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政宗讓顏采翎和小春進屋,而在偌大庭院的一角,堆置了為數不少的空酒甕。
「這些空的酒甕,全都必須搬到一旁那間房里放置。」
顏采翎和小春傻眼地望著那至少有三、四十只以上的酒甕。
「這些……全部要搬?」
「辦不到嗎?不想做也無所謂。」上官政宗以不痛不癢的語氣說道。其實這些瑣事本來就有其他的奴僕會做。
「不,我要做,我可以辦到的!」顏采翎急忙說道。
除了怕爭取他願意幫忙的機會就這麼消失之外,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就是想在他的面前證明自己不是那麼嬌弱沒用的姑娘。
「是嗎?那這里就交給你們了。」
扔下這句話之後,上官政宗就徑自轉身走開。
面對著眼前這堆酒甕,顏采翎的頭皮有些發麻,但是一想到程伯陶所提出的條件,她就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來吧!小春,咱們動手吧!」
「小姐還是在一旁歇著吧!讓我來就好。」小春說道。
雖然搬這麼多的酒甕恐怕會把人給累垮,但她既然被聘雇到顏家來幫忙,當然得盡責地做事。
「那怎麼行呢?」顏采翎立刻搖頭說道︰「是我答應上官公子要做這些事情的,增加小春的負擔,我的心里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麼可以還把事情全部推給你一個人做?」
小春比她年幼兩歲,對她來說就像妹妹一樣,她怎麼忍心讓小春一個人做全部的粗話?
況且,她相信這是上官政宗刻意給她的考驗,她怎麼能推卸逃避?她必須讓他明白她的堅定與誠意。
「來吧!咱們快點開始,也好早點做完。」
「好。」
顏采翎和小春走向那堆酒甕,開始動手。
這些酒甕雖然都是空的,但是對于兩個姑娘來說仍顯得相當沉重,必須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夠搬動。
努力搬了約莫一刻多鐘,顏采翎不僅雙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甚至就連柔女敕的掌心都紅腫起來了。
小春見她難以負荷的模樣,勸道︰「小姐,還是讓我來就好了。」
「別擔心我,小春,我沒事的。瞧,我們已經搬了不少,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可以全部搬完了。」
顏采翎揚起笑容,替自己和小春加油打氣。
盡避顫抖的雙臂必須要靠意志力才能撐下去,但只要一想到這些努力最後能夠順利幫助爹解決棘手的麻煩,那麼不論再怎麼辛苦也是值得的。
上官政宗佇立在回廊的轉角,沉默地望著不遠處那抹忙碌的身影,黑眸閃動著復雜的光芒。
坦白說,他實在不明白那個女人,她明明看起來已經快累壞了,卻怎麼也不肯放棄。
難道為了家人,她真的能如此堅定、如此毫無怨言地付出?
上官政宗的眼神一黯,腦中浮現多年前他還是個孩子時的情景。
還記得那一年,他才約莫六、七歲,有一日看見鄰家大娘在屋外摟著她的兒子。那男孩子比他小一歲,是個愛笑、愛撒嬌的孩子。
當時,見了他們母子兩人親昵摟抱、笑容洋溢的歡樂模樣,他的內心好生羨慕,回家之後也仿效那男孩的舉動,投入他娘親的懷抱。
他心想,若是他像那個弟弟一樣主動向娘親撒嬌,或許娘也會給他一個溫暖親昵的擁抱。
想不到,娘對于他的舉動不僅沒有半點欣喜,反而嫌惡地將他一把推開,甚至要他往後別再那麼做了。
當時娘臉上不耐煩的神情,在他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創傷。
盡避如此,年幼的他按捺不住那份想要得到溫暖親情的渴望,因此刻意在爹的面前力求表現,冀望得到爹的一句贊賞。
然而,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得到的永遠只有漠不關心的目光,甚至是以不耐煩的語氣要他離遠一點。
在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滿懷期望、一次又一次的無情打擊之後,他徹底明白了現實的殘酷。
拜如此毫無溫情的家人所賜,他自幼就學會了將自己的真實情緒深藏起來,不讓旁人窺見。
只要不暴露出自己的內心,就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傷害,只要不奢望從任何人那兒獲得真誠的關心,就不會再有失落與創痛。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度過的,可是……這個叫顏采翎的女人,卻……
上官政宗的濃眉皺緊,目光再度落在她的身影上。
想著她說為了家人,即便要她背負任何罪名都無所謂時,那雙美眸中閃動的堅定光芒,他的胸口就掀起一陣異樣的騷動。
他忍不住想象,被這樣一個善良單純的姑娘全心全意地在乎著、惦掛著、關心著,會是什麼樣的情景?那種被真心誠意地愛著、關心著的感覺,會讓他的胸口整個熱暖起來嗎?
……等等!他到底該死的在想些什麼?
