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吉祥!」三夫人張氏步進,雖然已經有了年紀,但是依然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身後還跟了個低頭不語的女眷。
「起來吧。」徐嘉佟對于張氏的態度一貫淡然。
張氏起了身,看著徐嘉佟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不快,好歹自己也是長輩,她卻連正眼也不瞧一眼,還一副如同村婦般的打扮,她看得氣在心里,但在宮中也不好發作。
「娘娘,這是蕙兒,」張氏扯著笑,介紹著身旁的女眷,「娘娘可還記得?」
徐嘉伶這才抬起頭,多瞧了張氏身旁的女人幾眼。印象中,這是叔父三姨娘所出的閨女,想她當年出嫁時,蕙兒不過才六、七歲,轉眼間也是個標致的大姑娘了。
徐嘉佟意思意思的扯了下嘴角,蕙兒立刻害羞的低下頭。
「許久未見,」張氏在一旁熱絡的開口,「娘娘看來氣色極好。」
「叔母看起來也不錯,看來留在京里還真是對極了。」
徐嘉伶沒賜坐,張氏也不好坐下來,只能認分的站著說話。
張氏笑得有些尷尬,「妾身這身子骨不行,更何況老爺還一心記掛著宮里的娘娘,要妾身留在京里,好有個照應。」
「在我被廢之後,輔國公府上下對我不聞不問,怎麼現在又開始掛心我了呢?」
張氏笑容微隱,眼底閃過不悅,不過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仗著老夫人生前疼愛就無法無天了,也不想想要不是有她和老爺,她能有這份福氣進宮來嗎?
「瞧娘娘說的。」她皮笑肉不笑的說︰「被廢這可是太大的笑話,是誰說出這荒謬的消息?」
張氏是從丈夫那得知,自然也知道廢後的旨意是秘而不宣。
徐嘉佟冷冷的看著她,張氏觸及她的眼神,訕訕的收起了笑意。「是否眾所周知不重要,重要的是叔父明白我現下的處境,」
徐嘉佟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我已非以前的皇後娘娘,對徐家更無利用價值。在這宮里,我過的就是一日日等著年華老去的日子。南方風景宜人,還麻煩叔母替我傳個訊,要叔父在那里好生修身養性,別做他想。」
張氏抿了下唇,最後還是擠出一個笑,「娘娘畢竟是輔國公府出來的,總得為徐家費心二丁包何況被廢之事,皇上也還沒昭告天下,娘娘對外依然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現在正得恩寵,收回旨意也只是皇上一句話的事。」
徐嘉佟握箸泥土的手一緊,神情依然雲淡風輕,「要不要收回旨意確實只是皇上一的事,但叔父先前巡視西北,弄得民不聊生,還搶了民女當七姨娘,這種種作為讓他丟了官不說,連帶讓我這個所謂輔國公府出來的徐家人,也沒臉面去求皇上再賞賜什麼。」
張氏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不知如何回話,畢竟她家老爺荒唐也是事實。
「叔母此次進宮已見到我了,退下吧。」
「娘娘,」張氏的笑意有些虛假,「妾身除了來看娘娘是否安好之外,其實還有一事,這蕙兒也到了婚配的年紀,想請娘娘費點心思,給她找門好親事。」
「找門好親事?」徐嘉佟冷笑,「叔母倒不如直接說要我把她送上皇上的床!」
張氏一楞,臉上火辣辣的燙,沒料到徐嘉佟如此直截了當,「妾身送來蕙兒不是要跟娘娘爭寵,而是宮中有徐家的姐妹,娘娘有個親近的人伺候著也是好事。娘娘是聰明人,這些年的冷暖嘗盡,應該明白娘娘自個兒的地位跟徐家的權勢有直接關系,靜貴妃那家人可不是什麼善類,若真讓他們欺到頭上來,娘娘的下場可就……」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徐嘉佟一眼,「這些日子,有人在打听娘娘年幼時的病,若讓皇上知道,這情況可就糟了。」
