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的季節涼風習習,滿地黃花開,殘荷點點,蟬到秋後漸無聲,雲低草枯秋意涼,收起夏衫換秋衣,柳絮飛過十里亭,芒草初開,白茫茫一片,野雁高飛。
時近中秋,一年一度由官方主辦的宴菊節即將展開,每戶最多五盆的秋菊參賽,全城百姓進行評比,一盆盆菊花夾上寫著主人名字的花箋放在高台上,每盆菊花下放著竹簍,以哪個竹簍投入的緞花最多為勝,成為今年的菊花王。
菊花花主獲御賜玉如意一柄,並可提出一個要求,只要在容許的範圍,十之八九都能如願。
譬如賜婚、家中男丁免征兵、婚配自己做主等。
皇室宗親無婚姻自主權,一向采政治聯姻,因此不願盲婚啞嫁的,或是心有所屬者,便會藉此一爭鰲頭,不讓自己的終身大事操縱在他人手中。
以往這個節日會由皇上親自主持,花濃酒香與民同樂,前三名菊花花主可以繞城一圈,接受眾人的祝賀與禮贊,傍晚時分開始燃放煙火、放水燈,直到子時過後。
不過先帝過世後幼帝登基,便由攝政王白鶴年代替,年年如此,持續十年,竟無人提出異議,今年宴菊節的觀景樓里坐的還是身材福態的白鶴年,但他身邊不是攝政王妃何雁雲,而是身體微恙的太後玄以幽。
「快來買皇帝餅,皇帝也愛吃的皇帝餅,如假包換的皇帝餅,吃了皇帝餅就是天子門生,日後封侯拜相,平步青雲,官位節節高升,金鑾殿上見皇帝,皇帝餅、皇帝餅,好吃又吉利,生得兒子狀元郎……」
「二小姐,全賣完了。」
「什麼,這麼快?」李樗一臉難以置信。
「大家搶著要,我只是鋪子前看一眼就被人踢了一腳,這會腳還痛著呢!」春紅埋怨著,揉著發疼的小腿肚。
「我們不是才出來兜轉一圈而已,一千個皇帝餅就被搶個精光?」
這些人都瘋了嗎?不過加蓋一個印子就成了搶手貨,用了個聳動的餅名,他們就真以為是御賜的餅了。
「真的很夸張,一個一兩居然爭得大打出手,要不是徐三哥拉了我一把,我八成被踩成爛泥。」春紅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柳綠,一想到當時混亂的情景,她心口狂跳不已,余悸猶存。
柳綠姓徐,家中有三個兄弟,徐大在江上捕魚,徐二是打鐵鋪的二手師傅,李樗鋪子里的烤爐、烤箱等器具便是他打造出來的,徐三上過幾年私塾,識字,甜心甜食鋪一日比一日忙,需要有人幫著記帳、進貨,李樗知道有這個人便把他找來。
其實兩兄妹的個性很相似,都是安靜做事不多話的人,凡事也不會強出頭,不像春紅的兄弟老愛出鋒頭,話癆一個,能偷懶就偷懶。
所以李樗的錢財一向由柳綠收著,由柳綠保管她放心,見微知著,一樣米養百樣人,並非每個人都靠得住。
若是換成春紅,她死也不肯交托身家財產,有利益可得時,春紅絕對是忠心得讓人挑不出錯處,可是她不是禁得起誘惑的人,若有人許她更多的好處,她想都不想地背棄舊主,投向新主。
「誰曉得皇帝餅這麼好賣,早知道就多做一些。」本錢還不到一百兩呢!苞暴利沒兩樣。
不過一年也只有一次宴菊節,大批游客涌進皇城賞菊,不然光是城里的百姓應該沒賣那麼快。
「可是鋪子里的烤爐不夠,人手也不足。」這是最現實問題,想賺也要有人力、物力。
「也許該著手分店事宜。」李樗沉吟。
她也想賺個荷包滿滿,問題是分身乏術,有些甜食的配方交到別人手中她不安心,而得她信任又手藝佳的人卻不多。
鋪子器具不夠完善是她的一大苦惱,她腦子有上千道甜食做法,只是配料不全又無適宜的烤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二小姐,那個方形印章你是打哪得來的?真的是……那個嗎?」春紅問得很小聲,賊眼亮得發光。
杏眸一溜,李樗橫眉一睇。「你傻了呀!這天大的好事會落在你家小姐頭上嗎?我求神拜佛也求不到老天爺開眼,殺頭的話你可別再提了,我爹是小小的七品官,當官多年也沒見過上頭的天,你要是犯胡涂了,可沒人保得住你。」
「但那只金印……」若是假的,為何旁人看不出來,一窩蜂地搶著蓋上印文的皇帝餅。
