯公子。」又來了一個被吵醒的家富。

「對,要找他,你們快去。」

有了這群忠心可靠的家人,琬玉仿佛多生出了十幾雙手,安心了許多,但待他們離去後,她還是擔心了起來。

「還是我親自去找大哥?」大哥跟爹一樣,說好听一點是不得罪人,其實就是獨善其身,自掃門前雪,要他幫忙,並不容易。

「瑋兒?」她正打算回房換衣服,便見瑋兒也來到大廳。

「娘,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忙嗎?」瑋兒問道。

「你回去睡覺,沒事的。」

「爹不在家,我是長子,我可以幫娘。」

「瑋兒……」琬玉頓覺心頭酸熱,激動的淚水直往眼眶沖上來。

這還是那個見她半天都迸不出一個字的小娃兒嗎?光陰似箭,瑋兒十二歲了,眉清目秀,沉穩內斂,聰穎體貼,如今已高過了她的肩膀,且還在快速地抽長長大,聲音也有了些微的粗嘎變化。

這是薛家的大少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為爹娘分勞解憂了。

「弟弟妹妹都被吵醒了嗎?」她忙拿指頭抹去眼角的濕潤。

「珣兒驚醒,很是害怕,跑來敲我和慶兒的房門,慶兒正陪著她,玨兒房間亮了燭火,我听到周嬤嬤在哄玨兒睡覺。」瑋兒不疾不徐說來。

「好,你去跟他們說,沒事的,別害怕,只管睡,明兒還得上課。」

她明白這孩子看似安靜,卻有跟他爹一樣的俠義心腸,不幫到底絕不罷休,又道︰「你再不放心,就來大廳坐陣,娘去書房給爹寫信,外頭有事回報,便來跟娘說。」

「是。」

琬玉趕到書房,待寫完信,天也亮了,喊了家興快馬趕去送信。

春香也過來關心,而幾個家人一夜奔走詢問,陸續回來的報告皆是令人憂懼難安,江照影就好像消失在縣衙里,沒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春香,你陪我去找我大哥。」琬玉換好外出衣衫,就知道大哥不會幫忙,她一定得親自請他去縣衙問清楚狀況。