年幼時的病?不就是說她那時吵著要回自己的時代,眾人都以為她瘋了的事嗎?現在挖這陳年舊事說穿了就是要落她個欺君之罪,而欺的還是當年賜婚的先皇,若事情真的被拆穿,到時就算夏渙然有心,也保不住她。
「都這麼多年了,知道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都不在了,問不出什麼東西來。」她的神情一冷,銳利目光狠狠的瞪著徐氏,「別拿過去的事嚇喊我,若說欺君,徐氏一門個個都逃不掉,大不了就是大伙兒死在一起,你以為我真怕了不成?」
張氏神色一僵,連忙跪了下來,蕙兒見了也跟著跪。
徐嘉佟冷眼瞧著,什麼地位,什麼皇後,她從沒放在心上,只想求個容身之地,看著夏渙然平安,詢兒長大,只是這麼簡單的心願,在這深宮後院卻好難,看著面前跪著的兩人,她不禁涌起滿心的感慨。
她緊閉了下眼,不想為這不值得的人動氣,捏著土,繼續做著模型,「此事我會斟酌,出去。」
沒得到徐嘉佟點頭保證,張氏顯然不太滿意。
蘭兒上前請她離開,但她的腳卻像生了根似的,「娘娘,進宮一趟不容易,好壞總該給個答案。」
「花兒!」蘭兒見狀,可沒那麼好耐性,喚著在外頭的花兒,「娘娘請三夫人出去!」
花兒一听,立刻跑了進來。她雖然搞不清狀況,但仍直接上前拉住張氏,「三夫人,娘娘叫你出去了。」
張氏硬被拖著走了幾步,想要發火,但想起這個傻花兒是徐嘉佟的人,從出閣前就待她極好,這麼多年還留她在身邊,在徐嘉佟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所以也不敢斥責。
她掙扎著,突然想起什麼,「瞧妾身這個腦子,這是老爺從南方特地送上的冬茶,不如要蕙兒親自替娘娘泡上一壺,嘗嘗味道可好。蕙兒,你這丫頭還不快去伺候娘娘!」心中打著把人丟下,逼著徐嘉佟收下人的算盤。
「娘娘的吃食都由奴婢準備,」花兒不客氣的拉住了想要往回走的張氏,「三夫人放心,花兒會看著辦的。」
張氏憤憤的掃了花兒一眼。
花兒一臉無辜地道︰「不然東西交給我,花兒收下就是。」一手抓著人,一手直接搶了蕙兒身後婢女的東西,「是這個嗎?」
「你——」張氏看傻了眼。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嘛。」花兒的嘴一撇,「三夫人,娘娘已下令,你最好快點走,不然我叫侍衛來架你走,外頭的人可是西北來的勇士,個個人高馬大,一用力都可能會扭斷你的脖子,好嚇人的。」
張氏面對花兒可以說是有理說不清,對她的話也有些害怕,最後只能不太情願的帶著蕙兒離開。
徐嘉佟看著花兒把人給轟出去,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娘娘,真要給後宮添人?!」蘭兒在一旁輕聲的問。
徐嘉佟淺淺一笑,「添不添人不是我說了算,還得皇上點頭才行。」
以夏渙然對徐家的顧慮,就算真收了蕙兒,這年輕的生命最終也只是耗在這深宮虛度。
有女莫入帝王家,自古多少紅顏孤獨一生,只是女兒家在這個時代只能任人擺布,一生由不得自己,想想這徐家人真是可惡,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痴心妄想?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低頭繼續做模型,把事情給丟在腦後。
晚上夜幕低垂,徐嘉佟正要入睡,听到門被打開,她的心微驚,剛起身,就听到外頭夏煥然與待在門外伺候的花兒交談的聲音。
她露出淺笑,也沒動作,等了一會兒,就看到夏渙然大步走了進來。
「怎麼還沒睡?」他對她柔柔一笑。
「想些事。」她上前,親自替他退下外衣,「皇上問花兒什麼?」
「只是問你今日做了什麼,她機靈,只問一句就什麼都說了。」
她皺了皺鼻子,「這丫頭現在還真把皇上當真正的主子了。」
「正如你所言,這丫頭是個直性子,知道誰是真心為你,等她和蘭兒年紀到了要出宮,朕會替她們指門好親事。」