「印是真是假不是大家關心的,他們要的不過是討個吉利,不就是誤打誤撞的運氣,你能天天過年嗎?咱們撈的不過是節慶的喜氣,沒了宴菊節,誰會想買皇帝餅。」對于春紅的過度熱切,她輕描淡寫的帶過不想提。
有些事最好不要太清楚,能裝胡涂且裝胡涂,一次的交集叫萍水相逢,過後便是天涯各一方,再見的機率比公雞下蛋還低,雖然有些可惜那樣的美色不能常常欣賞,她會想念那個叫白玉璇的美男。
懷里揣著黃金私章,李樗若有所思的隔著衣服一模。
來到天機皇朝快半年了,她還是想回家,回到有爸爸媽媽、哥哥姊姊疼愛的家,頂著李府二小姐的身分,他們的模樣漸漸模糊,快想不起來了。
正黯然惆悵之際,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頭看見一張笑若春花的俊顏,當下一怔,差點一巴掌甩過去。
「我買。」好听的嗓音如清泉擊石,敲進人的心湖。
「你……你怎麼在這里?」其實她想說的是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很危險,不適合白紙似的他。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里,我來買皇帝餅呀!」小安子直催促他回宮,害他沒吃到烤好的皇帝餅。
「白……小白,你不可以常常往外跑,你家大人都不管嗎?今天城里的百姓多到足以將你踩死,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不是叫家里人急死。」她瞪了一眼縮著脖子的小安子,怪他沒看好他家主子。
至于余侍衛,身懷武器的人不好惹,又板著生人勿近的冷面,稍有腦子的人都曉得不要挑釁他。
好吧!她承認自己欺善怕惡不可恥,可總比不知趨吉避凶,一頭往刀尖撞,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放、放肆,你不能喊皇……小白,太無禮了。」小安子回瞪過去,但氣勢上弱了三分。
「小白好,我喜歡小白,以後你就喊我小白好了,我允許你放肆。」只有她才有的特權,因為他看她順眼。
「皇……公子……」你怎麼能自貶身分,和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小安子目眶噙著淚。
「他、他好美……」春紅失神地低喃。
曾經和她一樣看傻眼的柳綠輕輕扯了她袖子,將她拉到二小姐身後,豐神俊秀的白公子雖然俊美無儔似謫仙下凡來,但是絕非身分低賤的她們能親近,要認清本分,勿做非分之想,免得自己丟人現眼不說,還連累二小姐沒面子。
听見丫鬟的低喃,李樗故作未聞地拉起白玉璇的手,往人少的胡同走去。「快回去,別在外逗留,城里有不少外邦人……」
「胡夷?」一道玄色身影倏地來到面前。
她瞟了瞟帶劍的男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胡夷,但是說的是听不懂的番話,他們到鋪子買過酪餅,看來不是很和善。」
余來錫一听,面色凝重。「公子,二姑娘說的沒錯,我們的確不宜出來太久,得盡快回……回府。」
若是多次進犯邊境的胡夷,與之正面接觸並不妥當,即使他們對公子是誰並不熟知,但公子美貌難保不會引起有心人注意,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速速回宮免得多生枝節。
「我不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要看煙火、放水燈,還要買皇帝餅。」白玉璇的執拗性子又犯了。
「皇帝餅賣完了,明年再來。」他沒口福。
黑如烏丸的墨瞳睜了又睜,似要哭了。「你……你故意不賣我是不是?為什麼每一次我要買就沒了,你這個丑女欺負人,你好壞,壞心腸的丑女人,還我皇帝餅,我要吃皇帝餅、皇帝餅、皇帝餅……要吃,我要吃皇帝餅……」
