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 第6章(1)

奇怪,她的原子筆怎麼又不見了?

上星期才跟總務申請五支,但她丟筆的速度已經讓她沒臉再拿了。

大辦公室里幾十個人,你拿我的筆,我用你的筆,拿著用著就變成自己的,這種事屢見不鮮,她也不會刻意去抓「小偷」;但自從她發現原子筆迅速消失後,便在筆桿貼上寫有她名字的自黏標簽。

她在黛如的筆筒發現過兩支,小雯一支,宗憲一支,當然,她筆筒里也有三支別人家的筆。

問題是,她這一個月來申請的二十支原子筆哪里去了?

「我中午去看曼蓉,你一起去。」冷不防後面來了聲音。

「可可可是……我要去吃飯……」她寧可自己去,也不要跟他去。

「買便當過去吃。」

「啊!」程小薇逮到走過去遞送文件的王黛如,忙喚她︰「黛如,副總要去看曼蓉,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我好想再去看她的貝比喔。」王黛如興奮地答應。

「十二點下去停車場。」蓋俊珩面無表情地轉回他辦公室。

程小薇偷偷喘了一口氣。自那夜失態過後,他出差,回來,兩人繼續一起工作,也繼續和平共存,相安無事。

每想到他在門後唱小毛驢給她听,她就想哈哈大笑,同時又酸酸澀澀地想哭。她是誰呀,竟讓一位大副總為她開門,又唱歌哄她;在她最無助恐懼的時候,她只能抓住他的聲音,緊緊跟隨,不敢放開。

但事後,她還是得放了開來……

他不再提那夜的事,找了一晚約師傅修理門鎖,他到場親自監工,確定沒問題後,他就走了。

「副總,不好意思。」王黛如喚住她他,直接攤開她拿過來的卷宗夾。

「這邊請你簽名,我就可以趕快轉到企劃處。」

扒俊珩回過身,一面快速瀏覽過文件內容,手指一面在他秘書的桌上模呀模的,模來了一支原子筆,簽上他的名字。

「謝謝副總。」王黛如高興地帶著卷宗夾走了。

程小薇本該為了省一件業務而高興,但她卻輕松不起來,因為她眼睜睜看副總大人捏著她的原子筆,「順手牽筆」地走回辦公室。

啊啊!她不敢叫出來。只是一支公司發下來的普通原子筆罷了,還不能讓他拿嗎?而且他是「初犯」,她並沒在他的筆筒發現她失蹤的筆。

想了半天,還是無解,唯一能解的是,她最好自己買一支造型特殊、別人一拿就知道拿錯的原子筆了。

「哇,你的產婦營養午餐好豐富。」王黛如說。

「是啊,熱量和營養調配得嘟嘟好,可是讓你天天吃差不多的雞腿啦豬腳啦,又是米酒,又是藥膳,吃久了也會膩。」陳曼蓉貪心地看著兩個客人的漢堡和可樂。

「你明天就回家了,想吃什麼就盡量吃。」程小薇笑說。

她們先上來坐月子中心看貝比,午餐是蓋俊珩停好車後買來的。曼蓉的先生宋盛彥也趁中午休息時間過來看老婆,兩個男人很認命地外面會客區吃飯,將房間留給三個女人去呱喋談天。

「記得還要喝副總送的雞精,把你補得肥女敕女敕的,好能健健康康地回來上班。」王黛如指了桌上擺著的雞精禮盒。

「呵,他來看我三次,總共送了六打雞精,提著都不嫌重。」陳曼蓉笑說︰「他呀,就只會送雞精。以前盛彥生病時,他也拼命買雞精。」

「你老公生病?」程小薇十分詫異,宋先生氣色很好啊。

陳曼蓉停下筷子,將飯碗放回餐桌,沉默了片刻,這才說︰「他在杰森電子連續趕工一個月,每天回家睡不到三、五個小時,甚就留在公司打個瞌睡,結果做到爆肝,是真的爆了肝,肝指數沖破一千,差點死在機台。」

