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夫如蠍 第1章(1)

「姊姊,這京城除了熱鬧些外,根本比不上咱們衛城。而且爺爺還說以後貞兒不能在城里騎馬了?」

「貞兒乖,這里畢竟是京城,不是衛城,我們不能沒規矩,」靳時維看著手中的醫書,抬起頭對妹妹柔柔一笑,「你啊!別在我身邊動來動去的,難受。」

「人家喜歡姊姊。」靳永貞撒嬌的窩在靳時維的身邊,像要證明自己的話似的,硬是又往她的身上擠。

靳時維向來疼她,自然就由著她,想當初北晉詐降,她爹和三叔驕傲自負的只帶數千兵馬進晉地赴宴,最後卻被擊殺,且北晉不知羞恥,耍陰謀殺了北周兩位大將不夠,還同時派出三十多名武藝高超的死士,在眾人未防之下潛入衛城的將軍府大開殺戒。

那些死士出手招招都要人命,當時駐守將軍府的二叔、二嬸死了,她娘傷重,在幾個兵士的掩護下帶著兩姊妹逃了出來。但最後她娘親沒有保住性命,而她的腿也在那場殺戮追逐之中斷了,縱是外傷好了也是瘸了。

靳時維輕撫著靳永貞的頭,心懷感恩的想,老天還是仁慈的,至少她的命留了下來,還留了靳永貞安然。

靳單易死了三子二媳,聖上念他們一門忠烈,本要大行封賞,但靳單易卻一口回絕,只求請旨伐北晉,一揚北周國威,並為三子二媳復仇。

這一仗打了五年,大軍滅了北晉,北周國威大盛,靳單易親領的靳家軍就守著邊強。也因著這場戰役,北周南鄰的陳國和南越忌憚不敢再犯,北周迎來了百年難得的盛世。

世人只見衛國公領著靳家軍英勇如神,卻無人細思里頭是用靳家一門血淚才換得,看著皇城內繁華似錦,人們臉上的笑,就好似那些血從沒流過。

「姊姊,我們為什麼來京城?」靳永貞聲音有些悶悶不樂,這里並不是她的家。

她在北周邊疆重地衛城出生,唯一進皇城的一趟便是她五歲那年獨自一人送回爹娘和叔嬸的靈柩。因為那時姊姊正傷重,生死未知的躺在衛城。回京路上一路的孤單寂寥,縱使多年過去依然深刻,所以她不喜歡這里,真的不喜歡。

「因為聖上下了旨意要爺爺返京。」順了順靳永貞微亂的發,靳時維柔聲說道︰「爺爺這些年也累了,早晚該要落葉歸根,所以就回來了。」

「這里是爺爺的家?」

靳時維一笑,「以後也是咱們的家。」

靳永貞的嘴一嘟,拉開了布幔,不是她所熟悉的平原壯麗,牛馬奔騰,而是繁華、人聲鼎沸的街景。

「別讓爺爺瞧見你的不開心。」靳時維說道。「爺爺心里會難過。」

「知道了。」靳永貞將布幔放下,露出甜笑,「我會這麼笑給爺爺看。」

「你乖。」靳時維拍了拍她的頭。

靳時維也不喜歡這里,但是又能如何?爺爺年事已高,這幾年征戰早見疲態,更何況功高震主自古皆然。如今四海升平,各國歸順,北周國運正盛,但世人眼中不見北周皇帝,只知衛國公靳家軍戰無不克,這些贊揚,聖上听在耳里,心中多少該有不痛快,這才叫回爺爺,要他生活在皇城,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看著,才能換得君王安心。

靳時維心中諷刺的一哼,膝蓋突然一陣隱隱抽痛,她伸出手不自覺的輕撫著自己的腳,靳永貞立刻黏了上來。

「姊姊腳疼嗎?我給你焐著。」靳永貞用力的摩擦了自己的手,微熱後放在靳時維的右腿上頭。

看著靳永貞天真的神情,靳時維笑得溫柔,這個妹妹雖然有時任性沖動,但真是個貼心的小人兒。

馬車停下,聲音立刻響起——

「大小姐、二小姐,衛國公府已到。」

外頭那聲恭敬的叫喚令靳永貞抬起頭,困惑的看著自己的姊姊。

「是在叫我們。下去吧。」靳時維看來倒是冷靜,她站起身與靳永貞一起下了馬車。

氣派的朱紅大門開啟,上方高掛著聖上親題的「衛國公府」匾額,一對石獅威猛懾人,透著霸氣威嚴。

靳單易一身黑錦袍,早迫不及待的從府里大步的走了出來。

「爺爺。」靳永貞一看到靳單易立刻沖了過去。

「我的好貞兒。」靳單易一把抱住了靳永貞,雖然不過個把月沒見,卻令他著實想得緊了,接著看到因為腿瘸而走不快的靳時維,他立刻放下靳永貞,伸出手去牽。

「爺爺,我帶貞兒回來了。」靳時維笑得燦爛,緊緊的握住了爺爺的手柔聲說道。

靳單易征戰那幾年,不顧眾人反對的帶著兩個孫女隨軍隊走,他的倔強不服輸打造了神勇的護國軍隊,也讓他的兩個孫女一路看到最後,看他如何一揚國威,如何報仇。是以這些年總將兩孫女帶在身邊的靳單易,難得這麼長的時間沒見到兩個寶貝孫女,心中可想念得很。

