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皇後(下) 第十章 魂體合一(1)

「你說什麼?相爺把女兒帶回府了,寧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參加選妃,于尚書、羅將軍、御史大人方靜的千金都自以婦德不足為由整裝出宮,還有幾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宮人而閉門謝客?」

看著一份又一份呈上來的退選奏折,白鶴年笑臉越來越僵,眉頭皺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紋逐漸被陰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陰沉的笑意。

華相思為後,馬丹顏為貴妃,淑妃柳月兒、德妃于折燕、賢妃方憑雪、宜妃羅夢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選在御封的紅帖上,入住的宮殿早已撥出,題字立匾。

而他親自挑出的後妃人選竟有大半不肯入宮,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打亂他安排好的計劃,讓他有種被人踩臉的不快。

為什麼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們會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萌生退意,讓到手的尊貴身分從手中飛走?當初她們不是無比欣喜的等著入宮,為了得到後位而對他輸誠,父兄皆為他所用,共謀大計而結盟?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是巧合,抑或是人為因素,誰在背後里搞鬼?

眼眸一眯,白鶴年以指輕敲桌面,將手邊奏折丟在一旁,他半垂著眼,面上無波,沉靜得宛若在品一壺茶,他在靜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開闊。

「是的,王爺,侯爺震怒,說欺人太甚,要王爺你給他一個交代,他嬌養多年的女兒不是進宮讓人羞辱,還有華相爺也不是很高興,板著臉不接受內務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滿,言明相府與皇家無緣,勿再提起選妃一事。」兩位朝中勢力頗大的重臣都不願與皇家締親,皇後一位怕是會空置。

「知道她們為何不願意留下嗎?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見過其絕世豐采無不拜倒,她們會突然自請出宮,這太不尋常。」情竇初開的少女,誰不深深為俊美的皇上傾倒,芳心暗許,遑論一攀上他立刻成為人上人。

「卑職問過儲秀宮的管事姑姑,她說蛇鼠為患驚擾了姑娘們,當下倉皇出逃,儀態有失不夠莊重,她們自覺羞愧,不配皇上恩寵。」幾近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給瞧了,她們還有何顏面陪伴君側?

白鶴年發出冷誚。「本王要听實話。」

「實話?」身著石青色蟒紋片金邊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啟稟王爺,是卑職失職,沒能約束底下人,教他們擅闖了儲秀宮……」

「擅闖?」雙眸倏地一睜,迸出陰狠的銳利。

「不知為何?儲秀宮一夕之間涌進無數蟲蟻小獸,把秀女們嚇得花容失色,驚慌不已,因時值寅卯交接時分,天色微亮,剛起身的秀女們被突生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因此僅著單薄寢衣、披頭散發就奔離居處,此一混亂皆落入前來護衛的禁衛軍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衛,經此一事後恐怕性命難保,大有來頭的秀女出身顯貴,他們的父兄留不得他們。

「原來如此。」本來凝著臉的白鶴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斂,露出他一貫的溫煦微笑。

「王爺,卑職去查,馬上徹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後衣服濕了一大塊。

笑面佛似的圓臉發出呵呵笑聲。「魚思淵,本王提拔你為禁衛軍副統領是為了充當本王的眼楮,本王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倒是給本王砸了鍋,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雙目以示懲戒?」

雙腳一抖,魚思淵跪地叩首。「王爺饒命,卑職知錯了,請王爺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會,卑職不會再讓王爺失望。」

「那你說說看宮里近來有何動靜?」禁衛軍的調派由他決定,什麼人走動頻繁他理應最清楚。

魚思淵吁了口氣,拱手稟報,「清平侯府似有變動,自從侯爺宣病版假後,往日不常進宮的小侯爺頻頻入宮,直奔慈寧宮拜見太後。」

「佷兒找皇嬸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驚小敝。」白羅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個廢人,不足為懼。

一年前,清平侯仗著是皇室宗親,要求攝政王還政于皇上,由皇太後垂簾听政,另選五名輔佐大臣教導皇上治理國家大事,攝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陣軒然大坡,朝中議論紛紛,一分兩派各有主張,一是忠于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攝政王的勢力,以華丞相、寧平侯為首。

雙方爭執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戰沙場,老當益壯、聲如洪鐘,華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過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傳出老侯爺身染惡疾,終日茫然不知所雲,故而告假養病,再不上朝論政。

保皇派失了馬首是瞻的清平侯,勢力大減,還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實上,任何一個與白鶴年作對的人只有一種下場,就是靈魄被攝入天水神鏡內,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體無恙卻心智如稚童,每日只會和孫兒玩七巧板卻總是輸。

而如他這般的官員不在少數,大都是保皇派,不過他們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親,能長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為辭官。

「不,大有蹊蹺,據卑職所知,小侯爺似乎在調查什麼鏡子的下落,還私下查訪辭官者的近況,近來好像查到什麼,所以他頻頻入宮向太後請示。」至于小侯爺與太後談了什麼就無從得知了,慈寧宮是他唯一安插不進自己人的地方。