又說她是丑女,真是……哼,有容乃大,跟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太多只是氣壞自己的身體,她忍他——李樗一口貝齒咬得有點緊。「不許哭,敢掉一滴淚就沒得吃,回家啃你的龍……臭鞋。」
「龍床」兩字硬生生的咽回去,她想到的唯美畫面是櫻花飛舞的雪色紗幔里,果著白皙上半身的美麗男子咬被低泣,背後是皮鞭甩過的痕跡,一條條鮮紅血痕滿布,一只粗糙大掌撫上沾血的雪背……
嚇!惡寒。
李樗腦海中浮現的人影是適才瞄過身在高台上的攝政王,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長相,可那龐大的臃腫身軀快繃斷玉色腰帶……唉,還是算了,小白這般極品美男配他太糟蹋了。
迷人的黑亮眼楮一眨,把盈盈淚光眨回去,白玉璇可憐兮兮的拉拉她小手,像風中蘆葦般左右搖動。「是不是我听話就有得吃?」
看著他晶亮清澈的珠玉黑瞳,是人都不忍拒絕。
「站好,不要動來動去,你安靜別出聲,也不許好奇的東張西望,我帶你回鋪子,大不了我熬夜不睡陪你廝混,你要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黑眼圈呀!女人大敵,她早睡晚起的美容大計要泡湯了,養了幾個月才養得白皙透亮的粉頰又得青慘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變美、變瘦的說……
啊——這只害人不淺的妖孽。
「好。」白玉璇根本不曉得什麼叫人情,點頭點得歡快。君無戲言,帝王一諾比什麼都值錢,旁人為他的應允急得滿頭大汗他卻一無所感,傻乎乎地咧嘴直笑。
皇上呀!你怎麼可以不假思索地答應她,好歹也遲疑一下,皇上金口一開,覆水難收,一個人情比山重呀!小安子心酸不已的抹淚,比女人還縴白的蔥指絞著衣衫下擺,恨恨地瞪著不知死活的李二小姐後背。
街上游客如織,提燈籠、等著放水燈的百姓熙來攘往。
夜幕低垂之際,華燈初上,滿天星斗閃著笑意,月圓人團圓,花香送情意,一對對躲在暗處喁喁私語的情人們互訴情衷,把心畫圓了,一生無遺憾。
皎潔月光下,甜心甜食鋪掛著的甜甜笑臉特別醒目,兩眼彎彎嘴角上揚,甜似蜜糖地對著過往行人微笑,讓人一瞧心頭一暖,忍不住苞著一揚唇畔,想起那齒頰留香的甜食。
半空中的牛皮氣球像在向離家不歸的游子招手,快回家、快回家,快回去和思念親子的老娘親團聚,月兒圓了,一家人也該聚在一塊,圍桌吃飯,歡言無數,人間喜樂滿天下。
「噓!小聲點,別吵醒鋪子守門的人,有些外地來的伙計在後屋……」李樗躡著腳尖,做賊似的壓低聲音。
「我很乖,沒說話。」低頭一視兩人交握的手心,白玉璇有些呆呆的,也有種自己說不上來的歡喜。他喜歡被她拉著走的感覺,他可以清楚看見她頭頂有兩個發旋,發細如絲。
除了二高一矮兩道相貼的身影毫無所覺外,走在他們身後的春紅、柳綠、小安子和余來錫都一臉復雜地盯著兩人緊緊相握的手,想開口提醒又不知該說什麼,四人八顆眼珠滴溜溜轉著,誰也不當那個殺風景的人。
男女之防?白玉璇不懂。
男女授受不親?李樗根本沒放在心上。
兩人都對此不上心,旁人瞎操心什麼,不過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再說了,牽個手還能蹦出個孩子不成。
「我告訴你,小白,要輕手輕腳,絕對不要踫到任何東西……」話還沒說鏘鏗的落地聲清晰可聞。
「不是我踫它的,它擋住我了。」一只銅盤被踢遠,他還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滿臉無辜地望著她,教人不忍心苛責。
美男雙眼圓睜,露出可愛白牙,眨著無邪又惹人憐惜的純真眼神,就算有天大的火氣也被撲滅了。
「小白你……」怎麼辦?好想捏捏他美玉一般的臉頰,再模模他的頭,命令他握手覆下、翻身、就地滾圈。
李樗糾結著該當他是吐舌的小狽逗弄一番還是暴打他一頓。明明說的是人話,為什麼他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