她微愕,一個宮女可以讓皇帝親指一門親事,這可是天大的殊榮,蘭兒她是不擔心,畢竟她有娘親和弟弟在宮外,又伺候過皇室,出去之後自是高人一等,縱使有了年紀,但要尋門好親事不難。
但花兒不同,她自幼父母雙亡,被賣進了輔國公府,無依無靠,她也想要花兒有個好歸宿,只是因為她的性子,自己也不敢貿貿然的隨意找了個人家,就拍她嫁過去會委屈,正愁她若年紀一大,就得要出宮去的事。
她忍不住激動的緊抱著他,心中溫暖。「臣妾先替她們倆謝過皇上!」
「你待她們如家人,朕自會把她們放心上,」他拉著她坐在床上,「還沒老實說,這麼晚還不睡在想什麼?」
「花兒不是都說了嗎?」她一笑,「皇上何必多此一問。」
「就算花兒不說,朕也早知道了。」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
他對張氏進宮一事早有耳聞,也不太在意,這宮中盡是他的耳目,沒什麼事能瞞著他,更何況現在還有個很會打小報告的花兒。
「她帶著蕙兒來,蕙兒是叔父的三姨娘所出,長得甚是好看,府里有心想要送進宮里來。」
他低頭看她,注意到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是在講件跟她無關的事。「你有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只是覺得可惜了個標致的姑娘。」她的頭枕在他胸前,「落得要進宮的下場。」
夏渙然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你也真是大膽,竟然當朕的面說這些話。」
她瞄了他一眼,不是很真心的說道︰「臣妾惶恐。」
夏渙然眼中帶著一絲寵愛,「人朕是不會收的,你若無法看著辦,朕自會處理。她們可還有說些什麼?」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縱使存心想瞞他,但也知道他派人看著這清碧閣內外,怕是話早就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她的手輕撫著他的胸膛,試圖安撫他,「有人在查我未出閣前,在輔國公府瘋癲的事。」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沉,但隨即隱去,輕聲說道︰「不用胡思亂想,朕會護著你。」
「臣妾明白。」她低下了頭,一點都不懷疑他的真心,「臣妾只怕皇上會為難。」
夏渙然淺淺一笑,摟著她的手一緊,「這世上本是做人最難,她送上的冬茶,朕已叫花兒交給小六子。」
她的心一驚,抬頭看他,「皇上要做什麼?」
「你不是一心只想過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嗎?」他捧著她的臉,親昵的吻了吻,「你就安心的過著,別管外頭的事。」
「可是——」
他捂住了她的嘴,眼中的冷絕一閃而過,「我只要你安然。」
她心中幽幽一嘆,隱約知道徐家一百多口的性命,就要因主子的貪婪沒了。
「給我點時間。」她窩進他懷里,柔聲祈求,「除了蘭兒的家里人,府里還有幾個老嬤嬤,是臣妾祖母生前房里的人,還有我二叔那一房,二叔留下的兒子從來都沒有野心參與朝廷之事,只是個讀書人。當年事發之時,他們那一房也不在輔國公府里,以叔父多疑的性子,二房應當都不知此事,皇上就放過他們,至少給徐氏一門留個命脈,臣妾也對死去的祖母有個交代。」
夏渙然抱著她,靜了一會兒,最後妥協,「三天,只能三天。」
她溫馴的點點頭,「夠了。」
李墨芸斜臥在榻上,听著底下小太監的稟告,目光透露出凶狠,「都死了?」
「是!」小太監沒有隱瞞,直截了當的說︰「徐府意圖謀害皇後娘娘,送上有毒的冬茶被貪食的清碧閣小太監偷喝,那小太監當場就死了,皇上震怒,判了徐府滿門抄斬。」
李墨芸雙手緊握,好不容易從輔國公府的一個老嬤嬤家人口中得知當今皇後身有舊疾,是個瘋子,當年根本不該進入東宮成了太子側妃,但派人去追查還沒個結果,徐府一門竟然就全沒了?!
