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于詠賢才打完了幾套每日必練的拳法就收到于家來的消息,要她親自回去見祖父。
她出了一身的汗也懶得換衣服,只是隨意擦了擦,就騎馬往于家而去。
不等通報,她如入無人之境,直入大廳,也不待祖父開口,徑自尋了個位子坐了下來,還對一旁的婢女說道︰「我餓了,隨便拿些包子、饅頭能填肚子的東西來,冷的無所謂,但要快。」
正在上茶的婢女先是微愣,下意識的看了堂上的老爺子一眼。
于民豐是漕幫最受敬重的副幫主,無人敢看輕,也就于詠賢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對他視若無物。看著她目中無人的樣子,他雖心中有氣,但對著自己長子唯一留下來的血脈,他還是表現出難得一見的耐性,揮手要婢女下去送點吃的上來。
南方富庶,每年產食皆靠運河運至北方,漕幫向來往的船只收取銀兩早就行之有年,盡避這要錢的手段有些無理,但是走在河面上,付點銀子,有漕幫護著,也沒幾個船東敢不給,畢竟誰也不想為了點小錢就丟了性命。
因為大伙兒都心知肚明,不給這點銀子,走在河道上總會遇盜賊,至于盜賊哪里來,各自也是心照不宣,偏偏在沿岸渡口官府永遠都捉不到匪徒。
朝廷派轉運使掌管漕政,漕幫替朝廷運送囤糧,卻與各地縣令連手,暗中克扣不少,若有不長眼的官,漕幫下殺手時絕不會留情。
朝廷命官又如何,在黃淮一帶,漕幫才是真正的主。
早在幾十年前,漕幫底下那些暗著搶殺運河上商船、鹽商的手下,連皇室的船都敢劫,搶了錢財還殺了船上的王妃,讓小世子下落不明,朝廷追查之下,不過只捉到幾個可有可無的小嘍了事,拿漕幫沒半點辦法。
雖說在馬幫被滅後,朝廷的聲威大振,眼見天下一統,集結水師,頗有整頓之勢,但漕幫稱霸南方多年,由上至下,漕幫者眾,就連天皇老子的朝堂上都有漕幫的助力,漕幫主事者只是縱容底下的人鬧些事,一下子弄出個封渡口、劫商船的事端,朝廷便束手無策,百姓怨聲載道,漕幫再裝個樣子,抓出鬧事者,接著漕幫聲勢更盛,令朝廷最終只能按兵不動。
一場大戲演了大半年,河道上死了多少人,失蹤多少人,也沒幾個人敢議論。這個天下第一大幫是當之無愧,而這一切可都是靠著于民豐在後頭運籌帷幄,又豈能讓于詠賢一個小輩壓到他上頭。
「听說,這幾日你天天上天香醉,昨日更在那里留到了夜深。」于民豐神色不善的開口。
「看來祖父消息倒是靈通。」于詠賢聞言也不訝異,她好歹一個朔月堂的堂主,在于家、在漕幫都有眼線,所以也不會天真的認為自己身邊沒有漕幫的人。
她只要肯定能近她身的人都值得信任,偶爾放點可有可無的消息出去,讓她的祖父有點事做,沾沾自喜的自以為掌握一切,想來也挺愉快人心的,所以便睜只眼閉只眼。
「你——」
「祖父,吃飯皇帝大,我餓了,沒興趣說話。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你要找我行,但別挑這個時辰,這個時候我剛打完拳,要吃點東西,再準備回去睡個回籠覺。我向來重眠,又怕餓肚子,只要沒吃飽、沒睡好,」她眼中的銳光一閃,「我脾氣可不會好。」
于民豐耳里听著小輩略帶挑釁的口吻,不由眉頭一皺。
「于詠賢!」于民豐能忍,但不代表于家其它人看得下去,于慶辛啐了一聲道︰「哪來的規矩跟你祖父說話?」
「規矩?!」于詠賢用力的將手中的馬鞭放在桌上,發出的聲響令開口的于慶辛身子一僵,「三叔父跟二叔父在三不管的擂台上打了一架,把二叔父的腿給打瘸,將人給趕到淮河渡口去管倉庫後,我還以為不論是在于家或是漕幫,拳頭大就是規矩。」
「那是你二叔父技不如人。」于慶辛理直氣壯的道。
「是嗎?那三叔父來跟我打一場吧!看今日是誰技不如人,又是誰該听誰的。雖說我現在正餓著,但也無礙,就當尊老愛幼,讓讓三叔父老人家。」
于慶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出身漕幫,雖說也不是什麼善茬,但這個丫頭卻是小小年紀就野蠻,也不知道性子是隨了誰,殺人不眨眼,面對血腥場面比個漢子還要面不改色,偏偏她在朔月堂那幾個鏢師和武師的細心教導之下,是有那份能耐說話大聲,震懾旁人。
「賢姊姊別惱,爺爺和爹尋你回來也只是關心,畢竟天香醉不是個適合姑娘家去的地方。」
這輕輕柔柔的聲音听在一般人耳里算是舒服,但在于詠賢听來卻只覺得厭惡,這個堂妹與她年紀相當,長得一副嬌柔的樣子,但她很清楚這模樣只是個假象,于倩如心狠手辣的程度可不輸個男人。
「虛情假意的關心我可無福消受。」
于倩如的神情頓時有些僵,「賢姊姊這麼說真令人難受,于家上下由始至終都關心著姊姊,是姊姊堅持離開于家,隨著朔月堂那群野漢子……」
空氣中響著一聲馬鞭聲,于倩如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自己的腰一緊,整個人踉蹌的被扯到于詠賢面前,她一張俏臉立刻變得慘白。
