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武功,梅茹君成了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姑娘,連騎馬都無法在馬上坐定半個時辰。當然,倔強的她不可能說出口,全賴南宮千令心思細膩自己發覺到。
在她嚴厲的拒絕與他共乘一騎之後,他只得購置一輛馬車,里頭雖無豪華的裝飾,但至少遠算寬敞舒適。
"看在我對你這麼體貼的份上,至少你也給個笑容嘛!我至今還不曾見你真心笑過呢!"他涎著臉湊近她。
梅茹君撇開臉,拉開與他的距離。
"如果我的武功恢復,我可以快馬加鞭騎上十二個時辰毋需休息。"她的意思非常明顯,終歸是他的錯就對了。
"那樣馬兒會累死的。"南宮千令涼涼的說。
"哼!"梅茹君冷哼,不再搭理他。
"欸,小侍女,城門口有安置檢查哨,機靈點。"南宮千令突然拉住馬韁,在她耳邊低聲叮嚀。
"毋需費心。"她直覺他多此一舉。
"嘖!"南宮千令搖頭,知道此時不是抬扛的時候,便不再多話,駕著馬車加入出城的排隊行列。
城門口不時的有些小騷動,原因無他,全是那些官兵仗勢欺人,趁機壓榨刁難,見到稍有姿色的婦女便輕薄調戲。
"唉!世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在他們前頭的一位老翁低聲嘆道。
"噓!爺爺,不要多話。"他身旁的孫子與孫媳連忙阻止。
"我可沒說錯,想當年咱們這兒也有好日子過,只可惜好人不長命,老天無眼哪!"老翁感嘆,不勝欷吁。
"爺爺,別再說了,被听見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孫子再次出言阻止,語氣有些不耐。
"就是因為沒人敢說,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老翁搖頭嘆氣,不過聲音壓得更低了。
"算了啦!爺,反正咱們就要離開這里,也許長安城有好日子等著咱們呢!"
"哼!我可不敢指望你那個爹會留下什麼。"老翁輕哼。
"爺,爹好歹也是你的女婿,而且帶娘離開那種地方回家與你團圓,不是嗎?"
老翁默默的撇開臉,不再說話。
年輕男子嘆了口氣,也閉上嘴。
對于老翁的感嘆,梅茹君心有戚戚焉,略陽縣六年前在爹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民生富庶,只有看見官兵助民,絕對看不見官兵擾民,可如今……
她眼底的恨意燎燒,雙拳握成死白。
突然,緊握的拳頭復上一雙大掌,她錯愕的抬頭,對上南宮千令那雙溫和的眸子,里頭無言的安慰,與平日的不正經樣大不相同。
"會改變的。"他低聲道,似預言,更似保證。
望著他好一會兒,她才抽開手,撇開頭,無語。
她並不像他那麼樂觀,她知道,那狗官絕不會這麼簡單罷休,肯定有更狠毒的詭計在等著他們。但是這一刻,面對他難得顯現的溫情,她竟潑不下這盆冷水。
南宮千令也不說話,視線停留在前方,只是抬起手,輕輕的拍拍她的背,靜待通關。
短短幾日,她的痛,她的恨,竟已漸漸地影響了他,他眉目微蹙,對這層認知,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微微一嘆,有點糟糕。
隊伍漸漸前進,終于輪到他們前面那祖孫三人。
"到哪兒去啊?"守門的官兵上下打量著他們,似乎在評估這三人能帶給他們什麼好處。
"出……出城……"年輕男子戰戰兢兢的說,將老翁與妻子護在身後。
"廢話,不出城到這兒做什麼!"官兵喝道,旋即偏頭看著站在後面的兩人。
"站出來、站出來,躲躲藏藏的,難不成做了什麼壞事!"
"當然沒有。"年輕男子立刻道,將爺爺與妻子拉到身旁。
"嗯……"那官兵撫著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低垂著頭的小熬人,接著便用眼神與一旁的同僚使了個眼色,幾個人皆露出笑容。
"看來那祖孫媳婦兒三人要遭殃了。"南宮千令在梅茹君耳邊低喃。
梅茹君不語,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光是看那些官兵色迷迷的眼神就知道,那美麗的小熬人難逃婬手,但是她只是冷冷的看著。
"看你們偷偷模模的模樣,我懷疑你們肯定藏了什麼違禁品,我要搜身!"官兵喝道。
"沒有,我們沒有啊!"
"廢話少說!"幾名官兵排成一列,"為求仔細確實,我們每個都要搜一遍!"
