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糯米粉、甘薯、白糖和擠出的半碗柑橘汁攪拌成糊狀,然後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層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籠蒸個半個時辰即可,別過久,取出放涼切成塊便是澄汁涼糕,你記住了沒?」
皇上親頒的聖旨,李柔、李樂各自帶了兩個相貌一般的丫鬟歡天喜地搬進儲秀宮,還特別另闢一座宮殿由兩人獨住,不與其它秀女同住一處,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宮內一片注意。
表面上看是獨獲聖寵,尚未面聖即受重視,已有封賜品級的趨勢,連服侍之人都非宮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見她們將是何等受寵,四妃之位佔據其二,一門風光。
但事實上卻是將她們和其它人遠遠隔開,讓兩人既不能與他人往來互通信息,亦無可摻和其中的機會,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門處有侍衛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鎖,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動。
青桐縣令李雲天有三個女兒進宮,兩名為候選秀女,一名破例成為廚娘,因其甜食鋪的名聲遠播,故而一入宮便專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于其它膳食則不在她掌廚範圍內。
由于她甜食做法與坊間不同,必須有特制器皿輔助,因此另設甜食房一間,當中有幾名幫手是她從鋪子帶來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御膳房或是有心窺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內。
其實李樗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她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久待,入宮是不得不的暫時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請出宮,把李柔、李樂欠的帳討清,然後在皇城內多開幾間鋪子,蓋她想要的溫泉莊。
不過鋪子不一定全賣甜食,她手邊有些人才可以從事其它行業,大致上還在琢磨,她打算在制作甜食的空檔擬定流程,等出宮便可著手進行,朝錦衣玉食的大富婆遠大宏景前進。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對不對?」
開口的是扎著雙髻,身著淺茶色流雲紋薄襖的小丫頭,稚氣的臉龐有兩坨紅暈,眉眼未開仍有些孩子氣,年約十三、四歲。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進口里一嚼,兩道柳眉輕輕一蹙,「太甜,香氣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過就你初學者來說還算不錯,比你春紅姊姊好多了。」
丙然還是柳綠合她心意,她只要口述一遍,柳綠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無須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幾遍才有令人滿意的成品推出,花團、錦簇的手藝還不到火候,猶待磨練方可上手。
要不是鋪子和青漪院那邊需要信得過的人手打理,其實她更想帶進宮的是柳綠和吳嬤嬤,這兩人的忠心無庸置疑,為人踏實又機靈、善看人臉色,她一記眼神便可領會,無須交代便知該做什麼,與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奴婢再改進,不讓二小姐失望。」受到贊揚,有點憨厚的錦簇激起萬丈雄心,眯著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饞鬼來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點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盞茶時間……撒上肉桂粉讓香氣足一點,這樣就可以了。」那張嘴很刁的,稍不滿意就擺出虧待他甚多的臭臉,比養孩子還麻煩。
「二小姐不可以亂說話啦!咱們在皇宮里,要是讓人听見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頭落地了……」花團有些緊張兮兮,左右張望,怕有人听壁腳。
「皇上?你哪只眼楮瞧見了,分明是來偷吃的饞貓,只是長得俊美非凡、風流倜儻些,有幾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塵姿容,閑得發慌跑來討食,順便嗑嗑牙。」小姐這麼說該明了了吧!不要再問。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麼說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壓。「去曬棉被,不要多想,那個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小蔚房。」
以常理而言,絕對不可能。
「奴婢曬過了。」她剛剛才把羽絨錦被收進屋里。
「再曬一次。」
「……是,奴婢曬被。」花團繃著臉,一肚子不解,低頭直走差點撞上人。
小丫頭不懂何謂槍打出頭鳥,在選秀即將展開的關鍵時刻,陸陸續續進宮的秀女快將儲秀宮擠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秀女尋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廚娘閑聊,還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旁人看了會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眾多容顏出色的佳麗一比,她李樗頂多只能算是貌不驚人的小家碧玉,一來無貌二來無才,親娘死了,爹只是小小七品官,和動輒侯爺、相爺、大將軍等大官的女兒擺在一塊,她算哪根蔥呀!憑什麼獨獲皇上青睞。
為了還能留住一條小命出宮,她得低調,絕對不可太張揚,要謙卑再謙卑地和宮人打成一片,遠離鼻孔朝天的名門閨秀,看似柔弱的她們可是宮斗高手,她自嘆不如,不敢成為眾矢之的。
女人只會為難女人,只要有點威脅性的就是敵人,後宮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軟,這里是女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殺戮戰場。
「你說誰是饞貓,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遠就听見你養了一只貓,貓呢?抱出來讓朕玩一會,朕沒養過貓……」小貓咪,你在哪里?快出來玩,小璇請你吃小魚干。
都自稱朕了還不是皇上,二小姐騙人!花團扭頭朝後偷瞄一眼,之後小臉羞紅地跑開。
皇上實在太美了,讓人看久了會暈船——出自二小姐語錄。
一見到彎著腰尋貓的美男,李樗抄起 面棍直指他的鼻頭。「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別老往我這里跑,宮里人多嘴雜,要是傳出閑話,我死一百次也不夠,還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會自稱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見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聲︰平身。方可起身。
爆里的繁文縟節她還是不能適應,每天一睜眼就數著日子,希望盡快選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應該不會常常想起她吧!