才走出大門,就見一匹馬橫沖直撞地跑了過來,尚未拉穩馬韁停妥,家興便跳了下來。

「家興?」琬玉急壞了,「你不去送信,怎麼回來了?」

「老爺,老爺他……」家興喘著大氣,掩不住臉上極度興奮的神色,「老爺變成欽差大人,回來了。」

宜城老百姓全丟下手邊的事情,跑來看欽差大人審案。

縣衙門前,萬頭攢動,大家屏氣凝神,唯恐一個呼氣或一個眨眼,就錯過了審案的一個環節。

「退堂。」薛齊驚堂木拍下,一並審完兩件案子。

一是將程實油坊還給程喜兒,一是證明江照影無罪,還他清白。

群眾仍是鴉雀無聲,個個如痴如醉,猶沉浸在峰回路轉的審案過程。

「好哇。」總算有人率先出聲喝彩。

「好耶,精彩精彩。」百姓紛紛拍手,響起如雷掌聲。

誰想象得到呀,平時溫文爾雅,會幫妻子拿花布,替兒女拿畫糖的薛大人竟是如此威風凜凜,教壞人和貪官都嚇得縮頭縮尾不敢說話了。

而他辦案抽絲剝繭,巨細靡遺,既有威嚴,又能動之以情,最後得以伸張正義,更是幫大家出盡了平時對官府敢怒不敢言的一口惡氣。

「太好了。」群眾還是贊嘆不已。「瞧,薛大人叫那些官兒進去了,恐怕還要繼續問話,查他們之前胡亂判案的罪過嘍。」

「他帶來好幾個御史,刑部主事,看來是要大辦特辦了。」

「你怎說薛大人是鬼?是神啦,辦案如神啊。」

「這是爹?」

四個孩子也看呆了,他們從沒看過父親穿官服上公堂,更別說從不動怒的他竟會板起臉孔,凶巴巴——下,嚴肅嚴正又嚴厲的審案模樣。

聚焦的群眾太多,瑋兒和慶兒一左一右護住珣兒,擠在人群前面蹲著看,幼小的玨兒則讓孟夫子抱在手上,好能瞧個清楚。

「哎唷,我的手麻了。」孟夫子才將玨兒放下地,又慘叫一聲,模上了脖子,「我的頭呀。」

「夫子,對不起。」玨兒眨眨大眼,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老師的袍子。

他雖然听不太懂爹在說些什麼,但他知道好人一定要沒事,壞人一定要抓起來,所以越看越緊張,便抱著夫子的脖子,越勒越緊……

「謝謝夫子帶我們過來。」瑋兒幫弟妹們謝過老師。

「這場親眼所見的審案,遠比你們讀上十年書有用多了。」孟夫子笑著揉了揉脖子。「來,我們該回去了,還沒跟夫人說我們出來呢。」

「娘在這兒。」矮小的玨兒倒是一眼就見到站在遠處牆邊的娘和春香。

「娘在哭?」珣兒很擔心,立刻跑過去。

「該是看到爹回來了,很高興吧。」慶兒不以為意。

「原來夫人也來了。」孟夫子牽了玨兒。「我們過去。」

群眾緩緩散去,仍然情緒高昂,意猶未盡,嘰嘰喳喳談論著。

「江四少爺被砍一刀,又被拷打,好像受傷不輕,不知道要不要緊?」

「你沒瞧油坊伙計全出動了,往大夫那邊送去了,放心吧。」

「沒想到江四少爺竟然會跟薛大人兜在一塊兒,當初他不知去向,老婆只好嫁人給薛大人,不知道他現在心里怎麼想的。」

「你別說人家閑話了,各有姻緣啦,江四少爺——不對,我覺得喊江掌櫃更順口,現在他跟喜兒姑娘在一起,更是美事呀。」

「是啊是啊,以後夫妻同心經營油坊,安心過日子,還提以前作啥?」

「可他兒子在薛大人那兒,也不知去認了沒?」

無人注意到站在旁邊的慶兒,只當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慶兒抿緊唇,低下頭,用力捏了一下指節,再抬起頭,往人群最多的那邊看去,那是油坊眾人扶了江照影離去的方向。

他踮起腳尖,想要再看清楚方才在公堂昂然站立,答話堅毅有力的男人,卻只能看到一群擠得水泄不通的看熱鬧百姓背影。

「慶兒,回家去。」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瑋兒握住他的手。

「大哥……」慶兒望向哥哥,有著從未有過的復雜神色。

「我想,爹很快就會實現我們男子漢的約定了。」

直到快上三更,薛齊方從衙門返家。

沐浴餅後,他回到房間,就見琬玉拿著一條白絲巾子,細細地擦拭掛起來的三品孔雀徘袍公服,她那專注細膩的程度,幾乎是打算連上頭的繡線縫隙也要剔得干干淨淨。

「你再擦下去,孔雀毛就禿了。」他笑道。

「要不是你明天還穿,我就洗了。」琬玉退後一步,望看這件代表正義威嚴的官服。「我真希望你天天穿得光鮮,教那班惡官看了就膽寒。」

「這是新袍子,還很光鮮,別忙了。」他過去牽她的手,問道︰「孩子都睡了?」

「我說你明日還得起早,給爹好好休息,總算全趕去睡了。」

薛齊回想一踏進門,四個孩子簇擁過來猛喊爹的「盛況」,雖是跟平日一樣,但或許他格外疲累,也或許一段時間未見孩兒自然倍感窩心。

可一瞧見睡眼惺忪的玨兒和偷打呵欠又猛睜大眼的珣兒,他更不忍。

「噯,我不是叫家保捎口信回來,要你們別等我?」

「你出風頭了,孩子崇拜極了,哪耐得住?就是要等爹回來。」

「你們呀,怎麼全跑去看我審案了?」他倒有些難為情。他公私兩張臉,教妻兒看到他的凶神惡煞模樣,不知道會不會作惡夢?