梅茹君冷哼一聲,也就是說每個官兵都要吃一次那小熬人的豆腐就對了;
"官爺,我們真的是守法的小老百姓,絕對沒有藏什麼違禁品……"
"那就毋需害怕不是嗎?快點,再拖拖拉拉的,就將你們押回縣衙!"
無奈的,祖孫三人只得乖乖順從,兩個男的很快的被搜完身,就剩下那位小熬人。
只見第一位官兵嘿嘿笑了兩聲,雙手開始在小熬人身上仔仔細細的模索,每一寸地方不放過。
祖孫兩人咬牙切齒的看著媳婦兒被輕簿,卻不敢作聲,小熬人則蒼白著臉色,恐懼的顫抖,終于,當那雙婬手來到小熬人的腿間時,小熬人終于忍不住哭叫著掙扎。
"大膽!竟然敢拒絕搜查,難道真要我將你們押人大牢嗎?"官兵恐嚇。
小熬人咬著唇,無助的望向丈夫,年輕男子再也忍不下去,就在那官兵再次伸出婬手時跳了出來,將妻子護在身後。
"你們欺人太甚!假公濟私,光明正大的輕薄良家婦女,你們簡直無恥!"
"大膽刁民,兄弟們,將他們抓起來押回衙門!"那官兵惱羞成怒,立即大喊。
"如何?還要繼續看下去嗎?"南宮千令在一團混亂中問道。他是可以出手相救,但是他要她開口。
"自助人助,既然她的丈夫都不畏強權的挺身而出,那麼……動手吧!-主人。"梅茹君輕聲道。如果那男子不為妻子挺身而出,那麼她就不會理會他們。
南宮千令微微一笑,拿起腰間的銀袋,將里頭的銀子全部倒了出來,接著,便一錠一錠的,朝著那些官兵四周不著痕跡的彈射而出,沒多久,一聲驚呼響起。
"呀!有銀子!"
隨著這聲驚呼,一場混亂立即上演,所有等待出城的百姓一擁而上,就是希望能撿到從天而降的銀子,幾名官兵先是錯愕的被人群包圍在中央,後來就開始一邊驅趕百姓,一邊搶銀子,再也無暇安分守門。
"對他們三個來說,你成了名副其賣的-貴-人了。"梅茹君冷冷的嘲諷。
南宮千令輕輕一笑,駕著馬車來到那三名祖孫旁。
"還不快上來。"他對他們喊。
三人微微一楞,隨即意會,匆匆爬上馬車,五人一行安然出城了。
***
"多謝這位大爺相助,在下南宮覺,這是外祖父,這是內人。"年輕男子掀開與前座相隔的簾子探出頭來,漾著討好的笑容道。
南宮千令揚眉,真巧,他也姓南宮。
"老漢是個粗人,姓千,這女娃兒是俺買來服侍俺的,瞧她這長相,就安全多了,絕對不會被那些狗娘養的調戲,給俺制造麻煩。"南宮千令大著嗓門,佯裝出一副鄉野莽夫暴發戶的粗鄙樣。
"咳!"梅茹君輕咳一聲,掩飾住因他夸張的表演而顯得錯愕的微笑,順道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他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哦,不知千大爺要往何處去?"南宮覺連忙改變話題,他希望他們是同路,那麼就可以要求同行,坐這舒適的馬車,比起走路好太多了。
"俺隨便去,俺正在游山玩水咧!"南宮千令說完,又一副噯昧模樣的在南宮覺的耳旁問。"你們咧?小扮和小娘子上哪兒去啊?嘿嘿!帶著一個老頭,夜里很不方便吧!"
南宮覺听懂了他的暗示,瞬間紅了臉。
"我們是準備上長安城去。"
"長安城啊——"南宮千令睨了默默無語的梅茹君一眼。
"俺听說長安城熱鬧得緊,這麼著,俺也往長安城去,就順道送送你們。"
"真是太感謝千大爺,謝謝。"南宮覺感激的拱手。
梅茹君盯著塵土飛揚的道路,裝作不知道南宮千令在看她。
她大概可以猜得到他的用意,無非就是想讓她多與他人接觸,看能不能多點"人性",只不過,她必須讓他失望了。
***
跋了一天的路,傍晚時分,他們找了一家客棧過夜。
"明天再趕一天的路,我們就能進入長安城了。"與那家人各自回房之後,南宮千令對梅茹君道。
"嗯。"她冷漠的低應,為他倒了一杯水,盡責的扮演一個僕人的角色,今天一整天,她都被這麼使喚著。
接過杯子,他順手拉她坐下,再將杯子遞到她面前。
"這里沒有外人,我們不用作戲。你喝吧!整天下來,你幾乎不吃不喝,肯定又餓又渴,我已經要小二準備晚膳,等會兒就會送上來了。"
"如果你當真這麼關心我,那麼就解開我的穴道讓我恢復武功。"梅茹君冷冷的望著他。
"我當然關心你,不過這是兩回事。"南宮千令笑道。
她憤怒的揮開桌上的杯子,累積一天的怨氣讓她義憤填膺,雙眼充滿恨意的瞪著他。
"憑什麼?你到底憑什麼主宰我?"