「別說笑了,死丫頭!」于詠賢銳利的視線緊盯住于倩如,雙眼炯炯的看著她的雙眸,「說朔月堂都是野漢子?!那就不知道常在于家進進出出的那些漕幫手下又稱什麼了?」
「我——」于倩如嚇得眼眶都紅了。
「別哭,少拿眼淚惡心人。」于詠賢啐了一聲,「別拿我的朔月堂與漕幫相提並論,江湖之中誰人不知朔月堂上下從不隨意欺壓人,至于漕幫殺人越貨的事干得不少,至于你——手里沒捏個幾條人命,我也不信。」她一哼,「一個人的出身如何便是如何,別以為你現在穿了件好衣裳,捏著嗓子,裝個柔弱樣子就能成為世家高門的大小姐,烏鴉便是烏鴉,裝模作樣也成不了鳳凰,說穿了,我們就是漕幫出身,祖輩、父輩每個人都是雙手染著滿滿血腥,才能讓于家穩穩立在今天這個位置。所以下地獄有咱們姓于的分,但想要上天堂是妄想。」
于倩如感到腰間的馬鞭越來越緊,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已是青紫一片了,她的心中暗恨,于詠賢竟膽大到在于家大堂之上,當著祖父和她爹的面前對她動手,她向來討厭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偏偏于詠賢的武功高強,若要打起來,她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她的目光立刻看向一旁朝兄長求救。
「混帳。」一旁的于華全見自己的妹妹被欺負,立刻從椅子上跳起身來,一把抽了腰間的刀,怒斥道︰「還不將倩如放開!」
于詠賢一哼,手腕輕巧一轉,收回于倩如腰上的馬鞭,快狠準的打向于華全的手,讓他手中的刀應聲而落。她臉帶譏諷的看著兩兄妹,「想對我宣戰,再練個幾年再說。」
「胡鬧!」于慶辛見情況一觸即發,立刻斥道︰「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由得你撒潑?」
「若看不慣,三叔父大可要祖父別叫我回來。」
于詠賢瞄了眼始終都沒有開口的于民豐,知道自己的張狂令他心中不快,卻也對了他的脾胃,畢竟老頭子也是用血汗打下今日一片江山的一方人物,懦夫絕對是于民豐最瞧不起的,而她果敢無懼,正是他最為欣賞之處。這也是為什麼她雖張狂,于民豐始終對她多了些縱容的一小部分原因。
「本是一家人,」于民豐冷著臉說道︰「你收斂些。」
于詠賢一哼,坐了下來,「我已經夠收斂了。」
見婢女小心翼翼地送了吃食過來,她不客氣的大口吃著烙餅,嘴巴有些干,又不客氣的一口喝光了一旁的茶。震天鏢局上下除了武師就是鏢師,她在鏢局長大,壓根沒有一般大家閨秀的扭捏,也不顧嘴里還有東西,直接說道︰「我沒在于家的大堂上讓他們見血,已經很仁慈了。」
「你……」于民豐想斥責她,最終只是一嘆。
于詠賢不客氣的咬著烙餅,心想著雖然有些干,但滋味還行,便自顧自的吃著餅,對于倩如和于華全兩兄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憤恨目光視而不見。
小時她也曾經天真,夢想著一家和樂,只是當她三歲那年被二叔父、三叔父兩家人連手騙出城,丟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深山老林擔心受怕,差點丟掉一條小命的那一刻起,這些人已經稱不上是她的家人了。
這些年要不是她有能力護著自己,命早沒了。她冷冷一揚唇,一個轉頭,銳利的目光對上兩兄妹,空著的手刻意往自己的脖子上輕輕比劃了一下,殘忍粗暴的暗示兩人,下次再惹她,她的馬鞭直接往他們的脖子伺候。
兩兄妹見狀,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于詠賢的目中無人令于慶辛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親,但一見父親的神情,也不指望他能做主了。
想當年大哥身亡,他一心勸著父親收了朔月堂和震天鏢局,但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不單將朔月堂留下,還幫著震天鏢局在四方設下分局,如今加上于詠賢接手鏢局的這幾年,震天鏢局現在在江湖上至少已有二十余處分局,在官道陸運之上的名聲勢力,直逼稱霸水運的漕幫,有了這些當底氣,于詠賢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更加目中無人。
「你年紀不小,我替你尋了門親事,你回朔月堂交代一聲,準備待嫁。」
「爹!」
「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