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啊!」牛向南嘆了口氣,「大哥當年替咱們向先皇請旨,讓咱們歸隱山林還真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她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
「不然以你這口沒遮攔的性子,我看我們夫婦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怕死,」牛嫂子揚起一絲笑意,沒生氣,反而緊緊抱著他粗壯的臂膀,專注的看著他,「我只要你記得你答應過我,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就成了。」
牛向南輕笑的搖了搖頭。看著已經消失身影的夏渙然,說他這輩子就敗在一個女人手上沒出息,現在看來——他也沒出息到哪里去啊!
「你在做什麼?!」
听到身後的聲音,徐嘉佟微驚,抬起頭看向他,「你怎麼來了?」
夏渙然幾個大步向前,看著她嘴唇都被凍得快沒血色,連忙月兌下自己的大氅要蓋在她身上。
她掙扎著要拒絕,但看到他的眼神,只好由著他,抬頭望著一片蒼茫,「這里好美。」
他拉過她,不顧她反對的貼身摟著,感覺到她微微顫抖,忍不住低咒了一聲。
「說什麼鬼話?你再待下去就凍死在這里了!」
她笑出聲,「這里美,若是死在這里也不錯,我的生辰是臘月初八,出生在冬日,或許也該死在冬日。」
他抬起她的臉,用力的吻向她的嘴。
「少胡說八道!」他警告。
她的反應只是對他眨了眨眼楮,一陣狂風吹過,帶來片片雪花。
「听說前頭有座湖,你就這麼傻不愣登的走過去,小心掉下去。」
她一點都不害怕,「這天寒地凍,湖都結成冰了,我自認還沒壯碩到足以破湖冰掉下去。」
「大膽!朕說一句你就頂一句。」
她瞄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的回嘴,「這可不是朝堂之上,我不是你的臣子。還說要過點自在的生活,當對平常的小夫妻,怎麼現在不過稍惹你不快,就大膽、大膽的,還自稱朕了?!」
「你這女人——」
「回去了,我冷。」她抬頭對他一笑。
她臉上的笑容敲擊他的心,忍不住伸出手輕揉她細膩的臉頰,「這張臉笑得倒開心,也不想想我大氅給了你,說不定你還沒倒下,我便先凍暈過去。」
她聞言,要把大氅月兌下來還給他。
「穿著吧。」他阻止她的動作,「我是男人,身子比你強壯。你讓我抱著,我應該可以撐回屋子去。」
這流氓似的口吻實在很不像他,她被他緊摟著,才走了一步,卻差點癱軟在雪地上。
他緊抓著她,心一緊,視線離不開她的臉,「怎麼了?」
「腳……」她覺得有些困惑,「好像沒什麼知覺。」
他咒了一聲,知道這是在雪地待得太久的後果,「這天寒地凍,真不知道你腦子在想些什麼。」
「別罵人了。」她打斷了她的話,感覺出他口氣底下的關心,也沒有生氣,「興許只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腳麻了,歇會兒就好。」
他連忙將她打橫抱起,急急往回走。
才走近屋子,牛向南便飛快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
徐嘉佟掙扎著要從夏渙然懷中下來,但是他不放,堅持抱她進屋子里去。
「哎呀!」牛嫂子看到徐嘉佟被抱著,也跟著急了起來,「妹子受傷了嗎?」
「沒事。」徐嘉佟不好意思的看著牛嫂子,「只是在雪地里待得久了,腳有些麻了。」
「沒事就好!」她松了口氣,目光瞄了眼夏渙然,撇了下嘴,咕噥道︰「看不出這沒良心的還挺疼老婆的!」
夏渙然瞪了牛嫂子一眼,雖然氣這女人氣得牙癢癢的,但看徐嘉佟被她逗得笑開懷,就不與她計較了。
「喝點姜茶吧,」牛嫂子說︰「我去給你拿些。」
「不要!」徐嘉佟被抱坐在椅子上,笑著說︰「咱們喝點酒吧,以前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偶爾喝點小酒,倒也是怡情養性之事。」
「這倒好。」牛嫂子爽快的要去取酒來,「我再去弄點下酒菜,咱們姐妹今天不醉不歸!」
「好!」徐嘉佟用力點著頭,「不醉不歸?!」
夏渙然皺起眉頭,示警的清了清喉嚨。
「你不準說話,」徐嘉佟轉向夏渙然,伸出食指搖了搖,「乖乖坐在我旁邊陪著就成了。」
夏渙然瞪大了眼,這天地真是反了!