「回來便好,累了吧,快快進來,爺爺這些日子,可給你們倆準備了不少好吃、好玩的東西。」

靳永貞立刻蹦蹦跳跳,笑得一臉燦爛,「是什麼東西?貞兒要看,快點、快點。」

沒注意到一旁站著人,靳永貞突然一頭就給撞了上去。

「哎呀。」靳永貞捂著自己的頭,看著說話尖銳,一副快要暈過去的胖女人。

「瞧這潑猴似的樣子。」

「這是貞兒。」靳單易听到批評拉下了臉。

「我知她是貞兒,後頭的是維兒,兩人皆是老國公的心頭寶,但她們隨著您老在軍中過日子,沒規矩便是沒規矩。」一身富貴,滿頭珠釵的右相夫人,那雙眼楮挑剔的看著靳時維和靳永貞兩位小姐,雖是一身干淨但料子頂多算中等,頭上、頸上、手上全無姑娘家首飾的素淨樣令她厭惡的一皺眉。「不管你們以前在衛城如何撒野,今日既然進了京,為了衛國公府的顏面,進退坐立就該有規矩。」

「你是誰?」靳永貞直接的問道,對她的眼神感到不快。

看著靳永貞眼里的銳利,婦人不由一驚,但又想著還有大伙兒在看著,立刻怒道︰「果真是無人教導,瞧這副想殺人似的樣。我乃右相夫人,衛國公的表妹,論禮你還得叫我一聲表姑女乃女乃。」

表姑女乃女乃?靳永貞哼了一聲,把頭一撇,壓根不理。

「爺爺,這是怎麼回事?」靳時維也沒搭理這個所謂的表姑女乃女乃,她不喜歡這個一開口就瞧不起她們的人。

「這……」靳單易也是一臉的為難,「聖上念爺爺初返京,府里萬事待舉,又沒個當家主母,便讓你表姑女乃女乃帶人來幫忙。」

「所以——」靳時維的目光看向右相夫人,「她真是表姑女乃女乃?」

靳單易點了點頭,說是表妹,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遠房親戚,但聖上既然開口,他也不好推辭,正好兩個丫頭,一個十三,一個也滿了十歲,是時候該教點規矩,他一個只懂戰場廝殺的男人,對這些事確實不懂。

看著靳單易的臉色,靳時維壓下心頭的火氣,柔柔的叫了聲,「表姑女乃女乃。」

听靳時維叫喚,右相夫人滿意的點了下頭,不由多打量了她幾眼,「倒長得有幾分姿色,不過可惜了腿是殘的。」

靳單易聞言生怒,但是還沒來得及反應,眼角一道銀光閃過,就听到右相夫人的尖叫。

靳永貞不過十歲的小小身軀,手拿利劍,直指著右相夫人的鼻子,嚇得右相夫人驚慌的跌倒在地。

「貞兒。把劍放下。」靳單易雖氣惱,但也不能任靳永貞傷人,更何況此人還是右相夫人。

「爺爺。」靳永貞不依的看著靳單易。

靳單易嚴厲的看著她。

靳永貞這才不情願的收回自己的手。

「你瞧瞧——」危機一解,右相夫人立刻喳呼了起來,「老國公若真有心將來替兩位小姐尋門好親事,她們這性子可得管管。別以為衛國公府有名氣,就會有人上門求親,這是皇城,可不是像衛城那樣亂七八糟的地方,看看這維兒已是腿殘,要尋門好親事自是不易,若再加上一個如野馬、舞刀弄劍的粗魯丫頭,在皇城就算頂著衛國公嫡孫女的名號,也是沒一戶有頭臉的人家敢要。」

