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禍水 第1章(2)

皇甫廷彥返回城里之後,先到投宿的客棧找張德,命他去附近的幾間客棧、茶館探听任何關于那名匪徒的消息,而他自己則打算去葉家附近,查探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線索。

當他朝城南的葉家走去時,眼角余光瞥見對街有個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灰衣男子瞧起來約莫三十來歲,容貌和衣著打扮都很不起眼,平時走在街上可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那家伙一邊快步走著,一邊神色緊繃地左右張望,像是深怕有人跟蹤他似的。

那不尋常的舉動,讓皇甫廷彥當下起了疑心。

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況且,瞧這家伙也同樣朝著城南葉家的方向走去,該不會和剛才那名黑衣匪徒有關吧?又或者……這灰衣男子根本就是她易容喬裝的?

為了不打草驚蛇,皇甫廷彥小心謹慎地跟蹤那名灰衣男子,果然就見那人一路前往葉家,而且還悄悄繞到了後門去。

原本他猜測這家伙可能會翻牆而入,想不到卻是伸手敲了敲門!

餅了一會兒,一名葉家的下人前來開門,看見灰衣男子似乎並不驚訝,而且還先探頭確認外面沒有其它的路人經過,才讓那名灰衣男子進屋。

看著那一幕,皇甫廷彥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從那灰衣男子鬼鬼祟祟的行徑來看,恐怕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人,葉家的奴僕怎麼會讓他進去?

究竟那名灰衣男子是什麼人?和葉家又是什麼關系?

為了解開這些疑惑,皇甫廷彥悄悄潛入葉家,就見那名灰衣男子在奴僕的帶領下,走進一個房間。

當奴僕退下之後,皇甫廷彥無聲無息地潛至窗外,暗中運力于耳,注意著屋內的動靜——

「唉,你可來了,那家伙真的搶走了我五百兩銀子呀!」從這幾句話的內容听起來,開口的人顯然是葉百風。

「你不是報了官嗎?竟然還讓他得手?」

「別提官府派來的那些飯桶了!人來了那麼多,卻一點用也沒有!」

「唉,既然都被搶了,那也沒辦法。反正只要咱們的計劃順利進行,那五百兩銀子很快就可以賺回來了。」

「別提那個計劃了!」葉百風氣急敗壞地說︰「我就是為了這事兒,急忙找你來的。」

「怎麼?出了什麼事?」

「那家伙不只搶了銀子,還留了張字條,說那些錢會代我拿去做善事,還警告我要是再敢以劣等雜質混入上等米糧賣給百姓謀取暴利,下回就要我付出更大的代價!」

「什麼?他竟然知道這件事?」灰衣男子的嗓音透著震驚。「那現在該怎麼辦?我那兒已經混好了一大批貨,正等著要鋪到你那幾間商行去呀!」

「還能怎麼辦?通通不能賣了!」

「那怎麼行?這樣咱們不是損失慘重嗎?」

「我也沒別的辦法,那家伙的武功高強,萬一他下回不只要銀子,還要我的命,那怎麼辦?我可想活久一點啊!」葉百風嚷嚷道。

這些對話,一字不漏地全傳進皇甫廷彥耳里,他的俊顏難掩詫異。

原來,這葉百風竟是個不肖的奸商!

從那名「黑衣匪徒」的留言警告听起來,那位姑娘不像是個貪婪之人,倒像是以她獨特的方法來行俠仗義。

從葉家取得的五百兩銀子,她真的會拿去行善嗎?她會用來做什麼?

皇甫廷彥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那張驚鴻一瞥的嬌美容顏,心中對于那位謎樣的姑娘升起了極高的興趣。

他真希望能再見她一面,好好弄清楚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但是現在毫無線索的,他該上哪兒去找人呢?

棒日上午,晴空朗朗。

徐徐的清風中,一抹嬌小的身影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朝山腳下的一座村落走去。

倘若光是從她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個年輕的姑娘,可仔細一瞧,竟然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尼姑。

這名尼姑容貌平凡,五官輪廓極為普通,但那雙眼眸中卻閃動著慧黠的光芒。

冷香兒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衣著打扮,差點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嘿嘿,今日這樣的裝扮,真是連我自個兒都滿意極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唇間噙著一抹得意的微笑。

餅去十多年來,她跟師父一直隱居在蘇州東南的一座無名山中,而這一回,她是奉了師父之命才下山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她一共有兩位師父,一位就是十四年前,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下她的上官師父,另一位則是上官師父透過關系從貴州聘雇來教導她易容術的蘇師父,不過在她學成之後,蘇師父就離開江南返回了貴州,至今也有好幾年沒見了。

這一回她會下山,就是要代因腿疾不便長途跋涉的上官師父前往京城一趟,向師父的大師兄呂春旭祝賀五十歲生辰。

當年,她的師祖高敬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六杰」之首,而師祖生前一共收了兩男一女三個徒弟,身為小師妹的師父和兩位師兄感情融洽,尤其和大師兄呂春旭更是宛如一對親兄妹。

由于距離呂師伯的生辰還有將近一個月之久,因此冷香兒也不急著趕路,打算沿路走走看看、賞賞風景、管管閑事。

想不到,她才下山不久,就在蘇州城里發現有個壓榨伙計的惡德富商莊大德,即使手底下的伙計累了、病了也不給休息,非要他們繼續沒日沒夜地工作。

听說過去好幾個伙計因此延誤了就醫,甚至丟了性命,但那可惡的家伙卻無動于衷、依然故我,實在太過分了!