他無言的望著她良久,不發一語的低身撿拾起地上杯子的碎片。
他知道她的委屈,對于其他三個人理所當然的使喚她,他心里雖然也很不高興,卻選擇不置一詞,希望借此讓她學會忍耐。
他相信若今天她武功仍在,那三個人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必須讓她知道,單靠武力並無法解決所有事,縱使她有武功,但是人外有人,沒有人敢保證自己永遠是那個人外之人。
"你說啊!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有權利主宰我的一切?"梅茹君見他不說話,沖到他身旁一把扯住他。
手中的杯子碎片因她的力道,劃破了他的指尖,紅艷的鮮血冒出來時,兩人都怔楞住,愕然的望著那紅色的液體滴落在地上。
南宮千令首先回過神來,將手指伸進口中舌忝去血跡,不在意的對她一笑,繼續收拾。
"不要撿了!"梅茹君低喊。
"不打緊,只是幾塊碎片罷了。"
看著他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梅茹君難以抑制心里倏地升起的煩躁感,他到底想干麼?縱使傷口小,不至于流血致死,但是他放任不管到底是什麼意思?要她愧疚嗎?
而可惡的是,她心里竟然真的感到愧疚。
"我說不要撿了!"她驀地大喊。
南宮千令一頓,緩緩的抬起頭來,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
"算了,你愛撿就撿,看能不能割斷自己的手指頭!"懊惱的說完,她冷漠的轉身背對著他。
望著她的背影,良久,他露出一抹莞爾的笑容。
這倔姑娘其實還挺善良的,不是嗎?不過,他的想法可不能讓她知道。
"好,我不撿,就讓小二哥收拾好了。"他走到她身後。"這樣好了,我們干脆下樓用膳,免得待會兒誰不小心割斷了手指頭可就不好,是不?"拉著她的手,在她半推半就之下,兩人下樓用膳。
"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咱們都這麼-親密-了,你該告訴我你姓啥名啥了吧?"在店小二送上他們的晚膳之後,南宮千今望著以生澀的動作服侍他用膳的梅茹君,突然問。
她一頓,抬眼冷冷的看他一眼,淡漠地道。"彼此彼此。"
"咦?你也不知道我的姓名嗎?"他訝異的問。
她沒有回應他,該添的該舀的都弄好了之後,她坐下來開始用膳。
"主人都還沒動筷,你怎麼可以開動呢?"他故意刁難她。
她放下碗筷,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倏地起身,坐到另一張桌子去。
"欸,你干什麼?"
"大爺是主,小婢是僕,怎能同桌而食?"冰寒的語調不帶一絲人氣。
他頓時頗有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閉了閉眼,才起身將她拉回來。
"好吧!是我不對,我不該故意挑釁。"他壓她坐下。"告訴我你的名字。"
"……梅茹君。"猶豫了一會兒,她才道。
"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南宮千令傾身向前。
她無所謂的瞥了他一眼。"愛說不說,與我無關。"
"真是不解風情哪!小君兒。好吧!我只好自作多情一點嘍!我姓南宮,名千令,南宮千令正是在下。"
南宮?她是曾听春風樓的秦嬤嬤稱他為南宮公子,真巧,和那南宮覺同宗。
漠然無語的繼續用膳,這種巧合讓她不安。
"你知道嗎,我覺得那南宮覺的五官竟和我有點相似,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我和他是兄弟,當然,我指的並不是我現在這副德行。"
她抬睫望他一眼,心思陡轉。
"你曾說過你爹為了一名青樓女子拋妻棄子,如果今天你踫到你爹和那個女人,你會怎樣?"