一意識到心里升起的念頭,上官政宗忍不住惱怒地低咒。
那女人果然是個麻煩的存在,只要一和她扯上關系,他的心情、思緒就會莫名其妙地失去一貫的冷靜淡漠,甚至淨想一些可笑的事情。
被了!這種情況不該再繼續下去了!
眼看她們已將最後一個酒甕搬進房里,上官政宗邁開步伐走了過去。
一看見他,顏采翎帶著疲憊的俏臉立刻揚起笑容。
「上官公子,你來得正好,這些酒甕我們已經全部都搬完了。」她眉眼彎彎,笑得像個討賞的孩子。
面對這樣的笑顏,上官政宗俊臉上的神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心里卻是掀起了波瀾。
他真的無法明白。明明被迫做了那些根本不該由她來做的粗活,明明都已經很疲憊了,為什麼她還能露出這樣燦爛甜美的笑容?
「既然做完,那你們可以回去了。」他語氣冷淡地說。
「那,酒……」顏采翎望著她,眼中滿懷期待。
「什麼酒?我又說要送你或賣你嗎?」
听見他的反問,顏采翎和小春都錯愕地瞪大了眼。
「可是……剛才……」
「剛才我並沒有答應你們任何事情,對吧?」上官政宗又問。
「這……是沒有,但……」難道他的意思不是那樣嗎?
顏采翎詫異得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一旁的小春則是氣不過地猛跳腳。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怎麼可以騙人?虧你還是堂堂酒莊的老板,生意人不是最講信用的嗎?」
面對這番忿忿的指控,上官政宗的薄唇勾出一抹諷笑。
「騙?我可有承諾過會提供『翡翠酒莊』的酒作為報償?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自己一廂情願那麼認為的,不是嗎?」
小春啞口無言,顏采翎則是沮喪地垮下了肩。
「……所以,上官公子還是不願意了?」她的語氣難掩失落。
原本她以為今日可以順利帶回幾壇酒,說不定爹心情放松,病情就會大有起色,想不到卻是空期待一場。
想著爹、娘這兩日為了這件事情整日愁眉苦臉,連飯都吃不下,顏采翎的眼眶就不禁變得有些濕潤。
上官政宗望著她,就見她心中的沮喪和失望全寫在臉上了。
這本是他所期待的結果,但為什麼他的心里沒有半絲快意,甚至還讓那雙眨著水氣的眸子擾得更加心浮氣躁?
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揮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怎麼?覺得失望?很委屈?我只不過是讓你這個天真過頭的小姐明白什麼叫做現實。」
「現……現實?」顏采翎怔怔地重復他的話。
「現實就是——這世上不是你以為的那麼善良美好,也不是只要付出就能得到想要的回報。不論你怎麼無辜,不論你怎麼善良,更不論你是不是犯了什麼錯,就是會有些莫名其妙的過錯會歸咎到你身上。別指望跟你毫無干系的陌生人會給你溫情、會真心關懷付出,因為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未必會那樣對待!」
沒錯!什麼溫情、什麼關懷,全都是最可笑而多余的情緒!他早已學會不去期待、不去付出。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度過的,也打算繼續這樣過下去。
顏采翎沒想到會听見這樣的話,他那憤恨的語氣,讓她受到不小的震撼。
她抬頭望著他,就見他的神情瞧起來有點憤世嫉俗,而在他的目光閃動間,她仿佛能捕捉到一絲類似傷痛的光芒。
看著仿佛被困在一座看不見的牢籠之中、渾身散發著孤冷氣息的他,顏采翎的心口忽然無法遏制地疼痛起來。
一種難以壓抑的渴望油然而生,她好想要分給他一點溫暖,即便趨近他會讓自己凍傷了也無所謂。
她真希望能讓他明白他錯了,這世上是有溫情的、是有人願意真心地付出關懷而不求回報的。
「你……曾經被親人或好友傷害過嗎?」她輕聲問,語氣充滿了心疼。
上官政宗聞言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月兌口說了什麼。
他在心里低咒連連,本想以凶狠的目光瞪著她,要她別自以為是地妄下斷言,然而在對上她那泛著水氣卻盈滿溫柔的目光時,卻有些狼狽地別開臉。
察覺自己的反應,上官政宗更是惱怒極了。
「你在胡說什麼?」他惡聲惡氣地低喝。
「我沒有胡說,如果不是曾經受到傷害,你又怎麼會以這樣充滿敵意的目光來看待一切,甚至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嗓音輕柔的幾句話,讓上官政宗急欲維持的冷靜霎時蕩然無存,整個人宛如一頭被惹怒的猛獅。
「你以為你知道什麼?明明對于我的一切一無所知,憑什麼用這種語氣來斷言?可笑透頂!」
「不……我——」
「夠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听見你再說任何一句廢話,給我出去!」他怒氣騰騰地下達逐客令。
「可是——」
「滾!」上官政宗忍無可忍地怒吼。
小春被他的怒氣給嚇著,深怕他會做出什麼對她們不利的事情,連忙二話不說地拉著還想說什麼的顏采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