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年不動聲色的提問︰「什麼虛明道長,是哪間道觀的高人?哪天本王也去討教討教。」
「啟稟王爺,那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道行很高,他看了皇上一眼就說皇上的靈智不在軀體里,必為邪物所攝,必須待到十五月圓之夜方可破解,他讓我帶皇上回宮,等到了十五夜,他再入宮為皇上解除禁制,還他清明。」李樗話中摻真以增加可信度,讓人信以為真。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王爺,三日後正是十五,皇上的痴病終于得以醫治,我們要大開宮門迎接虛明道長……」
「你說皇上當初掉落懸崖為高人所救,此高人乃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他能治好皇上的痴病?」
「此言亦是本王听來的,能否治好皇上痴病並不確定,但听小廚娘的描述,那道長怕是頗有道行,不可不防。」既然能明白的點出十五月圓夜、靈魄不在身體里,可見那人的功力不容小覷。
燕山附近,正是死士回報墜崖之處,皇上與小廚娘雙雙墜落懸崖,百丈深淵必死無疑。
結果那兩人居然沒摔死,既沒斷臂腿殘,亦無重傷難治,完好無缺像沒事人般重返皇宮,除了遇到出世高人出手搭救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讓他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結果能毫發未傷。
「你不是說此生那小孽障都不可能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會兒怎麼又冒出個牛鼻子老道來壞事?攝政王,老夫年紀大了,實在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侯爺勿急,今日本王請各位來此,就是要商議此事,我們共謀大計已久,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不能怪他不念叔佷情,他為他做得夠多了,他早該讓賢。
「哼,要不是你貪戀太後美色,那個小雜種早該死了,哪會留到此時礙事。」紅顏禍水,因為她,他的妹妹儀貴妃才會悒郁而終,死後還不能入陵寢陪伴先帝。
「侯爺,你把話題岔遠了,听听王爺怎麼說,在這重要關頭,咱們可不能鬧內訌,矛頭要一致對外。」皇上的「病」能不能治好不是重點,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相思當不了皇後,他還有二女兒文鵑,一樣具有母儀天下之相。
「我沒有相爺的好耐性,你有什麼好主意趕緊說一說,別又是一場笑話,把我們的老臉丟在地上踩。」他女兒每日以淚洗面,揚言要削發當尼姑,這事不討個公道,他氣道。
看了看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的眾人,白鶴年說出心中的打算。「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什麼意思?
「明日那名道長便會進宮來,本王會召集大臣到場見證,我們就看他如何治愈皇上的痴病,如果只是招搖撞騙之徒,便立即下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反之……」話到一半,他露出凍人心扉的冷笑。
「反之呢?」沒耐心的寧平侯催促。
