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跟著孫氏進到錦繡山莊的孟若荷,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在莊子里的名氣不小。
這幾年,莊里見過她的人不算多,但是她的事跡卻可能連養來看門的狗都略听一二,畢竟一個黃家大閨女,還沒嫁人就把家底全都送了人,這事兒不管擺在什麼朝代都足以被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一輩子,更別提最後她還鬧了一場投湖自盡的戲碼。
孟若荷也有丟人的感覺,但這種想法一閃而過後就被她拋在腦後。
雖說不是她做的事,都記到她的頭上實在冤枉,但昨日種種就當昨日死,她從今天開始「洗白」,相信早晚會扭轉眾人看她的眼神。
這幾日在華月居里,她明白若想走上她喜愛的珠寶設計這條路,靠溫家是絕對不可行,畢竟有個溫從芳在,對方想讓她死的心都有,不可能會出手相助,所以她只能另外想辦法。
在京城足以勝過溫家的,除了放棄皇位、醉心于商道的大皇子外,只有朱家和厲家,只是要見朱家當家人沒這麼容易,倒是今日厲家大小姐厲文殊帶著獨子到錦繡山莊小住幾日,她隨孫氏到莊里來,便是想著若有機會能見到厲文殊,她絕對不會客氣的自薦。
厲文殊八年前嫁入第一皇商朱家,厲家與朱家的布莊產業聯手,在錦繡山莊這個氣候怡人之處,從養蠶取絲到織成布匹,繡金絲,裁成衣,可說是壟斷了京城一帶的布匹生意。
正趕上好季節,莊子里繁花似錦,孟若荷一邊欣賞百花齊開,嬌艷欲滴,一邊感嘆著錦繡山莊不愧名為天下第一莊,她與孫氏是從角門進來的,所看到的景物不過是山莊的一角,仍處處可見精致閣樓,小橋流水,有些地方韻味典雅,更有大氣磅礡之處。
「你昨夜幾乎一夜未眠,怎麼不待在家里歇著,硬要跟我到莊子里?」孫氏有些擔憂的看著孟若荷單薄的身子,這幾日總是看到她拿著炭筆專注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讓自己著實擔心。
「沒事的,娘。」孟若荷柔聲的說道︰「我向來便睡得少,現在精神很好。」
孫氏看到她氣色確實還行,也就不再多言。
孟若荷前世熬夜畫設計稿是常有的事,但從沒人擔心她累了或餓了,現在這種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她感動的伸手勾住孫氏的手臂,就跟個愛撒嬌的小女兒似的。
痹巧的陪著孫氏到了繡房,里頭早就坐著兩個看起來比孫氏年紀稍大一些的繡娘,看到孟若荷的態度不冷不熱,倒是跟孫氏有說有笑。
孟若荷也沒有將人家的冷淡放在心上,知道自己以前高傲的性子,肯定不討人喜歡,她也不會妄想一夕之間改變他人的想法,只是乖巧的待在一旁不多話,耳聰目明的勤快送茶、送點心。
劉嫂子正想喝茶,就看到已見底的杯子立刻被斟上微溫的水,她見了先是一愣,不由得說道︰「荷丫看來是長大了。」
孟若荷低下頭,露出愧疚的神情,「以前是荷丫不懂事,讓我娘為我擔憂、難過,以後不會了。」
「你能想通就好。」劉嫂子見了,也感到安慰,「李家說穿了,不過就是偽斯文,那眼楮都長在頭頂上,說得好听是讀書人,瞧不起商戶,現在瞧瞧,不是打算巴上溫家……」
「劉嫂子。」孫氏連忙開口制止,不安的看了孟若荷一眼。這幾日雖說荷丫沒提,但她不以為這麼些年的感情能說放下就放下,所以心想荷丫該是故做堅強,不願老實說罷了。
「娘,沒關系的。」孟若荷乖巧的道︰「劉大娘說得沒錯,李家上下確實沒一個好東西。」
別人說這話不令人意外,但若出自孟若荷的口中,卻如同天要下紅雨了。
劉嫂子有些狐疑,雖說孟若荷與李家分道揚鑣是好事,但這麼些年來,一個姑娘家把家底全都送進李家,現在連安身立命的地方都快沒了,多年感情又付諸流水,真能灑月兌?!