牛向南則搔了搔頭,懷疑自己听錯了。
「沒錯沒錯!」牛嫂子見狀,心情大好,「男人就該這麼管著,不然看他整天板著個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怕他。」
牛向南遲疑的目光看到夏渙然轉頭瞪著他,不由得縮了下脖子。
「那個……」他怯生生的提醒,「是你娘子自個兒要喝的。」
意思就是要怪就怪自己家那口子,別什麼都推到他身上,反正他本來就是妻奴,這也是眾所周知的。
無奈之余,夏渙然重重坐到了徐嘉佟身旁,「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就讓我自在過幾日吧,你也知道,等下了山……」她對他一笑,「就沒這份。」
她的話令他嘆息,滿心感慨,算了,他回她一笑,算是允了她了。
外頭出了個大太陽,天氣暖和了一些,徐嘉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醒來還覺得有些頭昏眼花,手輕揉著太陽穴,也不知是昨夜跟牛嫂子喝得太多,還是病了,頭暈得厲害。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還真有些蒼白,她拍了拍臉,打起精神。說來好笑,這些年待在清碧閣里裝病,每每要見旁人,還得要用粉涂了張大白臉,裝成一副將要斷氣的樣子,實際上她可連個小病小痛都沒有,是個十足十的健康寶寶,這下可好,怎麼才出宮幾天就病懨懨的,看來養在宮中的日子還真把她給慣得嬌貴了。
「今兒個天氣好,」牛嫂子一看到徐嘉佟便道︰「牛哥帶著你家那口子去狩獵,我家牛哥的功夫我是信得過的,今晚鐵定能加菜,不過你家那口子我就不知道了。」
徐嘉佟一笑,「我家相公文武全才,我有自信拿出去不會丟人。」
牛嫂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夫妻就是夫妻,再怎麼樣也是自己家的好,妹子身子不舒服嗎?看你臉色不太好。」
「昨夜喝多了吧。」她自己倒了杯熱茶,喝了一口暖暖胃,看著牛嫂子手上的鮮魚,徐嘉佟微驚,「這個季節怎麼有魚?」
「牛哥帶著你家那口子去附近的湖里抓的,雖然冬天結了冰,但只要將冰給敲破個洞,冬天也能抓到鮮魚,打打牙祭。不過那可不是件簡單活兒,你家相公說要親自抓魚讓你補補身子,所以堅持自己動手,手都凍傷了,看來我還真是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徐嘉佟心頭感動,看著牛嫂子打趣的眼神,不由得臉微紅,「再怎麼樣也不比不上牛大哥對你。嫂子,我幫你吧。」
「不用。」牛嫂子擦了下手,「你在一旁看著,別弄髒了手,我先去柴房拿些柴火,等會給你煮魚湯。」
「我去吧,總不好叨擾你數日,自己卻什麼都不做,我沒這麼嬌弱,若真再不做些什麼,就跟個廢人似的。」
「你還是待在屋子里吧,昨天你不過出去走走,吹了點風,你家相公就心疼了,你若真要幫忙,不如幫我擦擦抹抹的也就罷了。但是小心些,別傷著,若讓你傷了分毫,我怕你家那口子不會饒了我。」
徐嘉佟無奈的一笑,等牛嫂子走出去,就拿起放在角落的雞毛撢子打掃,心情也跟外頭的陽光一般燦爛,不過一時不注意,雞毛撢子掃到了牆上大弓,心一驚,即便伸手卻還是來不及接住,就這麼掉在地上。