「我們沒看過欽差大人,當然要瞧熱鬧了。」琬玉一直展露笑靨說話,突然哽咽住了。「你回來得很好,也正巧,總算趕上……」

「老天保佑。」薛齊也捏了一把冷汗,「快到宜城時,遇到家興,听說江照影出事,我嚇死了,若再晚個半天……」

不趕不行,既然都趕上京城了,又讓皇上交付查案大權,當然更要趕回宜城。

受命當夜,他做了調度和準備,隔日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

以他經驗判斷,江照影斷人財路,若被發現,必有生命危險,就算他事後治得了可惡的相關人等,但人被暗算,或是刑求至死,然後隨便以「暴斃」結案,那將是永遠無法挽回的憾事。

「你……很好。」琬玉望向自己這麼能干又這麼顧慮周詳的丈夫,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齊,你這次做得真好。」

「辦公事罷了。」

若只是辦公事,又哪能去得急,回來得也快?

琬玉已然明白,這就是他對江照影的承諾,一旦應允,便是義無反顧。

「你都不跟我說,就急著去京城。」她滿腔心情竟不知如何傾訴。

「我還以為你在那邊看上了誰……」

「胡思亂想。」他溫溫地笑了,輕拍她的臉頰。

「你趕了這幾日,眼圈兒都黑了。」她也輕撫他的臉頰,跟著笑了,卻又同是滑下了晶瑩淚水。「齊,怎麼辦,我還想哭……」

「傻,想哭就哭,還要跟老爺請示?」他將她按入了懷里。

「你累了,該睡覺了,我還是不吵你。」

「要睡也得讓我摟著睡,我可不願你轉過身,背著我偷偷哭。」

「好,你讓我哭,我這回哭過後,一定一定再也不會哭了……」

說著,她已埋進他的胸膛,痛快盡興的流出她歡喜的淚水。

所有的擔憂都放下了,一切的憾事也拋開了,喜兒拿回油坊,江照影重獲清白,從此抬頭挺胸做人,慶兒和珣兒也可以去認生父了。

「琬玉,都沒事了。」薛齊能做的,還是緊緊抱住她。

「今日你好威風,听到人家夸你是好官,我真高興,真高興啦。」

長夜過後,雨過天晴,宜城明天將是陽光燦爛。

查案稍告一段落,也是夫妻跟孩子說明事實的時候了。

四個孩子排排站,薛齊一一看了過去,感到十分欣慰。

瑋兒十二歲,清秀沉穩,慶兒十一歲,俊俏活潑,珣兒九歲,甜美嬌憨,玨兒六歲,稚氣可愛。各有個性,各有特色,卻是一樣地乖巧,一樣地聰明,全是他所疼愛寶貝的好孩子。

「爹和娘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們說,都坐下來。」

薛齊先轉頭看了身邊的琬玉一眼,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再將目光移回前頭的孩子,特別是坐在中間的慶兒和珣兒。

「慶兒,珣兒,你們應該已經明白,爹並不是你們的親生父親。」

慶兒直直望著父親,珣兒則是眨著一雙晶亮大眼,略感疑惑。她是知道這個事實,只是小泵娘心思單純,並沒有想太多。

「十年前,你們親生父親的父親,也就是你們的親爺爺,犯了朝廷的大錯,要被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的親爹很孝順,為了照顧爺爺,不得不離開你們和娘,隨爺爺到了那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服侍爺爺三年直到他過世,然後,他又花了五年的時間,吃了很多苦,一步步走回宜城,那時候爹和娘已經成親了,而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他不好意思過來找慶兒和珣兒,便是他很想念你們,所以我們得找一天,去拜訪你們的親爹。」

雖然慶兒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低下頭,扯著指頭,珣兒則是越听越驚惶,淚珠兒在眼眶滾來滾去,不安地望向娘。

「珣兒來娘這兒。」琬玉拉珣兒到她懷里,溫柔地拍拍她。

「為啥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玨兒有問題了。「我們家不是還有大娘嗎?」

「玨兒,你乖乖在旁邊听。」薛齊看著他,教導道︰「听不懂的,以後長大就明白了。」

「唔。」他六歲了耶,不是常常夸他長大懂事了嗎。

「玨兒,大哥回頭再慢慢跟你說。」瑋兒側向告訴他。

「喔。」勉強接受吧。

「那天你們也去看了爹審案。」薛齊繼續道︰「有看到被冤枉的油坊江掌櫃嗎?」

「有。」只有瑋兒和玨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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