「荷丫,」劉嫂子有些擔憂,「你真沒事?」
「大娘,」孟若荷一笑,「有事的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好得很。」
劉嫂子聞言欣慰的點點頭,還以為孟若荷這輩子就是一根筋走到死,現在想通了,雖不知到底有幾分真心,但願意改變終歸是好事。
孟若荷微垂下眼,裝乖巧這件事她向來做得極好,她不管在他人眼中她的轉變是否古怪,總之她對姓李的那一家沒好感,更不想花心思。她的手模了模桌上的布料,道︰「這料子極好。」
「這是當然。」孫氏道︰「錦繡山莊的絲綢已經連著好些年被宮中的貴人相中。我與你劉大娘這幾日在趕制衣裙給夫人和少爺。」
孫氏的繡功極好,在劉嫂子剪制的衣裙上繡了幾朵牡丹,只是孟若荷見著,心想牡丹雖富貴,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她拿出腰間的小荷包,拿出放在里頭的炭筆,「春天大地陽氣升發,萬物始生,百花吐艷,娘親不如在衣裙上加上蝴蝶飛舞,增添生氣。」
不過一會兒功夫,她拿炭筆在紙上勾勒出孫氏所繡的牡丹,還有翩翩飛舞的蝶。
劉嫂子在一旁贊嘆,「珍妹子,看看你的好閨女,這圖畫得真好。」
孫氏拿起圖樣,對孟若荷的能耐也感到驚訝。
「只是涂涂畫畫,對我而言,不是太難。」她最愛的是珠寶設計,但服裝這一塊她也研究了好些年。「娘,舞蝶就繡在裙擺處,夫人走動時,隱隱約約露出,特別又不張揚。」
「這個想法好,小姐肯定喜歡。」劉嫂子掩不住歡喜的對孫氏說道。
錦繡山莊上下對厲文殊都抱著一份特別的情感,因為厲文殊的心善,不然她嫁入朱家後,大可把莊子舍棄,而不是花著心思照料著這莊里的大大小小,周遭向莊子租地的農戶也無法繼續用低于行情許多的租金而有農地耕作,並過著比一般農戶還要好上幾分的日子。
「珍妹子,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要在小姐面前提提荷丫,荷丫可是個人才,若被小姐看中,日後你就好命了。」
孫氏听到人夸孟若荷,笑得嘴都闔不起來,若是能讓大夫人賞識,確實就能靠著錦繡山莊過上平順的日子,如此一來,就算丈夫留下來的房子沒了,她們母女也能在莊子里分配到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屋子。
孫氏的心不大,只要母女倆的未來平平安安,但孟若荷要的卻不單單只是如此。
「娘,你別只顧著說話,時候都不早了,若是天暗了,我可不許你再繡花,傷眼楮。」
孫氏經她一提,連忙拿起針線干活。這個活兒的薪餉是好,但唯一的缺點便是傷眼,所以養她大的祖母,死前的好些年,眼楮就幾乎都看不見了。
繡房位在莊子西側的後院,孟若荷的目光看向屋外,問道︰「娘,我可以出去走走嗎?」
「這……」
「去吧!」劉嫂子開口做了主,「只是今日主子來了,你可別走遠。」
「我知道了。」孟若荷興奮的起身。
孫氏還來不及多交代幾句,她人就不見了蹤影。「這孩子……」
莊子里的小橋流水處處別致,孟若荷輕松的四處走動,當自己是在現代來了場文化古跡巡禮。
拿出荷包里的炭筆,想找個地方坐下,勾勒幾筆庭園風情,不意遠遠看到有道黑影在棵大樹干上滑上滑下,她一時好奇,收起筆,緩緩靠近,想看個仔細。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娃兒,像無尾熊一樣的用短短的手抱著大樹干,可惜那讓人不忍直視的圓胖身材才上去撐不了眨眼的時間,又滑到地面,上上下下幾次,也沒能爬上樹,只是白白折騰自己。
「你在做什麼?」
專注的想要爬到樹上的小家伙一驚,再次滑了下來。
孟若荷見狀連忙上前扶了一把,穩住胖小子,不然他肯定摔到地上。
小家伙一臉驚魂未定,人都還沒站穩就出聲斥道︰「放肆,你是哪來的小丫頭?」
被個小蘿卜頭叫小丫頭,孟若荷不禁挑了下眉,有些挑剔的看著眼前的「圓球」,圓滾滾的身材,著實令人為他的將來擔憂,但慶幸小臉蛋白白淨淨的,五官長得不錯,看著還算討人喜歡,只是他的相貌她似乎是在哪里見過……
一時想不起來,她也不再多想,敏銳的察覺手底下的衣衫柔軟,要價不菲,上身一件寶藍色對襟短衫,衣擺到了膝蓋處,里頭一件同色的褲子,衣上繡樣精致,袖口露出來胖胖的腕上還戴著銀環,看他的年紀和這身矜貴的打扮,她很快的猜想到眼前這人的身分,應該是厲家大小姐的獨苗,京城朱家的小少爺,錦繡山莊未來的主人朱景昱。