她連忙彎腰撿起,仔細的吹吹撫撫,慶幸沒弄壞牛大哥家的東西,這弓做得精細,是用上好的紫心木所做,立起來快比她高,上頭還刻了條栩栩如生的龍,遠看不覺得什麼,近看才發現真是漂亮。
她沒多想,就要把弓給掛回去,但手在半空中卻突然一頓,像是想起什麼,眉頭一皺,重新將弓拿到面前,手撫過弓身上的龍,細細打量,這不是帝王所用的五爪金龍,而是四爪蟒,這圖騰只有藩王、皇親國戚或者有功勛者才能用,縱使牛大哥、牛嫂子久居鄉野也不可能不知……
此時牛嫂子背著一蔞柴,從外頭走了進來,就看到發愣的徐嘉佟,「妹子,你怎麼了?」
徐嘉佟穩了下心神,拿著大弓面對牛嫂子,眼底閃著疑惑。
牛嫂子挑了下眉,神情依舊,「這是牛哥的弓,他平時不用,怎麼,妹子喜歡啊?只可惜牛哥這個人雖然做人大方,什麼都可以給,但就這把大弓不行。」
徐嘉佟看著牛嫂子一臉笑意,有些怔住,試探的開口,「牛嫂子不知道這弓的來歷嗎?」
牛嫂子將背在身上的竹簍給放下,這才好整以暇的面對她,「妹子,我不想騙你,若我說不知道這弓的來歷,你也不會信的。所以若有什麼想問,就去問你家那口子吧。」
徐嘉佟的神情略緊了幾分,心沉了沉,「我早該看出,你們並非尋常獵戶人家。」
「我們是尋常獵戶人家。」牛嫂子強調,「自牛哥離開軍營後,我們已跟尋常人無異。」
徐嘉佟苦笑,仔細的回想,「牛哥他就是牛向南吧?」
「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叫他了,」牛嫂子雖然語調輕快,但目光卻注意著徐嘉佟臉上的變化,心想男人們去打獵,怎麼還不回來,她可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事,「我都快忘了我的牛哥姓啥名誰了。」
「當年西北有亂事,朝中大臣有人奏請先皇讓太子隨大軍出征,名為訓練,實則是有心人想要趁亂要他的命。那年他才九歲,便被送往西北,最後他沒死,還在戰場上爭得一片天地,受百姓愛戴,他有此功勛,兩位先鋒功不可沒——韓依風、牛向南,只可惜戰事才稍平,牛向南便以舊疾復發為由請辭返鄉,先皇封他樂安侯,至此之後沒人再見過樂安侯。」
「管他什麼侯不侯,」牛嫂子依然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他不過是我的牛哥而已。」
徐嘉佟有些無力,「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帶我來此又是在盤算什麼?!」
她腦子突然閃過夏宏詢小小的身影,難道是為了詢兒?!她激動的站起身,懊惱這些年來她怎麼會沒學到教訓。
他是皇帝,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好,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後頭都有目的,難道夏渙然真寵愛李墨芸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連自己兒子的命都可以除去,只為了讓陸郡王能當太子?