白鶴年陰惻惻低笑。「你們想讓皇上「康復」嗎?別擔心,說詞本王都想好了,這位虛明道長其實乃北夷奸細,意圖入宮行刺皇上,皇上身中數劍重傷不治,擇日發布三日國喪,全國百姓茹素、著麻衣,以哀悼帝君駕崩……」
攝政王府的書房屋頂,一道流虹快速掠過,無聲無息,無人發覺。
棒日,太武門,兩列禁衛軍列隊恭迎。
遠遠一輛香花四駒馬車緩緩駛近,車前並無車夫控馬,只有一名年約七歲的清秀道童,手捧一籃馨花沿街拋撒,白色花瓣隨風飛揚,帶來陣陣怡人香氣,讓人聞之陶然。
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下,四匹駿馬竟如有靈性般前蹄屈膝,跪迎車上仙尊。
石青帷飾銀螭繡帶車簾無風自掀,面容偏白,蓄美須的中年道長以青玉簪綰發,一身道袍衣袂飄飄仙風道骨,彷佛隨時可能御風而去,手持碧玉拂塵,足若不沾地般輕徐邁動,仙姿翩然。
斑、瘦、白、無生氣,虛明道長給人第一的印象。
「敢問閣下可是專為皇上治病而來的虛明道長?」的確有種世外高人的超月兌凡俗,遺世而獨立,不染煙塵。
「攝政王。」縹緲之音如來自天上,震人心扉。
白鶴年微凜,回道︰「是的,本王即是白鶴年,道長真是神通廣大、慧眼清明,本王佩服。」
「王爺莫要折煞貧道,時辰未到,請讓貧道先設香案恭請四方神明,讓皇上上座,沐浴燻香,洗滌一身穢氣。」拂塵一揚,淨穢除塵。
「等等,皇上身分尊貴,豈可隨意,這香得先驗過方可點燃。」白鶴年依宮規驗香,以防有心人以毒香為害龍體。
「王爺莫非是不信貧道?」不以為然的虛明道長以手撫須,神情莞爾。
「本王只是謹慎為上,皇上為萬金之軀,本王又為皇上王叔,理應為他安危設想,不得有所輕忽。」他以為不著痕跡地讓驗香者換香,殊不知一切已落入虛明道長眼中,又悄然換回,不是只有他攝政王一人懂得什麼叫偷天換日。
虛明道長笑揚拂塵,讓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捧上一物。「所言甚是,貧道該念及世俗中人的想法,是貧道愚痴了,攝政王有心為君、為社稷,此乃天下萬民之福矣!」
驗畢,白鶴年神色自若地坐回寬大黑檀木所制的太師椅,目光一睨道童手上的紫檀玳瑁闢光。「道長所言的時辰是指何時?」
「子時。」
「子時?」聞言,白鶴年戴滿寶石戒指的厚掌一緊,無法抑制的朝扶手按去,看得出他有些坐立難安。
就為那一句子時,太監們搬出金絲楠木案桌,身若蒲柳的宮女擺上三牲四果,向天焚祭的金剛手菩薩黃銅香爐,掐絲琺瑯火折子放在角邊,芙蓉玉紋青瓷盤上是細如水粉的檀香。
煞有介事的擺弄一番,白玉璇一臉痴樣地玩著李樗的手指頭,似是好奇,又似坐不住的踢晃雙腳,一口茶一口甜食的讓人喂著,繡龍瓖寶珠的明黃龍袍穿在身上確有幾分君臨天下的威儀。
扁明殿上,文武百官,壁壘分明,分為兩列,一是攝政王黨羽,一是保皇派老臣,他們各有擁護之主,有的神情不屑,揚著一副大事將成的興奮,有的滿臉歡喜,卻又惶惶不安的等待著。
白玉骨瓷沙漏中,一點一點的細沙從漏斗口往下墜沉,大臣們屏住氣息看著虛明道長拿起三炷清香在皇上頭頂比劃著,又以指點朱砂抹上聖顏眉心,畫出三道火焰形狀,昭告天地龍勢正旺。
明清鏡,柳淨水,神樨琨,九龍環日玲瓏塔,夜烏升空月華現,萬星點綴橫夜空,彷佛月影重迭的一輪圓月從東邊升起,至亥時竟天生異象,出現難得一見的月華環,雙道華暈環繞圓盤般的明月。
「時辰到,請聖鏡。」
亥時過,子時到,虛明道長手中拂塵一掃,一旁道童將紫檀玳瑁闢光匣高舉過頭,他輕按匣上月光寶珠,匣蓋異響一聲彈開。
軟呢紅綢上放著一面花紋古樸的龍鳳環翔古鏡。
在場之人無一識得此物,只覺虛明道長裝神弄鬼,一面看來年代久遠的鏡子能起何作用。
但白鶴年一瞧卻是臉色大變,激動得從太師椅站起,以他龐大的身軀算是敏捷了,快步走到案桌前,肥胖食指指著紫檀玳瑁闢光盒中的古鏡,他顫著厚厚雙唇質問。
「天水神鏡,你從何得來?」不是說隨著掉下懸崖的皇上丟失了,為何出現在此?
