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盛開的繁花,將京城點綴得更加繽紛。
午後,微風送暖,一輛馬車行駛在大街上,最後在京城生意最興旺的「悅記飯館」門外停了下來。
「主子,『悅記飯館』到了。」車夫恭敬地向車內稟告。
「嗯。」一個低沉簡短的回應自車內傳來。
一名黑衣男子下了車,他約莫二十五歲,身材高大,有著一張陽剛俊朗的臉孔,五官宛如刀鑿般深邃。
這麼一個外型挺拔出眾的男子一現身,立刻吸引不少路人的眼光,不過即使大伙兒忍不住朝他望去,卻沒人敢靠近。
扁是和他那雙深邃的黑眸對上,就會立刻被他眼中冷冽的光芒給「凍」著,而他那總是緊抿的薄唇,更是顯示出他的難以親近,更別提他渾身散發出一股「閑人勿近」的氣息,讓人很有自知之明地和他保持距離。
然而即使如此,由于他那過于出色的外表,時常讓一些姑娘情難自禁地朝他投去愛慕的眼光,但他卻一概無視。
若有較厚顏大膽的姑娘,想要上前攀談示好,他也總以毫不掩飾的厭惡目光和冷漠態度,讓對方無地自容、知難而退。
這麼一個難以親近的男子,卻是許多人想要巴結的對象,因為他——上官政宗,是京城最知名的「翡翠酒莊」的主人。
由于掌握了祖傳的獨家秘方,「翡翠酒莊」所釀造出來的全是上等的瓊漿玉液,只要嘗上一口之後,其它酒莊的酒簡直就不堪入喉。
如此的上等美酒,自然是各家酒樓飯館想要爭取合作的對象,畢竟只要店里能夠供應「翡翠酒莊」的酒,還怕客人不絡繹不絕嗎?
無奈,上官政宗的性情乖僻,最厭惡為了利益而逢迎巴結的人,凡是為此而刻意地接近他,他都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實在是個難以取悅的對象。
想要得到「翡翠酒莊」的酒,還得剛好對了上官政宗的脾性,也難怪京城人雲,想要喝上一口「翡翠酒莊」的佳釀,得要八字夠好才行;而那些曾被上官政宗拒于門外的人們,也常在私底下惱怒地抨擊他的性格。
對于那些閑言閑語,上官政宗本人根本漠不關心。
他就像個活在孤絕之地的人,親自在屬于自己的領地邊緣劃下了界線,不許任何人跨近一步。
即便是難得有與他氣味相投的友人,也只比其它人較親近他一些,從來就不曾深入他的內心。
今日與他相約在「悅記飯館」踫頭的,就是難得被他視為友人的韓少磊。
韓少磊與他年紀相仿,是江南一帶最負盛名的「鳳祥飯館」的少東,幾年前兩人因緣際會認識。
由于彼此氣味相投,他們難得地建立了好交情,往後只要韓少磊到京城或是他前往江南,兩人必定會好好地聚上一聚。
這一回,韓少磊到京城來處理一些事情,身為東道主的他,便約了韓少磊今日正午在這間飯館好好吃一頓飯。
車夫將馬車駛走,而上官政宗正打算進入飯館時,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乞丐靠了過來。
這名乞丐不僅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腳步還一跛一跛地費力行走,模樣看起來相當淒慘落魄。
「老板,賞點銀子吧……」乞丐低聲下氣地乞討。
上官政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俊臉上浮現一抹明顯的不耐與厭惡。
倒也不是他瞧不起乞丐,而是他一眼就看穿這家伙的傷殘是假的。
倘若真的瘸了腿,這會兒又豈能穩穩地雙腳站立?更別提這家伙因為他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而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那一步可是相當穩健,沒有半點顛躓。
哼!想騙他?他豈有那麼愚蠢?
這家伙明明好手好腳,看起來身強體壯,大可以靠自己的勞力去掙錢,卻寧可將自己弄成這副落拓可憐樣來行乞,像這樣的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上官政宗別開臉,沒打算理會他。
只可惜這乞丐不懂得察言觀色,再度纏住打算走進飯館的上官政宗。
「好心的老板,拜托賞點銀子吧……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行行好,賞點銀子吧……」
這家伙的糾纏,讓上官政宗的眼色更冷了幾分,濃眉不耐地皺起。
「讓開!再繼續纏著,我就讓你假傷變真傷。」他語氣冷峻地警告。
乞丐僵了僵,沒想到自己的偽裝被識破了。
從眼前這黑衣公子銳利的眼神、冰冷的氣息,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纏上了惹不起的對象,連忙轉身走開。
上官政宗沒再看那家伙一眼,邁開步伐走進飯館。
才剛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久,韓少磊就前來赴約。一身白衣的他,有著一張時常掛著溫和淺笑的俊朗臉孔。
「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我也才剛到。」上官政宗答道。面對友人,他身上冰冷的氣息總算是褪去不少。
由于很清楚上官政宗不喜與閑雜人等過于接近,韓少磊便讓隨行的僕從坐到其它桌去。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韓少磊笑著取出兩罐仔細包裝妥當的茶葉。「喏,這是江南特產的上等春茶,我記得你特別喜歡這間茶行的春茶對吧?」
那間茶行的老板是韓少磊的表姑丈,憑著這層關系,他總可以取得上等中的上等好茶。
「多謝,讓你費心了。」上官政宗開口答謝。
「區區兩罐茶葉而已,不值得放在心上,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吧!」韓少磊爽朗地笑道。
面對朋友的貼心與好意,上官政宗的神色溫和了幾分。對他來說,真誠的相待彌足珍貴。
他收下這份禮物,目光不經意地瞥向不遠處的另一桌客人,那看起來是一家三口前來用膳。
一名三十來歲的婦人身邊坐了個約莫五歲的男孩,婦人正取出手絹,溫柔地擦拭男孩唇邊的污漬,而同桌那個年近四十的男子,正以充滿慈愛的目光望著妻兒,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瞧你,吃得滿嘴都是。」婦人笑著輕責,語氣卻沒有半點責備。
「呵!孩子嘛!吃成這樣也是正常的。」男子寵溺地替兒子說話。
真是感情親密的一家人啊!