她一心想要巴上朱家這棵大樹,沒想到未來少主自個兒跑到眼前,孟若荷雙眼一亮,露出一抹和善的笑,不在意他的高傲,憑著人家的身分,高傲什麼的剛剛好而已。
她蹲了下來,討好的笑問道︰「你是小少爺吧?我叫孟若荷,大家叫我荷丫。我也不算是府里的丫頭,我娘是孫氏,她是莊子里的一個繡娘。」
朱景昱側頭想了一下,莊子里的下人不少,他自然不是每個人都記得,但孫氏他是知道的,他抬起腳,腳上穿著雙用金線繡著雲霧的鞋。「這是出自你娘之手。」他听他娘夸過孫氏的手藝。
孟若荷看著精致的繡線。她這繼母是個手巧的,光靠這門手藝,一輩子都能不愁吃穿,只是這個活兒傷眼,她可不想見到繼母老年時為眼疾所苦,所以更是打定主意要多賺些銀子,讓她過上好日子。
「昨日我娘找了孫氏過去,我在一旁听到,孫氏提過你。」孟若荷本來就瘦小,現在蹲在朱景昱面前,更是矮了一截,他低著頭打量之後,啐了一聲,「她跟娘說,她想讓我娘同意讓她把你帶進莊子里,說是要教你些本事,還一口一聲的說你長得挺好,可你明明長得很丑。」
這個死孩子!孟若荷心中暗罵了聲,但是笑容依然完美的留在臉上,「還不是因為這些日子病了,只要給我些時候,讓我養回來,我就會好看了。」
朱景昱懷疑,但也沒空理會她是丑是美,指了指地下,儼然一副小霸王的模樣,「過來趴下,給本少爺墊個腳。」
孟孟若荷雖然很想巴結朱景昱,卻不想趴跪在地下,提供自己瘦弱的背,讓小胖子踩上去,一個不好踩傷了,她找誰哭去?
她站起身,側著頭,輕聲的問道︰「少爺想做什麼?」
「我要爬上去。」朱景昱的手向上一指,原本高傲的臉色因為听到遠處的聲響,表情一變,「還不快點過來!」
盡避搞不清眼前的情況,孟若荷也看得出來他是要躲避什麼人,只是他也實在太沒自知之明,以他這身材,要爬上樹難度太高。
她的目光四處一轉,落在不遠處的假山,有些高度,上頭還有些空間,躲個人不成問題,用底下造景的太湖石塊墊腳,比爬樹容易多了。
她也沒管上下之分,直接拉著朱景昱的手走了過去。
「你做什麼?」朱景昱想要甩開她的手。
「少爺若不想被發現就別出聲,听我的。」孟若荷帶他到了假山旁,讓他爬到假山上頭,自己也跟著爬了上去。
兩人爬得氣喘吁吁,她是因為身子太弱,還沒養回來,至于朱小少爺自然是因為他那圓滾滾的身材。
氣都還沒順,就看著月洞門外出現了幾個丫鬟,嘴上還不停的喚著「少爺、少爺」。
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趴下來,屏住呼吸,就怕被發現。
幾個丫頭四處找了好一會兒,沒看到人,就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朱景昱見人走遠,松了口氣之余還不忘贊賞的看了孟若荷一眼,隨手從衣袋里拿出幾個金錁子,「給!雖說你長得丑,但腦子不錯。」
真是活月兌月兌的一個小財神爺,孟若荷雙眼發亮的接過手,沒把這個小表說她丑的事放在心上,看著在太陽底下閃著金色光芒的金錁子,心花朵朵開,這幾個金錁子怎麼看怎麼可愛。「謝少爺。」
朱景昱揮了揮手,像他這種大家子弟,早就被教導著要賞罰分明,對幾個金錁子他也根本不看在眼里。
孟若荷將金錁子給收好,這才緩緩的坐起來,還不忘小心翼翼的扶著朱景昱,防範他不小心摔了下去。「少爺是主子,怎麼還要躲著府里的丫頭?」
「還不是都是因為我爹娘。」坐在假山上,朱景昱覺得居高臨下的感覺不賴,心情也沒來由的變好了,「他們找來了東方,還要我听他的話。」
「東方?」孟若荷的印象之中,似乎沒有听過這號人物。
「是啊!東方,所有人都喜歡他,都說他很厲害,爹娘還要我敬他如父如兄如師。他一來,我爹娘和丫頭全都向著他,他要我一大早起來練功蹲馬步,還不許我吃東西,除非練完字背完書,結果我餓著肚子,上上下下竟沒個人幫我。」
孟若荷很快的猜到這個叫東方的應該是朱家為小少爺請的夫子,且能夠進到第一皇商府里教導未來家主,這個人的來頭肯定不小,只是來頭再大,也沒有朱景昱的面子大。
她向來識趣,知道要讓朱景昱把她當自己人,就得投其所好,喜他所喜,惡他所惡。「听來,這個叫東方的確實不討人喜歡,雖然少爺也到了啟蒙年紀,可是少爺現在正在長身子,再怎麼樣也不該讓少爺吃不飽也睡不飽,這個叫東方的做法,簡直人神共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