看不下去的她,易容成「黑衣惡匪」向莊大德搶來五百兩銀子,並且留言警告他不許再壓榨伙計,否則將要他付出更大的代價。

事後,她喬裝成一名善心富人,將那些銀兩交給城里一名信得過的老大夫,請大夫對窮困的百姓免費義診,而那些銀兩就當作是補貼看診與用藥的費用。

離開蘇州之後,她來到了揚州,想不到又讓她撞見葉百風和他的合伙人鬼鬼祟祟地將劣等雜質混入上等米糧之中,而且從他們的對話听起來,這樣的惡德勾當已經暗中進行了許久。

「哼,這種行徑惡劣之徒遇上了我,簡直就是老天有眼,要我來好好地懲罰他們!」冷香兒哼道。

由于葉百風可惡的行徑簡直與莊大德不相上下,當下讓她決定用對付莊大德那一套來對付葉百風——同樣扮成「黑衣惡匪」搶他個五百兩銀子,並警告這可惡的家伙不許再犯!

至于到手的銀子,她早已想好了該怎麼處理——其中一部分就像先前一樣,找個信得過的大夫,當作進行義診的費用,另外一部分則要送去給位在前頭山腳下一個名為「陶喜村」的貧困村落。

听說幾年前,性情耿直的「陶喜村」村長曾出言得罪了地方官,從此地方官便不怎麼樂意照應他們,倘若有什麼造橋鋪路的經費,肯定先拿去用在別的地方。

昨日一早她已去「陶喜村」瞧過了,那兒果真相當貧困,不僅許多房子坍壞了卻無力修復,村里的孩子們甚至連件象樣的衣裳也沒有,處境堪憐。

「有了這些銀子,他們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冷香兒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想將銀子送過去,然而當她接近「陶喜村」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放眼望去,就見村子口佇立著三個身影,其中那個年邁的老人家是「陶喜村」的村長。村長旁邊那挺拔的身影瞧起來相當眼熟,不就是昨日與她交手的那個紫衣男子嗎?至于一旁的年輕男子,肯定就是昨日扔劍給他的那個隨從了。

「那男人怎麼會來這里?他想做什麼?」冷香兒狐疑地低語。

望著那抹挺拔的身影,冷香兒不由得想到昨日與他交手的情景。

他的武功高強,輕功也不弱,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對手,而且她看得出來,他是很認真地想要逮住她這個「惡賊」,是個行俠仗義的男子漢。

扁憑這一點,她心中就對他有著不錯的好印象,除此之外,昨日他驚見有姑娘在幽潭中沐浴,還會立刻轉過身去,顯然是個正直磊落的正人君子吧!

一想到昨日她急中生智的月兌身辦法,冷香兒的眼底就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在得知被騙了之後,他應該氣得咬牙切齒、七竅生煙吧?

對于自己的易容術,她可是相當有信心,就連教導她的蘇師父也稱贊她極有天分,而這麼多年來,也唯有她師妹上官如雨的夫婿華辰安曾經識破她的易容術。

想到這一點,冷香兒就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相信自己的尼姑裝扮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她堆出滿臉慈善和藹的表情,慢慢走了過去。

「阿彌陀佛,這位可是『陶喜村』的村長?」她壓低嗓音,以莊嚴的聲調開口詢問。

「老夫正是。」

「貧尼來自山上的『妙慈庵』,昨兒個有位行善不欲人知的善心人,听聞了村里的困境,托貧尼將這些銀子轉交給村長。」冷香兒取出一只錢袋。

她已經事先探听過了,這位村長是個老實又認真的好人,相信會將這筆錢做最妥善的運用,不會藏私的。

村長先是一陣驚訝,隨即感激涕零地接過錢袋。

「謝謝、謝謝!」

一旁的皇甫廷彥盯著她,像是在暗暗觀察、思忖著什麼。

「這位師父真是慷慨助人。」他開口稱許。

「貧尼只不過是代勞而已,不敢居功。」冷香兒語氣平穩地回答,目光與眼前的男子短暫交會,心里驀地打了個突。

盡避她對自己的易容術極有信心,而刻意壓低、改變過的聲調應該也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但……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怎麼好像在窺探什麼似的直盯著她?難道她有什麼地方疏漏了嗎?