虛明道長朗笑地結了個法印,「貧道無意間拾獲,說來也是貧道和皇上有緣,更是天機皇朝百姓之福,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你知道怎麼用它嗎?」他的聲音由牙縫中擠出。
「貧道修得正道,窺見天機,知此乃天水一線所出之神鏡,吸收日月精華所鑄成,以人血開鏡。」他在白鶴年噬人的目光下取走神鏡,拂塵一拂念起古語。
「人血開鏡」四字一出,全場駭然。
「本王靜觀道長大顯神通。」收拾驚色,白鶴年套著紅寶石戒指的中指往上一比,做了個手勢,下一瞬光明殿上忽然少了數名大臣,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虛明道長上,誰也沒留心。
「呵,借助神力而已,豈敢夜郎自大。」重頭戲上場了。
殿外擺了面半人高銅鏡,鏡對著天上圓月將月光折射入殿,復照古鏡上,全鏡籠罩在皎皎月華中發出微微瑩光,似流絲、似細線、似浮塵,一絲一縷流向白玉璇眉間。
道童將鎏金琉璃刃交給隨侍君側的李樗,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舉刃刺向白玉指尖,取血三滴。
血滴落鏡面時,白鶴年銳利的眼神似要殺人,他必須努力的克制自己,掌心緊握成拳,才不致失控地沖向前咆哮。
十三年的攝靈封魄毀于一旦。
須臾。
真龍天子睜眼,鴉雀無聲,直到那不復童稚的嗓音響起——
「朕見眾人甚是歡欣,渾噩十數年終見清明,此乃天機皇朝之福。」渾厚低醇的龍嗓一開,竟有震懾天地之勢。
「皇、皇上痊愈了……天佑我朝啊!」
「皇上的痴病好了?」
「怎麼可能,皇上不是天生痴兒嗎?一夕之間神智清明,莫非是邪魔作祟?」
「哪有那般神奇,瞧瞧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意圖混淆皇室正統……」
有人相信,有人提出異議,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謝天謝地,底下一片議論紛紛,直到美若天仙的一國之君揚起手,聲浪才漸息。
「朕感念眾卿多年為國辛勞,替君分憂,朕今日蒙道長巧施仙法還于靈智,朕決定封他為國師。」白玉璇不怒自威,眉目間隱隱散發君權不可侵犯的霸氣。
賜封國師御旨一出,全場彬倒,誠惶誠恐的口呼,「萬歲聖明。」再無人質疑神威凜然的皇上是痴兒,他的「痴病」真的好了,不再天真如孩童,他們有了再也不能輕覷的聖明帝君。
「不敢、不敢,貧道逆天了。」虛明道長抱拳一揖。
他話語方落,再不偽裝的白鶴年發難了。
「的確是逆天,皇上這些年痴憨愚俊,終日游玩毫無建樹,誰不知我天機皇朝的皇帝是個痴兒,無良老道施妖法偷梁換柱,妄想挾天子以令諸侯,罪大惡極實難寬恕。」
想要從他手中拿回權勢,休想。
白玉璇俊顏揚起異彩。「王叔莫不是憂心朕清算陳年舊帳才先聲奪人,七歲那年,王叔以送眹一匹大食良駒為誘,將朕攝入神鏡內,朕無一日或忘王叔對朕的冷酷,全無親情,如今大勢已去,王叔仍不知悔改,教朕實在太痛心。」
聞言,眾臣看看虛明道長手中的天水神鏡,又瞧瞧攝政王不再和善的陰冷神色,事情真相了然在心。
「悔改?」白鶴年呵呵冷笑。「本王只悔恨未早日除掉你,讓你有機會成為在背芒刺,不過為時未晚,本王還是有挽回機會,不拱手讓出辛辛苦苦經營十幾年的江山。」
白玉璇面色一沉。「難道王叔事到如今還不肯罷手,意圖對朕不利。」
「呵呵,皇上不覺得滿室生異香嗎?本王若不夠深謀遠慮,又豈能穩坐攝政王之位多年,皇上小看本王了。」打扮成禁衛軍的落英送上解藥,解迷香之毒。
「你在香燭里動了手腳?」白玉璇身形一晃,扶著同樣搖搖欲墜的李樗,美目圓睜。
白鶴年志得意滿地撫著指上圓戒大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輸在不知天高地厚,蚍蜉也想撼動大樹,黃口小兒哪及得上天命所歸的本王……不,是朕,朕才是萬里江山之主。」
「王叔真以為勝券在握了嗎?你比朕是痴兒時還要天真,竟然被勝利的假象給朦了眼,從先帝到母後,直到朕,你始終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他從未勝過,只不過是短暫的小人得志。
「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還沒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
虛明道長將偷偷換置的香丟在白鶴年腳邊,不言可喻。
白玉璇面容沉肅地站起身,不需要人攙扶。「朕不是三歲孩童,可笑又無恥的老把戲王叔想玩幾回?念在我們叔佷一場,速速求饒,朕可以饒你不死。」
「休得再大放厥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動手!」既然想死不怕沒鬼當,黃泉路上不寂寞。
白鶴年一喊動手,殿中的禁衛軍和少數太監、宮女身影一動,可是劍尖所指的卻是他的人,包含落英在內都被扮成女官的空影制住。
「王叔想等寧平侯帶兵進宮是吧!只怕要讓王叔失望,朕命征北將軍沈懷明率上萬親兵守在宮外,誰敢擅闖視同謀逆,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