瞧著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美顏,李樗心頭有點酸澀,又有些莫名的火氣,想著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他們只是朋友,有疏財之義、兩肋插刀之情,再無什麼牽絲攀藤的關系,時日一久就兩兩相忘了。
她想自己會舍不得的,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難忘。
「朕……我當然是朋友,有我在,誰敢讓你死,我護著你。」白玉璇英武的拍拍胸膛義氣相挺,頎長身軀宛若傲人高松,給人凜冽之感,但隨即噗哧一笑的討好嘴臉讓人有美玉龜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沒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開近在眼前的玉顏。「你兩天前才來偷吃一籠女乃皇包,一口氣吃不完還打包帶走當宵夜,你還沒老嘛!怎麼記憶比老頭子還差,多喝點銀杏茶補補你的豬腦。」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丟的臉頰,頗為滿足地輕喟一聲。美人的臉果真是天生麗質,膚如凝脂。
好模!
「我不是豬腦,太傅說我腦子里裝的是經世之才、治國良策,我要當明君。」他邊說邊往她靠,很習慣地將頭枕在她肩上,聞她身上淡淡的女乃香味。「何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一算我們有六年沒見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听著肉麻話不為所動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變出新花樣好喂養你月復中的饞蟲,你喲!學壞了,口蜜月復劍,還會說話哄我,人不可貌相。」
還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嶺六個月也翻不過,省得一天到晚跑來煩她。
身體里裝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機意識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個很愛錢的人,但是不論到哪里,沒有銀子萬萬不能,她必須有強力的後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氣的不想靠別人。
偏偏她想安靜地做一番計劃時,裝訂成冊的空白紙張才灑下一滴墨,陰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現了,一副好學上進的模樣在她身側轉來轉去,一下子問紙張為什麼可以打孔用線串起來,一下子模模吸飽墨汁的鵝毛,搶著在桌上亂涂亂畫,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後背,指著奇怪符號跟著念︰一、二、三……
小白破壞了她所有既定的計劃表,而她怎麼也擺月兌不了他,一時間,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笑得傻氣的無敵大美男,眨著迷人又深邃的無辜黑瞳瞅著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軟得一塌糊涂。
「小樗才很壞,我說的是實話,你……哇!這塊涼糕是剛蒸好的嗎?有點甜,不過好吃,酸酸的……」他話到一半順手拈起放涼的橙汁涼糕,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卻十分優雅。
不愧是皇室血脈,自幼在宮中成長,即使是個稍嫌笨拙的痴帝,仍有帝王風範。
再笨的牛也會犁田,教出來的。
「喂!你洗手了沒?大髒鬼,也不怕吃壞肚子,鬧肚子疼,小安子又要哭著以死謝罪。」李樗叨念著將他拉到淨手盆前,舀起水缸里的淨水為他洗手,神情專注而帶了一絲她所沒發覺的寵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璇當成需要照顧的孩子,縱使她站直身也不過到他肩膀,他雙手一環便能將她整個抱住,在她心里,他是個愛撒嬌的弟弟,寵寵他、讓讓他也無妨,反正她有滿滿的愛心可以送人。
只是看到那張充滿信任的俊美容顏揚笑,她心口會不由自主的撲通一聲,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悸動。
她不想去想這是什麼感覺,想多了是白尋煩惱,清清楚楚的劃清界線才不會日後受苦,「上輩子」的暗戀讓她丟失一條命,她不要再來一回了,人生的變數太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小樗,你對我真好……」白玉璇看著她直笑,白玉般的長指撫向她面頰,微涼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無預警地,她心頭一跳,面上微熱。「對……對朋友好是應該的,小白你敢對我不好?」
禍水呀!差點被他無邪笑容給勾引,真是太危險了,他簡直是讓人招架無力的人間凶器。
李樗回神驚出一身冷汗。
他頭搖得快。「好,對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買的白玉璇很听話,像頭被馴化的小獸,讓心里不平衡的小安子老是仰天悲憤。他伺候皇上十幾年卻不如入宮不到月余的小廚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還有老余和小安子,他們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于小白你,你也要對他們很好很好,他們好了,你才會更好。」若是沒那兩人長年隨侍在側,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過幾回了。
小廚房外的大樹上,穿著侍衛銀袍的余來錫微微勾唇,手中的長劍抱在懷里微微閉目,背靠著粗樹干。
至于小安子,又像無頭蒼蠅般找著皇上,在蟠龍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御膳房去,一邊嘀咕著李樗居心叵測,不選秀女偏要當個廚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給勾走了,變成她一人獨佔皇上。
「嗯,來錫和小安子……我記下了,對他們好……對了,你剛才說有只貓,貓呢?我要跟貓玩。」白玉璇又孩子氣地學貓叫,喵喵找著李樗口中的饞貓。
「什麼貓?我哪有養貓……」驀地醒悟,她噗哧笑出聲,腳尖一踮伸出縴白蔥指朝他眉間一戳。「就是你這只小白貓啦!三番兩次來廚房偷東西吃,你呀!有幾個胃,喂都喂不飽。」
看到她笑,他也跟著笑,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
「啊!差點忘了一件事,鏡仙要見你。」他突然想到。
「鏡仙?」怎麼又提及這件事?這是第二次听見鏡仙,李樗一臉納悶,想著他又有什麼好東西要現。
天下寶藏在哪里?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宮里。
而皇宮里誰最大,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皇上是擁有天下至寶的人,整座寶庫都是奇珍異寶,他想給誰就給誰,連攝政王都不得干預,那是皇上的私人財物,不歸公有。
「唬,小聲點,這是秘密喔!不可以讓別人听見,快,我帶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會喜歡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卻忍不住嘴角上揚,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拉著柔荑就要往外沖,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圍衣月兌下……」圍衣便是防止衣服弄髒的圍裙,以泡過米漿的棉布制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滿臉無奈又笑得飛揚,被白玉璇扯著走,一襲蓮青月華裙微微揚起,風吹動烏亮青絲,熠熠發亮的水眸盈滿秋色。
「鏡仙、鏡仙,你快出來,我把小樗帶來了,她是對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蓮子雞餅和澄面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厲害的甜食師傅對不對?鏡仙,鏡仙你快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