她用力的一捶桌面。
「娘娘息怒!」一旁的宮女安撫著,「徐氏一門全毀了,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娘娘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徐家是毀了,但那女人卻還是穩穩當當的待在那個位置上頭。」李墨芸沉著臉。
皇上不過病了一場,後宮就風雲變色了,皇上對她雖然還是笑臉盈盈,但已不若以往的熱絡,看著她的眼神總多了抹意味深長的冰涼。
雖然早知帝王寵愛不會長久,但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實在令人狐疑。她之前默許自己的父親收買了皇上跟前伺候的太醫在呈上去的湯藥里下毒,那毒不會要人性命,只是會讓他病得下不了床,她圖的也不過是趁他病重,讓父親得以把持朝政,進而讓他改立太子,誰知道皇上的病好了不打緊,那兩個太醫還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太醫的死令她心中惶惶不安,這些日子也就安分了許多,就怕局勢有個變化。不過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皇上那邊再沒別的消息,只是他似乎比以前更寵著夏宏詢,特許幾個宗親年紀相仿的世子一同陪讀不說,甚至還召回了驃騎將軍,由他親自教導。
對于韓依風,她雖有忌諱,但也不大放在心上,但是長平公主就不同了。
她是夏渙然唯一的嫡親妹妹,年幼時就被五王爺給帶離宮,對外是說五皇叔夫婦膝下無女,看長平公主可愛,親母又早逝,王爺索性請先皇割愛給他們兩老當個陪伴,但實際則是帶著小鮑主遠離宮中是非,不讓人有機會拿著長平公主威脅皇上,皇上能登基,還得感謝五王爺的暗中相助。
長平公主不單有兄長和夫婿疼愛,後頭還有五王爺的勢力,她不單不能得罪,還得費心交好,偏偏現在她也跟著一心護著夏宏詢,有她擋著,自己連要對夏宏詢下手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徐家又在她動手查徐嘉佟餅去的時候出了事……李墨芸擰著手中的錦帕,心中的不安更深。
「那徐尚允肯定到死都不肯閉上眼,徐家竟出了徐嘉佟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李墨芸恨聲說道︰「養到這麼大,最後竟來反咬自己的母家一口,讓徐家滅了門,這女人可比這後宮中任何一個女人都還要來得心狠!」
「娘娘,陸郡王醒了。」
李墨芸見嬤嬤將兒子抱了來,立刻擠出個笑,向嬤嬤伸出手,抱起揮舞著拳頭的小人兒,這可是她最大的憑恃,她的心頭肉,她這麼爭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他。
「陸郡王道幾日睡不安穩,今早傳了太醫,說是受了風寒,沒什麼大礙。」
「好生照料著,若郡王有個萬一,本宮要你的命!」
「是!」嬤嬤連忙低頭,流了一身冷汗。
「娘娘,麗貴妃出了慈雲宮,看來太後已經不再追究小桃的事了。」
李墨芸聞言,冷冷一哼。這女人竟然發現了她派在她宮里打探的小爆女身分,還活活把人給打死,平時一副溫柔大度的模樣,不過就是個面善心惡的毒婦。
「小桃之前在門外伺候時听到過,麗貴妃私下跟貼身的宮女說什麼廢後,在藥里下痴傻藥之類的,這次出了慈雲宮,看來是會有所動作了。」
「我就等這麗貴妃沉不住氣,」李墨芸輕聲逗著孩子,「管她要在送進清碧閣的東西里下什麼痴傻藥,本宮等著看戲就好,派人暗中盯著她,我就不信抓不到她的把柄。」
李墨芸看著孩子,心情一掃陰霾,現在不用她動手,麗貴妃就會對皇後下手,只要徐嘉佟一除,夏宏詢又有個萬一,她的兒子將來不就君臨天下了嗎?
「為了我的寶貝,眼中釘一定得除。」她疼寵不已的抱著陸郡王,「你放心,母後一定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穩穩當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