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妳……」初蓉接過繡品,看見數量之後,立即知道龍靈心又整夜沒睡了。「唉,小姐,妳這樣不行的,累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呢?」
「沒事兒,不過是繡了幾條帕子,妳趕緊拿去賣了,好換些食物回來。」
「不,小姐先上床歇息,初蓉等小姐睡了再去。」
「可是我還要到小院子除草,妳不是打算種些蔬菜嗎?」
「小姐,那種活兒初蓉來就成了,不需要小姐動手。」初蓉實在很無奈,明明就是個嬌滴滴的公主,怎麼一倔起來,什麼事都咬牙做了呢?
「那我去……」
「小姐,妳哪兒都不準去了,只能上床睡覺。」初蓉一惱,直接扶著她上床。可走沒兩步,突然想到一件事。「不,還不能睡,小姐,初蓉先去幫小姐準備早膳,小姐用完早膳再睡。」
「不用了,我不餓。」話一說完,肚子咕嚕嚕一陣鳴叫,龍靈心紅了臉。
「看吧,小姐,在初蓉面前不要逞強了,初蓉是妳的人,不會取笑妳的。」她蹲在龍靈心面前,憂心地說。「小姐這樣,讓初蓉好心疼,初蓉喜歡看小姐威風凜凜教訓人的模樣。」
龍靈心鼻頭一酸,拍拍她的臉。
「傻瓜,我還是我啊,這里只有妳,難道妳要我對妳要威風嗎?我可告訴妳,如果那個段冥霄敢出現,我就會對他要威風給妳看了。」
「其實,小姐對初蓉要耍威風也好啊,初蓉沒關系的。」
「呵呵,去去去,去準備早膳,本公主肚子餓了。」龍靈心呵呵一笑。
「是,公主!」初蓉笑開了,細心的先將繡品收拾好,放置一旁的櫃上,然後奔到廚房去準備早膳。
然而,初蓉一離去,她的笑容便垮了,老實說,那些食物,她根本就食不下咽,她很想努力適應,可從小被養刁的胃,實在無法一下子就適應過來,吃了之後,常鬧胃疼,所以有時她寧願選擇餓肚子。
听到開門聲,她立即佯裝出笑容,抬起頭來,一瞧見站在門口的不是初蓉,而是她目前最不想看見的人,臉上的笑意霎時盡斂,徒留一臉寒氣。
「段冥霄,你來這里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問。
「來看看妳。」他不請自入,在桌前坐下,與坐在床沿的她對望。
「看我?哼,是來看我笑話的吧!看我被你折騰成什麼模樣了,是嗎?」貓哭耗子假慈悲,她一點都不領情。
段冥霄突然站起來,走向她。
「你想干什麼?」龍靈心戒慎地瞪著他,想退,卻反而仰起下巴,高傲的瞪著他質問。
她不能退!一來礙于身後就是床,她若再退就退到床上去了;二來,她的傲骨容不得她在他面前示弱。
段冥霄沒有回答,來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指月復上的點點紅痕,是她這兩日刺繡的結果。
「放肆!本公主的手是你能踫的嗎!」龍靈心用力的甩開他,一顆心跳得猛烈,她將手藏于背後,不讓他看見已經不美的手,短短兩日,她的手已經變得干澀無光。
「銀子丟了,為什麼不去找我?或者派初蓉來告訴我一聲也行。」他問。
「找你?!你認為我就真的那麼蠢,會自投羅網去讓你嘲笑一番嗎?」她沒問他為什麼會知道,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派人暗中監視她。
「我在妳心里就是那種卑劣小人嗎?」段冥霄揚眉,心里苦笑。
「我……」龍靈心一頓,頭一甩,不看他。「你本來就是。」
「是嗎?」他微微一嘆。
他的嘆息讓她的心微微一揪,不解的蹙眉望向他,仔細一瞧,才發現他神色有絲疲累,眉眼間盡是疲倦和憔悴。
她是听皇兄說元佑縣令是個燙手山芋,又听郭素琦說他自上任後幾乎夜不沾枕,她是可以想象當這縣令的壓力有多大,畢竟元佑縣城里有許多龍氏人,而且個個龍氏小輩大多是囂張跋扈的紈桍子弟,將奴役百姓視為理所當然,他一個小小的縣令要與這麼多王公貴族抗衡,的確是太累了。
「你……很累嗎?」不由自主的,她輕聲問,眼底流露出不自覺的關心。
段冥霄微訝,瞧見她難掩的關心之情,一顆早已傾向她的心更加難以收回了。
「很累。」他承認,故意道︰「等一下還有幾宗案子要審,有點棘手,我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什麼案子?我能幫你嗎?」她下意識地問。
「妳想幫我?」這倒真讓他意外了。「妳不是在生我的氣嗎?」
