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守衛帶著上官蘿兒來到幽暗陰寒的水牢,看著那方水池,他們的臉上都不禁掠過一抹猶豫。
此刻正值深秋,天候已涼,到了夜晚更是寒意刺骨。
罷才他們進房時瞥見上官蘿兒的嘴角滲著血絲,顯然已被門主給打傷了,若是再將她囚入水牢之中,她怎麼挺得住?
說不定……她連一個晚上都撐不過去啊!
看出守衛的不忍,上官蘿兒的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像是根本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沒關系,你們就依門主之令行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可是……」
兩名守衛見她不掙不扎,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替自己求情半句,那讓他們的心里反而更加不忍了。
他們實在不懂,門主不是一向很在意她嗎?怎麼會將她打傷,還要將她囚入水牢呢?門主不可能不知道,這麼做很可能會要了她的命呀!
「蘿兒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其中一名守衛忍不住開口詢問。
上官蘿兒低垂著眼睫,沒讓他們瞧見自己眼底深深的哀傷。
「是不是誤會,並不重要。」
「但妳可能會沒命呀!怎麼會不重要呢?」
上官蘿兒勉強牽起嘴角,笑容透著深深的疲憊。
「因為……我累了……所以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嘆息般地低語。
「累了?」
守衛們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上官蘿兒也無意多做解釋。
「對了,有件事情,要請你們幫忙。」
「蘿兒姑娘請說。」
「在我……在我撐不過去之後,請務必幫我轉告你們門主一件事,好嗎?」
她那慎重其事的語氣和神情,彷佛是在交代最後的遺言似的,讓守衛忍不住一陣鼻酸。
「什麼事?」他們心情沉重地問。
「到時候,請幫我轉告你們門主——我最喜歡的一套衣裳,就是初次與他見面時,為他獻舞所穿的那套,就擱在他的寢房里。」
「啊?」守衛聞言訝異地愣住了。
她一臉認真,要他們在她香消玉損之後轉告的話,竟然只是一件听起來無關痛癢的小事?這是為什麼?
兩名守衛互望一眼,心里都有著同樣的困惑。
「就這樣,千萬別忘了。」
「好,我們記住了。」
「謝謝。」
上官蘿兒說著,主動步入那方水池,冰冷的水立刻帶來陣陣寒意,然而她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早在憶起喜鵲夫人其實是她的殺父、殺母仇人,早在意外地發現段勁遙其實心里還愛著蘇紅袖的時候,她的一顆心就已經徹底寒透了,此刻身體上的冰冷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之所以盜走門主玉符,還刻意不閃不避地讓人瞧見她的舉動,為的就是故意要激怒段勁遙。
她知道自己所編出的那套謊言,必定能徹底激怒他,而她果然沒料錯。
一抹淒楚的光芒自上官蘿兒的眼底掠過,她在心底幽幽地深嘆口氣。
她累了,真的好累……
既然她的一切全都分崩離析了,既然她的存在根本沒有半點價值,那麼……能夠死在自己最愛的男人手中,對她而言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反正,天地雖大,卻已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既然如此,她不如就到陰曹地府去,與爹娘團聚吧……
上官蘿兒淡淡地瞥了頭頂上方的架子一眼,就見架子上頭有一副手銬,而它的作用再明顯不過了。
「來,替我銬上雙手吧!」
守衛雖然不忍,卻也別無選擇地將她的雙手上銬,就見才一會兒的功夫,她已臉色發白,紅唇迅速失了血色。
他們欲言又止的,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畢竟下令將她囚禁在此的是他們的主子啊!
「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可以出去嗎?」
「這……好吧!」
臨去前,守衛們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後,語氣沉重地嘆道︰「蘿兒姑娘,妳自己……多保重哪!」
听見「保重」二字,她的紅唇不禁自嘲地揚起。
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保重」這兩個字……
段勁遙騎上快馬,拚了命地趕路。
由于「白虎門」和京城隔了一段距離,即使是快馬加鞭,也得花上兩個時辰才抵達得了。
但事關「白虎門」眾弟子的性命,他一刻也不敢耽擱,就怕來不及阻止大事的發生。
用最快的速度趕抵京城之後,段勁遙沒給自己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就宛如一陣旋風似地來到周宇祈的住所。
這周宇祈年近四十,是「白虎門」中的一名重要大將,負責管理與調度京城一帶的「白虎門」弟子。
見段勁遙突然來訪,周宇祈驚訝極了。
「門主深夜前來,是不是‘白虎門’發生了什麼大事?」
一看見周宇祈,段勁遙不禁松了一口氣。
既然周宇祈還待在自家屋中,甚至對他的出現感到驚訝,那麼應該就表示還沒有接到門主玉符的調動命令。
不過,這情況讓他不禁暗暗疑惑了起來。
如果上官蘿兒的主子真已取得了門主玉符,應該會立即展開行動,免得他發現玉符失竊之後立刻趕來阻止呀!
「你沒有接獲門主玉符的調動令嗎?」他開口問道。
周宇祈一愣,搖頭說道︰「屬下沒有接獲任何的動員命令,門主有事需要調動京城的‘白虎門’弟子嗎?」
「不,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
段勁遙的臉色一沉,突然覺得事情不對勁極了!