「你再說,你再說,再多說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靳永貞氣極,又要拔劍而起。

但這次一旁的靳單易已經有了準備,一掌打中靳永貞的手腕。

靳永貞一痛,手中的劍應聲而落,她一臉難以置信的握著發疼的手腕,「爺爺。」

「這次回京,本就想著要教會你們兩姊妹規矩,」靳單易要自己硬下心腸,「以後兩人皆不許胡鬧,尤其是你——貞兒。從今而後你要好好听表姑女乃女乃教導。」

「爺爺!」靳永貞不依的踱著腳。

靳單易眼底嚴厲一閃而過,「若你傷人,我就斷你一手經脈,廢你一身功夫。」

靳永貞氣得漲紅了臉。

靳單易不再看她,反而轉向不發一言,臉色有些蒼白的靳時維,心中愧疚油然而生,這孩子原也像貞兒一般開朗直率,而今卻——

「維兒,」他拍了拍靳時維的手,「表姑女乃女乃的話是重了些,別往心上去。」

靳時維立刻露出一抹笑,「爺爺放心,維兒知道。」

靳單易欣慰的點頭,目光冷冽的看著右相夫人,「聖上美意我不敢不從,但是不許你再提維兒殘缺之事,不然就別怪我不顧情面。」

原本臉上有著得意的右相夫人聞言,表情變得有點僵。都是事實還怕人說……他要她管住自己這張嘴,但他管得住皇城里的悠悠之口嗎?說到底就是衛國公太過驕寵,她一定得代為好好教導這兩個表佷孫女才行。

她討厭這里,打心里討厭。靳永貞氣惱的在自己的閣樓里打轉。

聖上賞賜的衛國公府坐落京里最繁華的一帶,氣派富貴,她在這里有個自己的院落,但這些她都看不上眼,進京轉眼三個月過去,她還沒有踏出衛國公府半步。

那個討人厭的表姑女乃女乃整天只會要她練字、練琴、刺什麼鬼繡,就是不讓她練功夫,偏偏爺爺還是站在她那邊。

這都過年了,還能看到天空綻放的煙花,可以想見外頭熱鬧,但她卻連大門都踏不出去半步。

並不是說京城里的閨閣千金不能出府,而是表姑女乃女乃說她行為失控,易生禍端,所以在她听話習得規矩之前,只能乖乖的待在府里。

恨啊!極恨——靳永貞翻身拿起劍,跑到屋外的桃花林,不顧天寒跟穿著單薄的練起劍。

今年的過年著實無聊,前幾天吃了團圓飯,可說是團圓飯不過是祖孫三人,不見熱鬧只顯得寂寥,若是在衛城,跟眾將士一起大口吃飯,大口喝酒,這感覺才是快意。

「小姐,天冷,加件衣服。」

「不用。」靳永貞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刀劍無眼,離我遠些。」

靳永貞漂亮俐落的身段令貼身女婢錦兒都看得傻了。

「小姐真行。」錦兒忍不住贊嘆。

靳永貞一笑,這個丫頭算是表姑女乃女乃做的唯一令她順心的事。

錦兒不聰明,甚至是有點傻,實在不該被派在靳永貞的身邊,然她就是死活要她,因為錦兒的呆楞讓她喜歡,也讓她想起了在衛城的好姊妹金妞兒。

「那婆子走了沒?」一收劍,靳永貞問。

錦兒自然知道靳永貞提的是右相夫人,「在府里跟大小姐用膳後就走了。大小姐方才還派人來說,大過年的,右相府里忙,夫人這幾日不會來衛國公府,要小姐不用再病著了。」

靳永貞聞言不由笑了出聲,姊姊果然知道她裝病,也只有姊姊能夠受得了討人厭的右相夫人。不過多虧了有姊姊擋著,右相夫人才沒有太多的功夫看管她。

「錦兒,我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錦兒立刻雙眼閃閃發亮,「辦好了。」

「東西呢?」

錦兒返回屋子里,拿出了一個包袱,「這都是錦兒悄悄出府找我娘在外頭找繡娘做的,府里無人得知。」

「我的錦兒真是太聰明了。」

錦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奇的問︰「小姐,你要這些男人的衣服做什麼?」

「當然是要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靳永貞打開了包袱,里頭有幾件新做的衣裳。

「小姐要穿?」錦兒露出困惑的神情。小姐明明就是個姑娘家,怎麼要穿男子的衣服?

「快。」靳永貞壓不住興奮,連忙說道︰「幫我換上。」

錦兒不敢遲疑,趕忙照著做。沒一會兒功夫,靳永貞便從一個小泵娘成了一個秀秀氣氣的小鮑子。站在銅鏡前,她笑得燦爛,將自己的劍拿在手上,覺得世界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

看著一旁看直眼的錦兒,靳永貞轉身一笑,哄著她說︰「錦兒乖,回屋去睡吧。」

「可是小姐還未入寢。」

「我還不累,想再練會兒劍。」

「那奴婢不能……」

「別惹我生氣,先去睡。若要伺候,再喚你便是。」

靳永貞的聲音一硬起來,錦兒立刻乖乖閉上嘴,退了出去。

這幾個月相處,靳永貞知道錦兒睡了之後很難喚醒,這可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機會。

她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四周悄然無息,小小的身子閃出了自己的院落,往衛國公府的側門而去,那里有人守著,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去根本就不可能,她輕巧的借著假山掩護,到了西邊的一堵牆前,撥開擋著的花草,這可是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三天兩頭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來挖的一個小洞,她的身軀嬌小,一下子就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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