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起來他很厲害。」幾位主管被鄭天誠的一番話引起了興趣,彼此討論著。「那時候兆榮的股票只剩幾毛錢,又欠了一大債,大家都以為完蛋了,能救起來真的很不簡單,可就不知道他會不會很貴?」
「難道真要找外人幫忙?我們自己不行嗎?我們總仔這麼拚!」
「做銀行的怎會懂我們做食品機械的?付這顧問費值得嗎?」
「妹總啊,你覺得該怎麼做?」大家一起望向她。
大家的問題也是她的問題。蕭若屏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像是一部填滿燃料、蓄足動力的火車頭;她是知道該拖著後面的列車往前方駛去,卻不知道應該往哪條軌道才能迅速無誤地到達目的地。
「反正過來評估也不用錢。」畢竟這是福星機械的一個機會,她當下做了決定。「就請老師跟他們約個時間,先見面再說了。」
王明瀚將車子駛進福星機械的廠區,前方一棟三層樓房里跑出一個女孩,身穿鵝黃運動衫、牛仔褲、球鞋,扎了一條搖搖擺擺的馬尾,好似隨時可以輕躍腳步慢跑起來,她手一抬,指揮他往右側空地停車。
丙然是她。他看過資料,知曉福星的總經理是個被眾人拱出來、叫蕭若屏的年輕女性;但這張老在他腦海里打轉的臉孔就這樣突然跳進現實世界,還隔著車窗朝他微笑,還是令他有所準備的心情驟起波瀾。
這兩個星期來,他刻意繞到來寶面食,一回中午,一回晚上,為的就是想踫踫運氣是否能再遇見她;可是,見到她後,他又該說什麼呢?
輕微的往前撞擊讓他回神,原來是前頭保險桿踫上花圃水泥矮牆。幸虧他已完全減速,應無損傷,他再倒車一段距離,這才停妥車子。
「王總?」他的助理顏永安從沒看過老板開車突槌,有些疑惑。
「下車吧。」
「這邊請進。」蕭若屏已跳回樓房門邊,等候客人進門。
「蕭總經理你好,我是神奇企管王明瀚,這位是我的助理顏永安。」
「王總經理你好,顏先生你好。」蕭若屏神態自若地招呼。
「呵……蕭總經理您好。」顏永安差點說不出話來,他還以為這個女圭女圭臉女生是工讀妹妹,怎麼王總好像認識她,一下子就叫出名號?
而王明瀚在進門的同時,專業的雷達便立即運作,目光迅速地檢視過大辦公室里所有的人、事、物。
辦公室窗戶敞開,空氣流通,廠區對面一大片未開發的綠地送來微風,即使是在外頭高達三十幾度的七月天里,依然十分涼爽舒適。
一個很眼熟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對著電話吼道︰「差十萬……當然可以……現在才早上十點,三點半以前一定會補進去!」
「你們這邊請坐。」蕭若屏比向門邊的一套會客座椅,再微笑介紹剛掛下電話走過來的鄭天誠。「這位是我們財務部鄭協理。」
「王總,」鄭天誠很熱絡。「辛副總常跟我提起你,久仰久仰。」
「你是鄭老師?」
「咦!」鄭天誠驚訝極了,忘了握手。「我教過你嗎?」
「老師你不可能教過這位高材生啦。」蕭若屏仍然微笑。「是他們辛副總提過你以前當老師。是吧,王先生?」
王明瀚縱有再多的疑問,也在那帶著客套笑容的淡漠眼神注視下,重重地按撩下來,再迅速調整情緒,回歸今天他此行的目的。
幾位主管陸續進來,她一一為他們做介紹。簡單的木制座椅就像是一般家庭的客廳陳設,兩張三人座,兩張單人座,圍著一張茶幾,好似大家一坐下來不是開會,而是泡茶聊天。
待大家就座,蕭若屏立刻切入主題。
「你看過我們公司的資料,可以救嗎?又要怎麼救?」
「根據貴公司提供給我們辛副總的資料,我已經做過初步了解,這邊我準備先做個報告……貴公司沒有會議室?」
「沒有。就坐這邊談吧。」
「好。」王明瀚分析起福星機械的現況,顏永安則在茶幾擺上自己帶來的投影設備,拿掉牆上的水果月歷,打出輔助說明的圖表。