「我……」龍靈心不自在的移開視線,對啊,她明明氣他氣得不得了,干麼還多事說要幫他,他累死最好!「我又不像你度量那麼狹小,不過是請你順道帶我出宮玩玩,就記恨著想盡辦法折騰我,我可是堂堂的公主,懂得公私分明,這天下是龍氏在掌理,我既是龍氏的一份子,盡點力也是應當,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說的也是。」段冥霄嘴里雖然這麼說,可眼底的笑意益發炙熱。該死,他真的愈來愈喜歡她了,照這樣下去,可能過不了多久,他對她就會……誓在必得了。
「你做什麼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我?」龍靈心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不明所以,只能惱怒的質問。
「既然公主想幫我,那我就說嘍!」段冥霄于是將今日要判決的一個案子巨細靡遺的告訴她,包括所有人證、物證,以及所有關系人的證詞,卻故意沒告訴她犯人已經招供了,今日只是要下判決而已。
他邊說邊凝視著她,她听得很認真,遇到疑難處,兩道秀眉會微微攏起,偏頭深思的模樣煞是可愛,等她通盤了解之後,她略做思考,然後說出她的看法,以及讓犯人招供的辦法。
讓段冥霄訝異的是,她的想法、做法,竟與他的不謀而合。
「沒想到妳挺聰明的。」他微笑道。
「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一直都認為我很蠢嗎?」這家伙,她幫了他大忙耶!
「這可不能怪我,實在是妳的表現讓人難以相信是聰明人的作為哪!」
「你……段冥霄,你真是惡劣,我剛剛幫了你耶!」
「妳不是說這是龍氏的天下,妳盡點力是應當的嗎?」他佯裝一臉狐疑的望著她。
「你……」龍靈心氣鼓了雙頰。「你說,我到底哪里蠢了?嗄?說啊!」
他站了起來,從櫃子上拿下她的繡品。
「你干什麼?」她撲上前想搶回來。
段冥霄抬高手,她整個人撞進他的懷里,可她沒察覺,拚命的想拿回她的繡品。
「還我!」她怒喊。
「別急,我說的就是這個,妳這些繡品能賣多少錢?」
她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也不搶了,轉身背對他。
「不關你的事。」
「誰說不關我的事?」段冥霄貼站在她背後,彎身靠近她,低沉地道。
龍靈心的心猛地加速,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自己心里竟然會有一股期待?
「本……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她咬牙,倔強的說。
「我乃是地方父母官,在我的管轄里,有商家以詐騙的手法作買賣,妳說,怎麼會不關我的事?」段冥霄故意說,察覺到她背脊一僵,他露出一抹笑。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抑下心頭莫名的失望,她轉過身,發現他靠得如此之近時楞了一下,紅著臉,沒多想,伸直手抵上他的胸膛,就想將他推開,只可惜,他文風不動,反而是她自己被反彈倒退了一步。
段冥霄一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放……放開我!」她心跳失速,他怎麼可以……
「妳不想知道我所提的詐騙一事嗎?」他低下頭,故意縮短兩人臉部的距離。
「你……你愛說便說。」她想退,卻因為手被抓著,退不開。
「妳可知道像這種水準的繡品,在市場上可以賣多少價錢?」段冥霄揚了揚他左手的繡品。
龍靈心搖頭。
「好吧,妳先告訴我,這些繡品能賣多少?」
「上次我繡了十條繡帕,藝品店的老板用二兩銀子買去……」她想到初蓉當時高興的樣子,二兩銀子的價錢應該算高了。「難道……難道你認為我賣的價錢太高,是一種詐騙的行為嗎?但那是老板自己開的價錢。」
他搖頭嘆氣。「所以啦,我說妳笨,妳還不承認。」
「你……你真可惡!老是這樣貶損我。」她委屈的喊。
「妳以為我愛啊!要不是妳錯把黃金當糞土,我管妳干麼呀!」
「什……什麼意思?」她蹙眉。
「妳知不知道那老板將妳的繡帕一轉手,賣了多少銀兩?」
瞧她一臉茫然,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是白問了。
「這樣。」他伸出兩根手指頭。
「也是二兩?」龍靈心不解,那老板不是都沒利益了?