「後來呢?」程小薇和王黛如追問。

「當然住院去了。」陳曼蓉現出氣惱地神色。「結果呢,過沒兩天他主管打電話來,叫他趕快回去上班。醫生說不行出院,我那死腦筋的老公還說他要簽切結書出院,是讓老板給擋了下來,說他會處理。」

「副總那時是更高階的主管嗎?就準了病假?」王黛如問。

「才不是。老板那時只是協理,而且跟我老公不同部門,他就去跟我老公主管說,跟人事室說,甚至跟簡董都說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準我老公再請三個月的病假,好好休養再回公司。」

「結果?」

「哼,上頭的人說,要嘛,一個星期就回來,部門不能缺人,不然就辭職,好讓他們趕快補缺。你們說你們說,我老公為了公司做到爆肝,結果竟然情個無薪的病假都不肯給!」陳曼蓉說著便生氣了。

「不要生氣,你坐月子要心平氣和。」程小薇趕緊拍拍她的手。

「對,我不生氣,絕不生氣。」陳曼蓉拿雙手在臉上揉了揉。「跟他們生氣是白白壞了自己身體。」

「副總最後幫不上忙?」王黛如又問,「幫不上。他面對的是一個沒血沒淚的剝削制度,他力不從心。杰森電子這些年的勞資糾紛你們也听說了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後來你老公就辭職了?」

「身體健康最重要,我們不想花時間力氣再爭什麼了,反正還有我一份薪水,他也看破了,辭職休養半年,完全恢復了健康,順利找到咱立星的工作,然後我也懷孕了。」陳曼蓉帶著微笑,掩嘴小聲地說︰「本來以為我年紀大,不容易懷孕,後來檢查才發現是他精子有問題,其實就是工作太累,影響到精子品質。」

「看來我們立星功德無量了。」王黛如笑說。

「黛如,我雖然實際在立星待不到兩個月,但我感覺得出兩家公司截然不同的氣氛。這邊也是很忙,也要加班,但大家就是很有士氣,願意為公司努力;那邊則是愁眉苦臉,每個人活像被榨干了的菜脯。老板以前常常幫部屬爭取權益,可是連作業員一個月三、四千塊的加班費也被刪掉,他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找簡董吵,被列入黑名單,找個什麼績效不彰的理由扣住年終分紅不給他;他是感念簡董栽培之恩,不願鬧開,正好王董成立筆電事業處,找到了他,他就過來了。」

「所以副總不是為了簡莉娜離開?」王黛如做下結論。

「哈哈哈!」陳曼蓉開懷大笑。「簡莉娜還沒那個分量!要不是看在簡董的面子,老板根本不會跟她吃飯,就算吃了飯也不會有結果。」

「那你看過副總的女朋友嗎?」王黛如繼續好奇地追問。

「跟他那麼多年,倒是沒看過他交女朋友……」

「黛如,我覺得董事長還滿照顧員工的。」程小薇忙說︰「以後你爸爸給你接班,你也要記得照顧我們這些勞工朋友喔。」

陳曼蓉本來是說得口渴了,拿起杯子喝水,卻被小薇抓住這停頓的機會扭轉開「副總女友」的話題,她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王黛如搖手笑說︰「不可能接班啦,現在都嘛交給專業經理人。不過,我爸就我一個女兒,他說以後股票還不是我的,就算我不當董事長,擁有那麼多股票也會被推選為董事,董事就是要懂事,懂得董事會的決議內容,幫公司做決策,所以我得多學一點,以後進董事會才不會被人家笑。」