不時有電話和職員談話走動聲岔進報告,他不受影響,直到結束。
「王先生,你的PPT做得很好,很有研究生簡報的水準。」蕭若屏率先提問︰「但你的目的就是暴露福星機械的弱點,意圖使我們陷入恐慌,然後花錢聘請你們來做所謂的企管顧問,可是——」她故意一頓。「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們公司沒錢。」
「需要紆困輔導的公司,通常都沒錢。」王明瀚回說︰「我們不會立刻要求對方付費,有時候會以股票或盈余分派的方式作為報酬。」
「你的意思是,你不收顧問費,但要我們的股票,目的就是吃下福星?」蕭若屏雙手叉在胸前。「尤其你們可能是財團的打手,以企管公司的名義並吞小鮑司,然後做為借殼上市或從事不法勾當的管道?」
「蕭總經理,神奇企管是一家獨資公司,不隸屬任何財團。至于顧問費的付費方式,可以稍後再詳談。」王明瀚語氣嚴肅。
「所以你們願意輔導福星?」
「是的。我已經說過,福星機械的本業基礎扎實,有技術人才,只要資金到位,再從內部管理改革做起,一定可以改善營運。」
「比你救兆榮工業容易?」有主管問道。
「貴公司只是經營不善,沒有兆榮工業的鉅額虧損和負債,規模小,也較好整頓。」王明瀚指向仍打在牆上的輔導計畫表。三個月內,我會拉起福星的業績,恢復三年前的營運水準。半年後轉虧為盈,一年後擴大產能。如果各位還有興趣的話,可以訂個三年股票上市的目標。」
「你光是畫大餅,完全沒提供具體建議。」蕭若屏不為所動,繼續質疑︰「我們怎知道你有本事幫助福星?」
顏永安暗自咋舌,真是好大牌的妹妹!別人是千拜托萬拜托才能請到王顧問,如今王總還沒過來就已經決定幫忙,她還有意見!
「要提改進缺點,可以。」王明瀚倒是沒有太大反應,直接比向了旁邊約百坪來大的空間。「我請各位看看,這間辦公室很大,但是太亂,部門分別不清,櫃子桌子擺放方式動線不良,任何客戶或銀行看到這樣的辦公環境,第一印象必然不佳,從而懷疑貴公司的管理能力。」
「我們辦公室不是給人參觀的,不需要裝潢。再說我們也沒錢。」
「不需要花錢裝潢,只需要整理。否則,找不到檔案,找不到響鈐的電話,走路會踢到桌子,打電腦還要移位,影印機傳真機擺得那麼遠,也沒有一個可以專心開會的地方,這樣工作效率會高嗎?」
「實在是這些日子來公司很亂。」鄭天誠出面說明。「員工一直離職,事情又多,人手不足,就沒有好好整理了。」
「既然各位都有心維持公司了,只要請大家花個周休二日,過來搬桌椅,重新規畫動線,分出各個部門的區塊,再做個大掃除就行。」
「原來神奇企管只會當管家,幫人家大掃除?」蕭若屏涼涼地問。
「福星沒有管理領導人才,有再好的管家也沒用。」王明瀚直視她。
「妹總是我們總經理,她做得很好啊。」大家異口同聲。
「好。我先了解一下蕭總經理的學經歷。」
「我夜二技國貿系畢業,高職夜校三年級時就進福星機械,從打雜的工讀生做起,因為聰明伶俐,學習能力強,她臉不紅氣不喘地繼續說︰「公司只要有人請假或是辭職,就叫我暫代,所以財務、會計、國貿、行銷、人事、總務,這間辦公室能做的事,我都會做。另外工廠品管檢驗、倉管也不是問題。半年前接下業務部經理,目前是總經理兼總務部經理。」
「蕭總經理的資歷很豐富,但不是每樣業務皆懂就能當總經理。」王明瀚語氣冷靜,甚至帶著冷酷。「你有能力,有沖勁,可在你擔任總經理之前,只是資淺的部門主管,並不具備領導公司的格局,所以踫到事情不知從何處理,就算你可以請教別人或是自己模索,但以福星機械目前的緊急狀態而言,任何事情都得立即解決,沒有時間讓你去慢慢學習。」
他的話很嚴厲,蕭若屏很不甘心,但,他說中她的要害了!