「我要回宮!」她慌亂的說。
牛嫂子連忙拉住她,「妹子,你可別害我,若你真跑了,你那口子真的會發脾氣!」
「牛嫂子,」徐嘉佟急著解釋,「我擔心詢兒!」
「沒什麼好擔心的,」牛嫂子連忙安撫,「那畢竟也是他兒子,他不會讓他有事的。」
徐嘉佟搖著頭,眼楮轉寒,「不!他是帝王,縱使是親生子,他第一考量的還是他的大好江山。詢兒死了,李墨芸的兒子就能當太子,一切就照著他想要的劇本走。可是詢兒……為什麼他總不明白,我從沒有要詢兒爭,我只要他平安。」
牛嫂子听得一愣,她趁這個機會掙月兌了牛嫂子的手,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妹子,你別啊!天冷!你好歹多穿件衣服!」她追了出去,遠遠就看到牛向南和夏渙然的身影從遠方走來,她立刻大喊,「快點!妹子說要回宮!」
夏渙然听到牛嫂子的話,心一驚,抬頭瞥見遠處的徐嘉佟,立刻往她的方向沖去。
達傳看裂渙然向她奔來,當機立斷轉身往反方向跑。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東南西北,也不知到底哪里才是下山的路,她一心只想逃離,她已認定他帶她來這里,將夏宏詢帶離她的身邊必有陰謀。
她感到眼楮剌痛,但淚水沒有掉下來,她只覺得自己傻,怎麼還會再信他還存著一絲半點的真心。
看著她跑開,夏渙然心,驚,偏偏身處雪地,他也無法跑快。「別再過去!」他喘著氣吼道︰「那里是湖——」
今早他和牛向南才在靠近岸邊的地方敲破了好幾個洞,只怕現在根本不能承受她的重量。
他越叫,她的腳步越不停歇,沒注意到腳下的洞,一踩空,整個人就摔在冰上。
她痛得整張臉扭曲,試圖要爬起來,卻听到冰塊碎裂的聲音,身子一僵,注意到身下的冰緩緩裂開。
「別動!」夏渙然沖到不遠處,腳步硬生生停住,心跳幾乎要停了,他小聲的說道︰「別動!」
看到他的神色盡是焦急,她的淚在眼眶打轉,覺得心灰意冷,「為什麼要騙我?」
夏渙然眼底閃過一絲自責,對她伸出手,「先握住我的手,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她搖著頭,「不!如果真怕傳言所說,我握著太子是為了讓徐家重掌朝政,我死就好了,你放過他!他是你兒子!」
他怔愣了下,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你以為我帶你來此是為了要對詢兒不利?!」
「為了你的江山,你什麼做不出來?」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就連手足也一點情面都不留!」
「那是因為他們要殺我,若他們不死,到時死的人便是我!」
「我不想听!我什麼都不想再听!」她試圖爬起來,但冰裂的聲音更大了。
「不要動!」他粗啞的大吼,滿眼恐懼的看著她,「算我求你。」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顧他的祈求,就算知道身下的冰正在崩裂她也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他心急的上前一步要抓她,但是他的重量卻造成更多碎裂,她只驚呼了一聲,就直直掉進了水里。
他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抓住她,退了一大步後將她往上拉。
冷,好冷……徐嘉侈從來不曾如此冷過,她可以感覺他的手將她往上拉,卻掙扎著不想要被他拉住,死了也好,她好累,再活一世,竟發現自己活得可悲。
「若你想拉著我陪你一起死,我奉陪!」她的掙扎讓他快要抓不住她,心中不單有挫折,更有失去她的恐懼,「我們一起死在這里,這樣你可滿意?」
他的大吼令她停下了掙扎,看著他的眼神含著怨恨,恨自己到現在還一心掛念著他的生死……
她凍得嘴唇發紫,全身僵硬,被動的被他拖上岸,隨後趕到的牛嫂子連忙拿了件毛皮包住了徐嘉佟。
「妹子,我們趕快進屋去。」
徐嘉佟冷得沒有辦法動,就連起身都找不到力氣,夏渙然立刻將她抱起。
「放……」她冷得牙齒打顫,全身抖個不停,「放開我!」
「閉嘴!你到底還要鬧到何時?」他聲色俱厲的吼了她一聲。
她一臉蒼白,眼色幽暗,臉上的神采盡失,心灰意冷的任由他抱著,耳際響起長平公主所言——
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不過就是枚棋子,任他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