即使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卻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滿足歡愉的感覺,那氣氛幸福和樂得讓他……心生煩躁。
胸口驀地涌上抑郁不快的情緒,讓上官政宗的眼色冷了下來。
到底來自爹娘的溫情與關懷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從來就不明白,也不曾感受過,因為他自幼就不曾得到過一絲一毫來自爹娘的關愛。
自有記憶以來,他爹娘之間說起話來就是極盡所能地冷嘲熱諷,甚至有時還惡言相向,對他更是從來就不曾噓寒問暖。
他常覺得對爹娘來說,似乎只要他不餓死、病死就行了,其余關于他的一切全都是不值得關心的小事。
對于這樣的對待,年幼的他既困惑又傷心,等他稍微懂事之後,才無意間從奴僕的竊竊私語之中得知真相。
原來,當年爹娘其實各自有心上人,卻因為家中長輩要求而勉強成親,根本就是一對互相嫌惡的怨偶。
至于他的存在,大抵是提醒了他們——彼此對這段婚姻有多麼地不情不願,所以他們根本就沒辦法打從心里疼愛他。
在他十七歲那年,爹娘因意外喪生,留給他偌大的家產;盡避他年紀輕輕就擁有令人稱羨的豐裕財富,心靈卻是極度地貧乏空虛。
從小在那樣缺乏關愛的環境中長大,讓他的性格變得陰暗、乖僻,不管對人對事都淡漠至極。
甭僻的他,總是用一種帶有敵意的目光,冷冷地睥睨著周遭的一切。在他的眼里,幾乎人世間的一切都是負面、晦暗的。
他從不輕易地敞開心胸,不輕易地對任何人付出關心,甚至可以說是刻意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被他視為朋友的對象,用十根手指頭來數都嫌太多,而韓少磊就是其中之一。
上官政宗收回目光,不想再看那令人煩躁的一家三口一眼。
「這回打算在京城待幾天?」他開口問道。
韓少磊輕嘆了聲,說道︰「我本來有意多待幾日,無奈最多三天就得回去了,飯館還有很多事情必須由我親自去處理。」
「那這兩天有空時,就到我那兒去吧!咱倆好好地喝幾杯。」
「呵!那當然,我不會跟你客氣的。」韓少磊露出一貫爽朗的笑容。「難得來京城一趟,當然得好好喝個過癮才行。」
面對好友直率的態度,上官政宗的俊臉難得地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盡避「翡翠酒莊」出產的每一壇酒都價值不菲,他也不輕易賣酒,但是對于稱得上朋友的人,他就異常地慷慨,不管韓少磊要喝掉多少壇珍貴的佳釀,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兩人飽餐一頓,聚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韓少磊先行向上官政宗告辭,前去辦他這趟到京城來必須處理的要事。
上官政宗付了銀子,才一踏出飯館,正等著車夫將馬車駛來接他,就看見稍早曾試圖拐騙他銀子的那個假瘸腿乞丐,正攔下一名身穿橘衣的姑娘。
從衣著打扮來看,她並非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身邊連個丫鬟也沒有,應該只是一般的平凡百姓。
和他相比之下,那個橘衣姑娘顯然十分單純好騙,正滿臉同情地望著那個假瘸腿乞丐。
「大叔兩天沒吃飯了?那怎麼行?我這就去買幾個肉包子,讓大叔填填肚子吧!」顏采翎說道。
今年十七歲的她,是城里一間字畫鋪老板顏天孝的女兒。
她有著一張嬌俏美麗的容顏,眉眼細致如畫,肌膚白皙似雪,此刻那雙澄淨的眼眸盈滿了真誠的關懷。
坦白說,她爹經營的字畫鋪生意普普通通,家境稱不上十分富裕,和那些奴僕成群的富貴人家相比,他們只有一個在字畫鋪幫忙的伙計小伍以及在家中幫忙的丫頭小春。
盡避如此,由于從小她就在爹娘的悉心呵護中長大,他們給予她滿滿的關愛,所以讓她擁有一顆善良、柔軟又溫暖的心,她時常覺得自己好幸福、好滿足,也十分樂于幫助其它需要幫忙的人。
前陣子,爹不慎染上了風寒,至今尚未痊愈,這會兒娘正在照顧爹,而小春也忙著在灶房煎藥。
眼看上回抓的藥已經快沒了,唯一有空的她就上街,打算去藥鋪替爹再抓些藥回去,結果才剛途經這里,就被這名乞丐大叔攔住。
這大叔衣衫襤褸又瘸了腿,還說他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東西了,顏采翎實在于心不忍。
幸好她家境雖然稱不上富裕,但要請人吃幾個肉包子還不成問題。比起一旁這間「悅記飯館」,巷口賣的肉包子既能立即填飽肚子,也不會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