他眉頭緊皺,心緒紊亂,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思索。
罷才他一直處于盛怒的情緒之中,又一心擔憂「白虎門」的弟子會枉送性命,所以這一路上他除了趕路之外,根本沒有心思多想些什麼。
然而此刻靜下來一想,他赫然發現整件事情的疑點重重!
首先,如果上官蘿兒的主子要她盜走玉符的目的真是要狙殺太子,她怎麼可能會如此爽快地告訴他?
再者,既然她已順利盜走了門主玉符,她該做的應是趁他不在的時候遠走高飛,為什麼卻好整似暇地待在房里喝茶,像是在等著他前去興師問罪呢?
憑她的聰穎,不會不知道他很有可能會在盛怒中傷害、甚至殺了她呀!
除此之外,上官蘿兒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憑她的身手,在盜取玉符之後,她必定能輕易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但她為什麼卻被不只一個人瞧見呢?這像是……
刻意讓人發現她做了什麼似的……這一連串疑點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將他騙至京城,到底是她調虎離山的計謀,還是另有其它的原因?
「有消息指出,可能會有人持門主玉符動員京城‘白虎門’的弟子,前去狙殺太子。」段勁遙說道,讓周宇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什麼?真有此事?」周宇祈聞言大為驚愕,連忙問道︰「莫非門主玉符已遭奸人竊走了?」
「關于這件事情,我還得調查清楚。不過听著,倘若近日有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帶著門主玉符前來,你就立刻將對方抓起來。」
「是,屬下明白了。」
段勁遙點了點頭,說道︰「那京城這兒就交給你了,我還得立即趕回去,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一想到上官蘿兒,他的俊臉不禁緊繃,胸口狠狠地揪緊。
他忍不住心想,如果門主玉符不是上官蘿兒偷走的,如果她是另有隱情才說謊騙了他,那……那她……
焦急的情緒宛如能一熊烈火,狠狠焚燒著段勁遙的心。
懊死!罷才在盛怒之中,他不僅打了她一掌,還命人將她囚入水牢……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她縴弱的身子,怎麼承受得了那些折磨?一想到她正身在陰寒冰冷的水牢之中,無助又孤單地等待死亡的降臨,他的心就彷佛被狠狠地撕裂著!
萬一她撐不住……萬一她有什麼意外……萬一她……
這一連串的「萬一」,讓段勁遙心急如焚、懊悔莫及。
他躍上馬背,火速地趕回「白虎門」,就怕自己鑄下大錯,誤會了上官蘿兒,更怕自己會失去此生最愛的女人……
「駕!」他厲聲叱喝,催促馬兒加快再加快,而他緊握著韁繩的雙手,一路上也因為極度的焦急與擔憂而顫抖著。
蘿兒……妳千萬要撐住,等我回去!
段勁遙火速趕回「白虎門」,這一來一往,耗去了他四個時辰。
他不在乎風塵僕僕的疲累,心里掛念的只有上官蘿兒一個人。
沿路上,他腦中浮現的都是她的形影相貌、她的一顰一笑,還有當初她在危急之際,奮不顧身地替他擋了一刀的情景……
他愈想愈覺得上官蘿兒不可能真的背叛自己,而那讓他心急如焚,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立刻乘風飛回她的身邊!
好不容易趕回「白虎門」,那兩名奉命將上官蘿兒囚入水牢的守衛一听見消息,便立刻匆匆地趕過來。
他們實在沒辦法等到上官蘿兒香消玉損之後才將她交代的話轉告門主,那會讓他們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啟稟門主,蘿兒姑娘有話,要屬下轉告給門主。」
「什麼話?」段勁遙立刻追問。
「她要屬下轉告——她最喜歡的一套衣裳,就是初次與門主見面時,為門主獻舞所穿的那套,就擱在門主的寢房里。」
「什麼?」
段勁遙一愣,疑惑地皺起眉頭。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她要手下轉告這幾句听起來只是瑣碎小事的話?為什麼會特地提到當初的那襲衣裳……
等等!
段勁遙的黑眸一閃,腦中靈光一現。
他火速沖進寢房,很快地找到了那襲衣裳,而就在他抓起那衣裳想要仔細翻看的時候,一個東西突然掉落,剛好滾至他的腳邊。
段勁遙低頭一看,高大的身軀立刻僵住。
是門主玉符!
段勁遙撿起那塊玉符,渾身發冷、頭皮發麻、神情僵硬。
他果然猜得沒錯,上官蘿兒騙了他!
她雖然真的盜走了門主玉符,但是卻沒有交給她真正的主子,反而將它藏在她的衣裳之中。
她並沒有真的背叛了他,可卻故意讓他那麼以為,甚至還編造出狙殺太子的漫天大謊刻意激怒他,這是為什麼?
她到底有什麼理由這麼做?難道她……故意想尋死嗎?
老天!他會不會發現得太晚了?
段勁遙轉身沖出寢房,直奔水牢!
懊死!都怪他氣昏了頭,一听她親口承認盜走了門主玉符,還編了個可能會害死眾多無辜「白虎門」弟子的用途後,就被沖天的怒氣給影響了判斷力。
他不僅打了她一掌,還命人將她囚禁在水牢之中,此刻天候已冷,水寒如冰,她怎麼承受得住?
無限的懊悔宛如一把燒紅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剜剛著段勁遙,痛得他的心彷佛正不斷地淌著血。
他真恨自己不夠信任她,更恨自己竟然被怒氣沖昏了頭,失去了一向引以為傲的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