南宮千令面帶深思的望著她,微微一笑。
"老實說,就算我爹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得他,不過如果僥幸認得,我會說-啊!好久不見,原來你是和這個女人跑的,太沒眼光了,比不上我娘的萬分之一。"
訝異的望著他,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一點都不相信他會這樣說。
"啊!終于看見你的笑容了,還是笑容比較適合你。"雖然他知道這話一說出口,她難得一見的笑容就會像泡沫般立即消失,但是他仍然不改初衷。
看著她沉郁的臉因笑容而一變,像是陽光突破雲層灑落而下,讓他心旌動搖。倏地,他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隱匿,只有唇角的笑略顯僵硬。
丙然,梅茹君聞言笑容一斂,又是一臉漠然。
"看到你的笑容就值得了,不枉費我編出這麼一個故事。"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騙我?!"梅茹君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南宮千令狀似訝異的低下頭與她對視。
"難不成你真的當真啦?你不是說我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而我也承認了呀!"見她臉色難看,他哈哈一笑。"不會吧?你真的當真了!"
"耍弄我讓你覺得很好玩嗎?你太惡劣了!"她冷冷的瞪著他,像是再也受不了和他面對面般,轉身奔回樓上。
在上樓時,她撞上正好下樓來的南宮覺。微一抬眼,看見那與南宮千令略微相似的五官,便不發一語的奔上樓去。
"真是一點禮數也不懂!"南宮覺嘀咕著下樓。
南宮千令不正經的表情一斂,深沉而若有所思的望著她的背影,垂下眼,心里似有所了悟。
"千大爺,您的侍女怎麼了?"南宮覺發現他,連忙走過來。
"女娃兒吃壞了肚子,急著上茅房,來來來,小伙子一起坐,俺請客!"南宮千令豪邁的大笑。
"謝謝千大爺,不過在下是下來張羅晚膳,外祖父與內人正在房里等著我……"
"叫小二送上去就行了,咱們兩個好好的喝一杯!"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謝過千大爺。"
"哈哈哈!俺喜歡!"南宮千令笑著,帶有深意的眼望著南宮覺,也許他該探探他們上長安的目的是什麼。"對啦,小扮,你們爺兒媳婦三人上長安做什麼?投親嗎?"他閑聊似的開口。
南宮覺微微一嘆。"算是,也算不是,在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怎麼?事情很復雜嗎?"
"唉!其實在下是替爹親完成臨終遺願,將其遺骨帶回祖墳安葬,只是……"南宮覺搖了搖頭,個中恩怨糾纏,實在難以啟齒。
南宮千令心下一突,不會吧?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整個長安城又不只他們一家姓南宮……
"在下正擔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爹親的祖厝呢,畢竟事隔多年,也許人事已井,唉!"南宮覺又是憂心的一嘆。
"送你爹的遺骨回鄉,干什麼將老的弱的全帶出來?這樣一路上挺麻煩的,怎庋不讓他們待在家中就好?"南宮千令提出疑問。
"這……慚愧,在無恆產,無能妥善安置家人,只能同行,而且在下打算定居于長安,如果有幸能找到爹親的老家,便有安身立命之地,畢竟在下也算南宮家一份子,本就有權分得爹親半數遺產。"
南宮千令微蹙了下眉。"俺老子人面廣,也許能幫小扮你的忙,說說看你老子叫啥名啥,我好命人去找找。"
"真的?千老爺願助在下尋人,在下感激不盡!"南宮覺歡喜地抱拳。"爹親南宮安修,在長安城有一元配,生有一子名為南宮千令。"
南宮千令嘴角嘲弄的一扯,看來老天真的挺愛捉弄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的。
呵!這南宮覺打算分南宮家一半的財產?可以,他可以給他他爹當年留下來的一半財產。
"俺找人幫忙找找,有名有姓,你不用擔心找下到。"南宮覺根本不必擔心找不到人,只要他一踏人長安城,隨便抓個人來問,都能問到南宮家的方向,不知道到時會不會嚇死他們,或者是引發他們更貪婪的心?
"謝過千大爺。"
"甭客氣了。"南宮千令用力的拍拍他的肩,差點害他岔了氣。"小扮慢用,俺得上樓看看我那侍女是不是跌進糞坑了!"他心里已經另有打算,而且要立即執行。
南宮千令匆匆的走上樓,沒注意到客棧的一角,有名男子正深沉的望著他的背影,他早已將他們,包括先前南宮千令和梅茹君的談話全都听進耳里。
"看來我很幸運,不用到長安城就逮到你們了。"那男子低聲呢喃,付帳後起身離開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