「笨蛋!」他忍不住又罵。
「你太無禮了,我容你一而再的貶損我,可不代表我好欺負!」
「是兩百兩。」
「嗄?!怎麼會?」
「妳不知道自己的繡功如何嗎?」
龍靈心搖頭。「我從小學什麼都一下子就厭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等等,全都不行,唯獨刺繡讓所有嬤嬤都贊不絕口,可是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我其它方面太差了,難得有一樣稍稍上得了台面,嬤嬤們才會……」
「不是的,妳的繡功比起有名的蘇繡毫不遜色,老板就是將它們當成與蘇繡同等級的繡品賣,一條繡帕叫價二十兩銀子,很多貴夫人搶著要呢。」
「怎麼會這樣……」她不敢相信,因為那老板一副勉為其難買下的樣子,她以為……
「怎樣,覺不覺得自己真的是笨蛋了?」
「我的確是笨蛋。」龍靈心一顆心跌到谷底,原來自己真的是笨蛋。
就這樣?
段冥霄楞了楞,她不是該吼回來才對嗎?
瞧她黯然的臉色,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超過了?
「其實……」他清了清喉嚨,想要補救,卻不知該如何啟口。抓握住她的手,彎與她面對面,「其實妳能繡出這麼棒的東西,應該也不會笨到哪里去啦!」
龍靈心古怪的看著他,「你該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怎麼?不行嗎?」
「不是不行啦,只是我以為你應該更快的對我落井下石,才符合你惡劣的性格啊!」龍靈心說的理所當然。
她說的是什麼鬼話啊!他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龍靈心,妳……」
「來了來了,小姐,早膳好了,今兒個的早膳好豐盛,廚房里莫名其妙出現了好多食物……」初蓉端著早膳進來,看見段冥霄楞了楞。「段大人,您怎麼會在這里?」還拉著公主的手,站在床邊,兩兩相望……哇!好羞人喔,她是不是不小心打擾了什麼?
段冥霄放開龍靈心的手,兩人同時退開一步。
「段大人來的這麼早,肯定還沒用早膳,正巧就和公主一起用吧!」初蓉笑道,發現段大人和公主站在一起,還真是郎才女貌,相配得不得了哪。
「一起用?」龍靈心斜睨著他。
「既然公主這麼說,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段冥霄道。
龍靈心撇撇唇,哼,假惺惺,平常也這麼順從就好啦!