「其實你每個部門去實踐,了解公司運作,以後當女董事長更好,更能為女性員工福利著想。」陳曼蓉說。

「這個當然。工廠附屬幼稚園就是第一階段的實現目標,務必要讓每位女性員工都能安心工作,帶著孩子跟我們立星一起成長。」

「唉!要等我這個寶貝兒子長大成人,還好久啊。」陳曼蓉莫名地唉聲嘆氣。「想到要栽培他,我就煩惱。听說念到大學畢業,至少得少花上八百萬呢。」

「你們有經濟基礎,又是雙薪家庭,應該沒問題。」程小薇說。

「應該沒問題。」陳曼蓉無意識地覆述一遍,又說︰「可是我又想到,等他上小學,我都四十幾了,跟他同學的媽媽比起來,不知道會不會看起來很臭老,害他覺得自卑?」

程小薇和王黛如對看一眼,感覺曼蓉變得怪怪的。

「還有咧,等到他二十歲,帶女朋友回來見我,我那時都快六十了,人家女孩子一定嚇一跳,還以為我是阿嬤,說不定很高興,想說這婆婆很快就翹了。唉,我得存一筆錢,預備將來去拉皮割眼袋。」

「曼蓉,別想那麼遠。」王黛如笑著勸說。

「對,不必想那麼遠,可我想到明天回家後,我得自己照顧,如果他溢女乃,嗆到了怎麼辦啊?我年紀大了,體力不像年輕媽媽,到底半夜爬不爬得起來喂女乃,會不會听到貝比的哭聲……」

「曼蓉你?」

「你們不要看我,我自己明白,這叫產後憂郁癥。」

「有跟醫生說嗎?」程小薇關心地問。

「醫生說,很多人產後都會有情緒低落的現象,他開始給我放松安眠的藥,雖然他說這藥沒副作用,可是我不敢吃,怕吃了影響母乳。不是有媽媽吃燒酒雞然後喂女乃,結果寶寶醉了嗎?我不吃,不吃。」

「曼蓉,憂郁就是憂郁。」程小薇說︰「就算我叫你不要想那麼多,你還是會想。那麼該吃藥就吃藥,讓自己放松些;可是,你如果怕吃藥會影響母乳,那你就將藥包和貝比放在一起想,看看哪個更重要,是現在哭著要喝女乃換尿布的貝比?還是擔心那個搞不好都還沒生出來、把你當阿嬤的媳婦?那你就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問題了。」

「啊……」陳曼蓉不再垂頭喪氣,眼里有光。

「你先生知道你這樣嗎?」

「知道啊,我也跟他講了一大堆沒意義的話,有一天晚上我們坐在這邊看電視,我突然莫名其妙哭了,他還哄了老半天,後來我想想這樣不行,他上班很辛苦,我不能再讓他煩惱。」

「你很愛你先生。」程小薇笑說。

「難為情!」陳曼蓉捧住了雙頰,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看他陪伴你的樣子,感覺得到他很愛你、很在意你,他一定會傾听你的問題,陪你度過難關的。」

「還有我們呀,歡迎隨時打電話來騷擾我們。」王黛如也說。

「不要被副總抓到就好了。」三個女生同時笑說。

「你總是被當壞人。」門邊傳來宋盛彥的聲音。

兩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回到房間門外,听走了女人們的私密話。

扒俊珩沒什麼表情,叉著雙臂,照樣是那副唯我獨尊的冷調調。

「聊完了?該回去了。」

「剛剛俊珩問我,你會不會請育嬰假。」宋盛彥跟老婆說。

「老板你希望我請?」陳曼蓉刻意反問。

扒俊珩不回答,轉身就走,他帶來的兩個女生也趕快跟上。

「小薇!」陳曼蓉及時喊道︰「快過年了,你爸媽不在台灣,到我家吃年夜飯吧。」

「曼蓉,謝謝,我會去高雄叔叔家過年。」

「這樣呀,那你要早點買車票,好像一下子就搶光了。」

「放心,開放訂票前,我就會掛在網上等著。」

「需不需要發動同事幫你訂票?」蓋俊珩開口問道。

「不,不不不需要!謝謝謝謝。」程小薇慌張地低下頭。

「老板你怎麼欺負人的,講句話就讓小薇怕成這樣!」陳曼蓉察言觀色,試探地說︰「我看,我還是趕快回去拯救水深火熱的小薇吧。」

扒俊珩臉色更臭,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兩個女生也跟曼蓉說再見。

陳曼蓉笑了出來,產後憂郁癥不藥而愈,她跟老公眨眨眼,夫妻倆都明白,最不易流露情緒的蓋先生已經流露出他最真實的情緒了。

餅年長假的第一天,除夕日,陰雨綿綿,程小薇睡得晚晚的才起床,悠閑地吃頓早午餐,將整間房子掃過一遍,拖過一次地,當作是除舊布新。下午三點半,她又躺回床上,悠閑地翹起腳來看小說。