魚思淵原本是攝政王府的一名侍衛,因為受白鶴年賞識才進了皇宮,成了他在宮中的眼線,專門監視宮里的動向,以及滲入皇宮內院每一角落,確保沒有其它勢力入侵,壞了攝政王全盤計劃。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來還有人不死心,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實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職派人潛入慈寧宮嗎?查探小侯爺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獲重用。

白鶴年眯著眸笑,視線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後的身子不好,積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讓她安心養病吧!別去打擾她。」

「是,卑職告退。」魚思淵低著頭,退出御書房。

天水神鏡不在御書房的暗櫃里,模索了老半天的白鶴年冷冷一笑。看來神鏡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愛美的白玉璇向來鏡不離身,想必又在蟠龍殿照他的傾城容貌。

呵呵,不打緊,他還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就算整天帶著走也不曉得神鏡的奧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鶴年知曉開啟的辦法,而他絕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話落,手一抬。

一本、兩本、三本……奏折丟進火盆里焚燒。

既然沒用了還留著做什麼,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當他無計可施了嗎?

「是,屬下在。」

一道暗影從天而降,一身暗紅色勁裝,腿肚上綁著一把鋒利匕首,單膝下跪。

「听到魚思淵的話了吧!白羅玉那老匹夫活得夠久了,早該入土為安。」

當初放過他一馬是念在堂兄弟一場,沒想到他兒子和老父一個樣處處針對他,非要探個水落石出,讓人很不快,如鯁在喉。

「是,屬下明了。」

紅影正要起身,頭頂上方又落下幾句交代——

「還有,斬草不除根總是禍害,帶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該如此,婦人之仁總是壞事。

白鶴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養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眾,為他鏟除異己和通訊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領,隨時听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寬容了,誰敢擋在他成就千秋大業的路上,他便用這把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禍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來時一般,走時也悄然,如一抹深紅劃過天際,很快隱沒在層層相迭的宮闕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卻笑若彌勒佛,眸心不帶笑意地看著銅盆里的火,燒盡最後一本退出選妃的奏折,灰飛煙滅,只留下一顆冷而無溫的心。

不過,還有個人能讓白鶴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漣漪,他讓人收拾盆里的灰屑,蹣跚地獨自走向慈寧宮,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樣鮮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成真不了的夢。

「皇嫂,皇弟來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畫,冰肌玉膚,教人百看不厭。

一臉病容的玄以幽輕咳幾聲,神色慵懶地斜睨一眼。「日理萬機的攝政王怎麼有空來探望皇嫂,不用忙著批閱奏折嗎?」

「呵,皇嫂這話說得讓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根,讓你對皇弟產生誤會,在這皇宮內就數皇弟與皇嫂是一家人,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撥。」她還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佛一朵空谷幽蘭。

白鶴年看著病中卻依然擁有驚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撫嬌顏,卻及時握拳,不去驚擾這朵令他又愛又恨的仙花。

愛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褻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寶物總是藏在白雲深處,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轉,沉定不動氣。「你做了什麼說不得的壞事怕人說嘴,哀家這兒清靜,不喜人打擾,以後你沒事也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咱們天機皇朝就靠你一人撐著,要是如哀家這般沒用,璇兒的後半輩子還能指望誰。」

她相信他,給了他輔佐帝王的權力,他卻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當為皇朝盡心盡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動,有興兵南下之意,皇弟這會也是焦頭爛額,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息兵止戰。」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兩者的差別在于他把錦繡江山當成自己的,白玉璇不過是個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狀似不在意地擺擺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著,你自己看著辦就好,倒是璇兒的大婚你準備得怎麼樣?哀家的兒媳幾時能來慈寧宮見過婆婆,哀家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孫。」

一提到選妃,白鶴年神色沉重地一嘆。「唉!也不知是宮里的風水出了什麼問題,好幾個不錯的妃子人選全因故退選,皇弟心里頗為納悶,莫非有人不願見皇室開枝散葉,將萬世基業一代一代傳下去。」

他語帶暗示,欲從玄以幽口中套話。

他們相互試探,想知道對方手中握有了什麼,是否有所影響,兩人絕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爺的到來種下什麼樣的火苗,讓他們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選妃一事將話題帶開,偏偏白鶴年又狡猾地轉回來,話中有話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于不仁不義,終生無子。

事實上,他也懷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決定痛下殺手,讓他們再也成不了阻礙。

白鶴年萬萬沒想到,壞了他數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視為痴兒而疏于防範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帶頭下將一簍簍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儲秀宮,他當是在玩不亦樂乎,還頻頻追問何時能再玩一回。

不過白鶴年的試探並未得到滿意的結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燈,當從小侯爺嘴里得知與皇上癥狀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鶴年,她對向來笑得有如彌勒佛的白鶴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熱絡。

在白鶴年無功而返後,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吁了口氣,她咳聲不斷的揮退身邊宮女,眼神落寞地朝空無一人的角落低喚。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護皇上,不能讓攝政王傷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邊的暗衛,我不能離開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離職守。

玄以幽輕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堅持。「若是璇兒不在了,你認為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是我的命呀!」

「太後……」那她呢?又要靠誰護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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