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參相待 第3章(2)

「二小姐莫哭……」

來不及了。她累積多時的驚恐、慌亂、焦躁、委屈、受傷……全都在今夜開始翻騰,如同一鍋煮滾的粥,亂紛紛。

想也沒多想地,如同天經地義一般,她轉頭埋進溫暖而熟悉的懷抱,哽咽抽泣。

他救過她,還不只一次看過她最脆弱無用的模樣,所以今夜的眼淚,也不怕讓他看見了。

她即使痛哭,還是壓抑悶聲,像受傷的動物發出的微弱哀鳴,讓江萬翼胸口也一陣陣絞痛。懷中人兒哭得身子都微微顫抖。他真的,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緊緊摟住,小心拍撫她才受過傷的背。

但鐵鑄般的雙臂也如鐵鑄般重,抬到一半,就廢然放下。只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盡情發泄。

清醒時,他始終沒有勇氣抱她。

接下來好幾日,秦雪郁都沒臉見江萬翼。只要一想到那夜自己居然痛哭流涕成那樣,就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

又不是當年的小孩了,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這話還是他教的;結果才吃了個敗仗、受了重傷,這幾年的艱苦磨練就像全白費了,忘得一干二淨,又變回那個無助的女娃。

真是懊惱透了。幸好軍營夠大,存心要躲是一定躲得掉。她知道這幾天江萬翼都忙著清點編隊,所以還故意遠遠躲到馬廄去,幫著刷馬、拌馬料喂食、清理之後,還選了一匹,上好鞍。

「參將,你要做什麼?」負責戰馬的小兵有些傻眼,呆呆地問。

「我幫你們把馬帶出去遛一遛,不成嗎?」

「可是要上哪去遛?」小兵還是大惑不解,「就參將一個,不帶其它兵?這樣不妥,最近外頭馬賊猖獗……」

帶了又有何用?出事的時候,還不是跑得一干二淨?秦雪郁心一擰,不想再多費唇舌,抓了馬鞭,翻身就上馬,姿態帥氣利落。

她十歲之後根本就是在馬背上過日子,騎術精湛;加上身量比起粗壯騎兵們來說算是嬌小些,所以馬兒跑起來更不費力。馬鞭清脆一響,駿馬就如箭一般筆直沖了出去。

她悶了這些日子,真的需要出去跑跑。一路上讓馬兒恣意撒蹄狂奔,讓勁風狠狠刮過,直到她雙頰發疼。這一跑,就跑了幾十里遠才停。本是漫無目的地亂奔一通,但跑著跑著,她突然有了想法,干脆心一橫,徑自順著齊斯河往下游奔去。北方大漠終年干旱,不管軍或民都是憑水而居,河岸附近總有一個個小小的村落,秦雪郁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日她是傷得太重了,江萬翼無法連夜把她送回駐地,只好臨時找了一處落腳,向人借了小屋,好為她治傷。她這會兒就回到了當日的小村落。

「大姑娘,你傷好些沒呀?那日真嚇死我們啦。」

她才一下馬,就有個中年大嬸湊過來,熱情地用北方土話招呼。

「我好多了,謝謝!」她也用土話回答。

卻是還沒說完,就給大大嗓門嚇了一大跳,因為大嬸立刻回頭,扯開嗓子狂吼︰「你們快來看,那天的姑娘沒死呀,她回來了!」

一暈邁吼聲方落,只見一個又一個的大嬸從四面八方出現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樣,全都湊得好近。

但這麼一看,就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你相好的怎沒跟你一起來?」另一個大嬸直問。

「我?相好?」她听得一頭霧水。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大嬸是在說江萬翼。她趕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們只是……只是……」

他們算什麼呢?舊識?同袍?

在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眸注視下,秦雪郁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無比挫敗地回道︰「他只是一個長輩。」

「大姑娘別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見你受傷,便急成那樣呢?大男人的,臉色還發白哪。」

「嗓子也發著抖。」

「手也是。」

秦雪郁聞言暗暗吃驚。江萬翼在她面前一直沉穩如山頂巨石,彷佛泰山崩了都不會亂眨一下眼楮的,那日,自己傷得到底有多重?如果傷勢嚴重,怎會短短數日就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她想不通。

「臨走重重謝了我們不說,隔兩日又讓人送了謝禮來,你看看,這些燻羊腿真好,我們才舍不得吃呢。」

大嬸們不管她的呆愣,興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見小房的雜木桌上擱著一大包才打開的燻肉,貨色上等,香氣撲鼻,一瞧就知道是京里來的好東西。

他帶的這一批京軍來到北漠,紀律嚴明,絲毫沒有奢華作風,埋頭跟著北漠軍吃粗食。明明有帶這麼好的食物,卻拿來送禮。

怔怔望著那包燻肉,對于江萬翼,她似乎又多了解幾分,也不大甘願地偷偷承認,自己更折服了幾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這是第幾回了?

「大姑娘,今兒留下來吃飯吧?」

「你是當兵的呀?怎不吃壯點,瘦巴巴的可沒法子騎馬射箭。」

「你在秦將軍軍營里吧?怎麼受了傷,又怎麼跑這麼遠來?」

大嬸們不見得年紀都大了,但一個個的臉龐都因為長年日曬風吹有著深深歲月刻痕。她們雙手粗糙,卻非常溫暖,臉上的笑容也是,彷佛烈日般耀眼。在陽剛氣重的軍中待久了,身邊又沒有任何女眷,生母過世、同父異母的姊姊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離,像這樣直率的關懷,秦雪郁真的很少體會到。

七嘴八舌說說聊聊好一會兒,秦雪郁才發現,這個小村落里……竟見不到一個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嬸,以及寥寥幾個老人、小孩。

「村子里的壯丁呢?都上哪兒去了?」她忍不住詢問。

不料這一問,本來說個不停的大嬸們突然都停了口,靜默片刻。

「都走了,沒回來。」有人悶悶說。

「怎地都走了?」

「有的給抓去當兵,死的死、逃的逃;有的是給馬賊擄去,不是給謀財害命,就是被硬逼著過刀口上的日子。所以,都沒男人了。」

語氣里有著說不出的蒼涼,映著大漠落日,更是蕭索。

那幾句話在秦雪郁耳邊不斷迥響。獨自騎馬回軍營的途中,秦雪郁對著滾滾河流,無垠黃沙,暗暗起誓——,總有一天她要掃清這幫囂張馬賊,要讓人人都過太平日子,讓全天下都以北漠軍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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