手機鈴響,看到來電是蓋俊珩,她悠閑的興致全被嚇跑了。

「程小薇,你下來。」他劈頭就說。

「嗄?什麼下來?」

「穿好外出的衣服,到樓下lobby,我等你。」

「我我……」她慌張地說︰「我、我人在高雄啊。」

「你不下來,可以,今晚我就在這里和警衛先生吃年夜飯。」

他不再給她回話的機會,說完就掛斷。

她心髒亂跳個不停。怎麼可能?他怎會發現她沒去高雄過年?

放下手機,她走了兩步,低頭看到今天仍未換下的睡衣,心想不如裝傻,就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里,不要下去就沒事了。

但他有大門鑰匙啊!除了她發作那夜之外,他不曾主動開門闖入,但難保他等得抓狂了,還是會上來按門鈴、開門、再揪她下去。

咦!要揪她去哪里?

她想撥電話給他,告訴他她確實在高雄;猶豫再猶豫,十五分鐘過去了,他倒按捺得住性子,沒有打來催她。

她投降了。此人向來說到做到,堅強的意志力令人生畏,繼而屈服,她不忍心看他坐在冷清的lobby里,度過一個孤獨的大年夜。

換了衣服,她來到樓下,電梯門開,就看到那雙瞪住她的黑眸。

「你叔叔沒邀你去過年嗎?」他走進電梯,按了地下二樓。

「有,他們有找我去。我爸也叫我去,我說訂不到車票,同事很熱情,邀我到他家過年,今年就不回去了。」她囁嚅著說完。

「走吧。」

走進停車場,他領她來到停車位,開了右前門,示意她坐進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車,卻是第一次和他並肩坐在一起。他才坐下關起車門,她已覺得渾身長刺,扎得她坐立難安。

「我們家族年夜飯都是聚在一起吃的。」他發動車子離開,跟她說明︰「我二舅開餐廳,每到過年就送給廚師大紅包,請他們留下來準備大餐,將所有的親戚朋友召來一起吃頓年夜飯,人多也熱鬧。」

「我這樣去不好,都不認識。」她低聲說。

「很多人我也不認識。我舅媽娘家那邊,還有我表嫂家族那邊,每年總會冒出很多新的遠親、姻親、小朋友,席開三十桌,就像你去吃喜酒,不可能認識所有出席的親友。」

「可是……我不是你家的親戚,萬一人家問起……」

「你就說,你是林家劉叔公的外孫女。」

「喔。」

「我們五點開席,吃到七、八點,還有余興節目,結束後我再送你回來。」看來他已經規劃好她今晚的行程。

「本來,我也準備好我的年夜飯了。」她無力地小小抗議一下。

「泡面?料理包?好,豐盛一點,小火鍋是吧?還不是一個人吃!你根本就沒訂車票,打算自己過年吧。」他鼻孔哼出來的聲音轉為低沉。

「去那邊熱熱鬧鬧的,有過年的氣氛。」

她該說謝謝嗎?他都能猜到她會躲起來自己吃年夜飯,她在他面前,已是無所遁形,完全被他所掌握。

「你、你怎麼知道我、我我沒去高雄?」她得弄清楚。

「你說是下午一點的高鐵,我十點半就到樓下lobby,等到十二點半都不見你出來,就知道你沒去。」

「那……那你來做什麼?」

「送你去車站搭車。」

然後,他又等到三點半才打電話給她?這三個小時他在做什麼?坐在那兒發呆?手機上網?跟警衛聊天?回家睡個午覺?

她不敢再問。知道了又如何?她會因他苦等就感動得更賣命工作嗎?

那他怎麼不去等黛如?等宗憲?等美樺?找他們吃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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