「公主、段大人,你們慢用,初蓉廚房還有點事,先告退了。」嘻嘻,她可不想打擾他們。
看著豐盛的早膳,龍靈心抬頭望向他。
「這些食物是你帶來的?」
「不是。」段冥霄搖頭。是他吩咐素琦準備的。
「說謊。」她嘀咕,不再理會他的低頭用膳,嘴角卻忍不住微微勾起。為什麼覺得開心,她自己也不知道。
南蝶山,千嵐山莊。
山莊依山而建,南北開鑿兩個水池,引入山頂蝶湖之水,水質清涼甜美,水池東西兩端各築曲橋連接各進各樓,復以長廊、洞門、庭園,築成一清幽雅致的莊園。
集鳳園,乃是千嵐山莊專為女賓準備的住所,此園佔地頗廣,共有三樓七閣,每棟樓閣又有獨立的庭園空間,目前集鳳園里,只有浮碧閣里頭住了一位客人,便是前來依親的表小姐沈之芙。
她不想住在這里,因為這代表她只是千嵐山莊的客人,而她想要的,不只是客人的身分。
可是她不得不住在這里,因為段冥霄這樣吩咐,而沒有人敢違背莊主的命令,包括她在內。
于是她郁郁寡歡,為良人不識妾心意。
幽幽一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表小姐,用晚膳了。」珠兒端著晚膳進房,看見表小姐又坐在窗前的躺椅上傷春悲秋,無奈的搖頭,將晚膳放在桌上之後,拿起披風,上前為她披上。「表小姐,雖然已經初夏,可山上風涼,您坐在窗邊吹風,當心又染風寒了。」
「無妨,反正沒人關心我,死了也罷。」沈之芙柔柔地說。
「表小姐,大伙兒都關心您啊!」
「可我最想要他關心的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又是幽然一聲嘆息。
「表小姐,莊主成了縣令,忙得沒時間回莊,不是他不來看您的。」
沈之芙微微抬眼,為什麼大家都以為她想見的人,是表哥呢?她怕死表哥了,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
可是她懶得解釋,垂下眼,瞟向窗外,蝶兒成雙,花叢嬉戲,她也好想與他並肩……
啊,是他!
一雙美眸倏地亮起,望向那方跨入洞門,行經過百花盛開庭園的英挺身影。
看我,求求你,請看我一眼……她在心里呼喚。
「啊,是梁總管。」珠兒也看見了。「表小姐,珠兒先離開一下。」
沈之芙瞧見珠兒跑向梁昭修,心頭微微泛酸,為什麼自己如此這般怯懦,提不起勇氣來與他說句話?如果她能像珠兒這般,有多好呢?
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瞧珠兒笑意盎然,他也對珠兒淺淺地笑著,她多希望他的笑,是對她……
他突然轉過頭來,直勾勾的對上了她的眼,她心里低呼一聲,捂著胸口,迅速的轉移視線,心跳的飛快,他看見她了,終于看見她了!
哀平狂跳的心緒,再鼓起勇氣,怯怯的抬起頭來,卻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他……到哪兒去了?走了嗎?
她心下有些慌,匆匆忙忙的起身,卻一個不慎,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嗚嗚……嗚……」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什麼膽子這般地小,為什麼……
「哎呀,表小姐,您跌倒了嗎?」珠兒一進房,看見坐在地上低泣的沈之芙,立即驚慌的上前將她扶起。
「珠兒,我……嗚嗚……」沈之芙泣不成聲,任由珠兒扶上躺椅。
「跌疼了嗎?表小姐,您跌疼哪兒了?告訴珠兒,珠兒幫您揉揉。」珠兒實在很心疼這位柔弱的表小姐。
沈之芙搖頭,在心里痛恨著這樣軟弱的自己,卻說不出口,只能垂頭嗚嗚低泣。
「表小姐,您要什麼?告訴珠兒,別只是哭呀,您哭得珠兒心都疼了,再這樣,連珠兒都要跟著哭了啦!」
「我想見他……我想見他……珠兒,我想見他呀!」她哽咽地說,日夜盼望、相思成災,她再也無力遏阻自己想見他的沖動。
「表小姐想見莊主,可是莊主好忙,根本都沒有回山莊。」珠兒也挺煩惱的,因為莊主擺明了就是不喜歡表小姐。
沈之芙只是哭著搖頭,泣不成聲。
「好好好,珠兒去想辦法,珠兒去想辦法,表小姐,您別哭,等珠兒的消息喔。」珠兒無奈,不舍她哭的這般傷心,只好趕緊去找人求救。
「不是……」
沈之芙伸手想拉住珠兒,告訴她自己想見的不是表哥,可珠兒已經風也似的跑了出去。
「不是呀!珠兒……」
低弱無力的呼喚,喚不回已經跑出庭園的珠兒,沈之芙更加討厭自己了,趴在躺椅上,只能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