「恕我冒昧問一句,貴公司沒有勝任的人選出任總經理嗎?」
主管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致將目光望向了他們年輕的妹總。
「王先生,」仍是蕭若屏出面發言。「我們孫副總半年前去放心髒支架,蔡協理七十歲了,他是退休再出來義務幫忙的;鄭協理家里長輩生病,還有工廠幾位主管,專長是在研發生產,所以便推辭了。」
「有能力的、年輕的、健康的、能走的早就走了,就剩下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孫副總自嘲著,又說︰「我們妹總有十一年的年資,我沒看過短時間之內可以學得這麼快又做得這麼好的同仁,大家都很信任她。」
「以前老董事長兼任總經理,很踏實在做。」鄭天誠說︰「後來小老板只當董事長,從外面找人來當總經理,三年換五個,沒有一個真正用心在福星,說什麼美式作風,來了就提一大堆不切實際的生產投資計畫,一看公司不賺錢就走人;我們不要這種空降部隊,我們要的是一個懂得公司、對公司忠誠、肯投入打拚、又能把大家拉在一起的總經理。」
「我明白了。」王明瀚一一看過所有的主管。「主管教育訓練也是我們的輔導方針之一。蕭總經理既然是大家公認的人才,我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教會她成為一個真正的專業經理人,將來神奇企管結束輔導後,她絕對可以獨當一面,帶領福星機械繼續成長進步。」
蕭若屏听了,自然是熱血沸騰,恨不能快快學會所有當總經理的撇步。可是一想到日後要天天見到王明瀚,還要被他「教」,她就是煩躁。
「還不知道王先生對我有什麼特訓計畫哦?」她笑笑地問。
「一個總經理站出去,代表的是公司,你的氣勢和談吐必須讓人家產生信心。首先,你這身穿著就不合格。」
「我們在工廠,不必穿得妖嬌美麗。」蕭若屏一股莫名的火氣上來了。「我今天是沒換上作業服而已,我以穿公司制服為榮!」
「沒錯,穿制服代表團結和榮譽。但外出時,我希望蕭總經理能換一套正式套裝。假設你現在是銀行經理,當你看到一個穿牛仔褲運動衫走路輕浮又是一張女圭女圭臉的女生,你會當作是跑銀行的小妹,還是可以坐下來談融資計畫的總經理?」
「何必做這個表面功夫!」
「很不幸的,這個社會還是要先做足表面功夫。你沒里子,就得先要有面子,塑造一個外在形象將你的總經理頭餃撐起來。」
去他的以貌取人的優越富家少爺!蕭若屏很想當場轟他出去,但她只是叉著手臂,悶不作聲,刻意不再看王明瀚,就做一個他所要求的「穩重」、「充滿信心」、且有「表面功夫」的總經理。
今天是請他來診斷公司,不是來拿她開刀的。她不說話,在場的叔叔伯伯都很疼她,自然會幫她說話,看他們不念王明瀚一頓才怪!
「其實總仔呀,你火氣不要這麼大。」蔣經理果然講話了。「作業服是在工廠穿的,弄髒了、沾油污了沒關系,可是你要代表公司出去,還是穿漂亮一點啦。」
「是啊是啊,我每次介紹你相親,你也穿牛仔褲!」年紀最大的蔡協理也嘮叨了︰「好歹換條裙子,撲個粉,擦個口紅,不要像男人婆開貨車去,嚇死那些男生了。」
「是那些男生沒眼光啦,我們妹總很水的,走到哪里都有人想追,是她不想打扮,要是妝起來喔,那跟在後面的男人可是一拖拉庫啊。」
「喂喂!還在開會耶。」蕭若屏窘得大叫。
平常大家開她的玩笑,她無所謂,也跟著笑鬧回去,可現在有外人在場,好意關心她的老主管們卻是在破壞她總經理的「威嚴」形象了。
現場氣氛變得輕松多了,但她一看那個姓顏的助理轉過臉偷笑,就惱得想瞪人;頭一抬,坐在她對面的王明瀚竟也在微微笑,她還想繼續瞪人,卻在與他目光接觸的瞬間,明顯威覺臉蛋莫名發熱了。
「有關蕭總經理的穿著,應該不必我費心了。」王明瀚仍是微笑說︰「如果貴公司願意與神奇企管合作,我們可以再談輔導合約的細節。」
「我要看神奇的財報,看你們的母公司是誰。」蕭若屏刻意冷了聲音。
「神奇沒有母公司。」王明瀚收起笑容。「我再說一遍,神奇企管是一家獨立的公司。」
四目直視,他們皆看到對方燃起的戰斗意志。這是她的挑戰,挑戰成為一個專業經理人;也是他的挑戰,挑戰救活垂危的福星機械。
然而,在彼此為共同目標而奮斗的灼灼目光背後,又藏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