不,不可能的。出門之前,她已經在銅鏡前謹慎地檢查過了,絕對不可能有什麼破綻。

可……他為什麼這樣盯著一個尼姑?未免太詭異了吧!不管怎麼樣,她最好還是先閃為妙。

她低垂著眼眸,避開他的注視,說道︰「既然貧尼已經把銀子送到,那就先行告辭了。」

皇甫廷彥立刻接口道︰「我正好也打算到『妙慈庵』附近,不如就和師父一塊兒同行吧!」

冷香兒聞言微微一僵,就听見他接著又對隨從說——

「張德,你就留在此處幫忙村長一塊兒把坍壞的房子修繕好,等忙完了再回客棧等我吧。」

「是。」

村長滿懷感激地帶著張德轉身返回村里,而村子口就只剩下皇甫廷彥和冷香兒兩個人。

冷香兒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有意與她同行,她就不由得暗暗覺得不妙。

雖然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正好有事要到山上的「妙慈庵」附近,但是不管怎麼樣,跟他同行絕不是個好主意。

「阿彌陀佛,貧尼的腳程慢,不敢耽擱施主,還是請施主先行——」她的話說到一半,腳邊突然竄過一團小小的黑影。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往下一瞥,當場臉色大變,彷佛看見了什麼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

驚嚇之際,她反射性地使出輕功朝旁邊一躍,轉瞬間身子已到數丈之外,而一只小小的耗子吱叫了聲後,一溜煙地竄進草叢中,不見蹤影。

皇甫廷彥瞇起了黑眸,而冷香兒則是在心里暗暗喊了聲糟。

都怪她幼年時,常被不疼愛她的爹娘當成出氣的對象,不僅動輒打罵,還不只一次地將她關進灶房里。

幽暗狹小的灶房中,常有好幾只耗子在她的腳邊竄來竄去,甚至還囓咬她的腳。她又怕又痛卻又逃不掉,只能無助地放聲大哭,從此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抹滅不去的可怕陰影。

要她面對凶猛的豺狼虎豹,她一點兒也不畏懼,可是小小的耗子,只要一只就足以令她寒毛直豎、花容失色。

「師父的動作可真是利落,簡直像是身懷上乘的輕功。」皇甫廷彥似笑非笑地說,黑眸閃動著篤定的光芒。

昨日得知那葉百風其實是個惡德奸商之後,他心想,那「黑衣匪徒」如果真會如她所言地拿那五百兩銀子來行善,應該會挑選最需要幫助的對象。

謗據他昨晚的打探,得知「陶喜村」是附近一帶最貧困的村落,于是一早便過來瞧瞧,想不到正好遇見這個尼姑前來送錢。

他原本心想,這尼姑口中「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姑娘,所以才借口有事要到「妙慈庵」附近,想乘機在路上向她探听那位善人的事情。

想不到,一只突然竄出的耗子讓他驚覺事情大有蹊蹺!從剛才她那一躍數丈的身手來看,必定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如此看來,那個「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和眼前這尼姑極有可能就是同一人,而且也是易容成黑衣匪徒的那位姑娘!

冷香兒干笑了兩聲,嘴硬地否認道︰「貧尼只不過是幼年曾習了點功夫,哪稱得上什麼身懷上乘輕功呢?施主真是愛開玩笑。時候不早,貧尼也該回庵里去,就此告辭了。」

她轉身就要走,他卻身形一晃,擋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

冷香兒心中一驚,卻仍嘴硬地否認。「什麼姑娘?貧尼早已出家,施主的稱謂實在太不得當了。」

眼看她又要走,皇甫廷彥情急之下出手拉住了她。

冷香兒蹙起眉頭,強忍著出手的沖動喝道︰「這位施主,男女授受不親,貧尼又是出家人,如此拉扯成何體統!」

被她這麼一斥責,皇甫廷彥也覺得拉著姑娘家確實不妥,因此力道略收,而她不僅乘機掙月兌了他,還迅速出手點住他的穴道!

「妳!」

皇甫廷彥愕然,想不到竟又著了她的道。

冷香兒松了口氣,嘴角得意地揚起。

「雖說是因為耗子泄了我的底,但你能這麼快就猜出我是個假尼姑,也算你好本事。」

昨日與他交過手,她知道他的武功高強,應該很快便能夠自行沖破穴道,但即使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對她來說也夠了。

「我不會去『妙慈庵』的,你可別真去擾了人家的清靜。就這樣,後會無期。」她朝他嫣然一笑之後,隨即施展輕功,迅速離去。

皇甫廷彥的穴道被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盡避又被她給耍了一回,但他的心里卻一點兒也不惱怒,對她的好奇與興趣反而又更強烈了。

「後會無期嗎?那可不一定……」他喃喃低語。

倘若下次再遇見這個姑娘,他絕不會再那麼輕易地讓她離開,非要多了解她一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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