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把中饋交給世……世子夫人?!」
萬氏的癢癥沒好嗎?
當然是好不了,也不會讓它好,時不時癢一下也挺有趣的,她自個兒都習慣要抓一抓,把快好的痂又給抓破了。
基本上,她算是毀容了。
怎麼能不毀了呢!癢了就抓,抓了就傷,傷了以後更癢,周而復始,她想好是難上加難。
即使後來她讓人用綢緞剪成條狀包住兩只亂抓的手,可還是癢呀!她便改用蹭的,用包住的手去蹭癢處。
只是這力道上控制不住,蹭呀蹭地,依舊把皮蹭破了,沒有及時上藥,傷口就更嚴重了,等到發現時已經紅腫化膿,有些腐肉已經爛在里面,必須挖出來才不會繼續爛下去。這一挖,萬氏那張臉還能看嗎?
可是為了活命,她還是挖了,一張臉坑坑洞洞的,見不得人,她用面紗覆面,遮住臉。
「我只是加了山竽汁而已。」那是毒嗎?又害不死人。
「山竽汁?」
「山芋的皮削掉,會流出一種乳白色汁液,手若踫到汁液就會癢,但用水洗掉了就沒事……」是帶了點輕微毒性,但不致命,就是處理上有些麻煩,要放在水里削皮,或是直接煮熟了再剝皮。
寧知秋這也是誤打誤撞,一路從蜀地回到京城的路上挺無聊的,愛吃山芋的她便讓會醫的丫頭蠶兒收集山芋汗,然後用黃泥小火爐慢慢熬成塊,再磨成白色細粉。
回府不久,萬氏就送他們一份大禮,好歹讀過書的她也曉得要回禮,人家做初一她不好不做十五。
于是她讓桑兒去廚房點一份山芋餅,將自家帶進京的山芋讓廚娘去做,等做好了再把山芋汁粉摻入糖粉里,和糖粉一起灑在山芋餅上頭。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能說萬氏惡有惡報,或是說她蠢,後宅的險惡她不知曉嗎?居然敢吃「敵人」拿來的東西,還一點防備也沒有的吃光,她當家做主了就忘了只要有女人就有爭端,誰也不是吃素的。
「貪嘴吃了就算了,起碼忍一下,踫了山芋汁頂多癢個一、兩天就沒事,偏她不肯忍,硬要尖抓,把原本輕微的癢癥變成重癥。」自個兒找死。
看了會尖叫的丑臉。
繼續掌中饋?
成呀!只要她敢頂著那張臉出府與人往來,照樣化宴和各家夫人交際應酬,自是能手掌大權,至少這些年她打理得還不錯,除了將公中的銀子中飽私囊外,府里沒亂過。
可是她不敢出門,連走出屋子都再三猶豫,看著銅鏡中不再美麗的臉,她驚慌,她憎惡,她面容猙獰地想撕爛它,換張更年輕稚女敕的面皮,例如寧知秋女敕得掐出水的臉皮。她恨世子夫人,更恨自己為何貪嘴一口氣吃完整盤山芋餅。
「別笑了,再笑就滾下榻了,你那小身板不禁摔。」唉!她一得意就忘形,這病沒得治。
「你去瞧過那張臉了沒,哇塞!真是嚇死人了,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趕緊用雙手捂面,我天生膽子小,怕看多了會作惡夢。」居然把自己搞得那麼修,也真夠蠢了。
「你膽子小還敢下毒?」她分明去嘲笑人,藉著侍疾之名把人氣得連床都下不了,還說兩句看似安慰人,實則讓人病上加病的話落井下石,她這心夠黑了。
但黑得好!她用的手段真是大快人心,不讓人死卻往死里整。
寧知秋不滿的起當,「我沒下毒呀!」
「沒?」華勝衣舒巧。
「你真沒想過會這麼嚴重?」一臉縱容的華勝衣抓住妻子的滑膩手臂,防止她掉下榻。其實真是萬氏自己忍不住,妻子這回頂多稱得上是惡作劇,吃不死人,是他們高估萬氏的忍功。
寧知秋順勢偎入身後這座山的懷抱。「說好了一個月就一個月,我還沒玩夠呢!癢癢之後是巴豆,讓她拉到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再扮鬼嚇她,嚇得她夜夜驚夢、惶懼不安,疑神疑鬼的見到風吹草動疑心有鬼。玩到她承受不住,精神崩潰,最後半夜再發出幾聲慘叫,那我們就能收買太醫說她得了 癥,到時有病的人還跟人家爭什麼掌家大權,安心養病去吧。」
「我們?」他挑眉。
她咯咯笑的調戲丈夫,朝他青髭微冒的下顎胡模一把。「夫妻是一體的,我玩得樂你不也開心?」
他低下頭狠狠一吻。「妖精。」
太壞了,壞到太可愛。
「世上有太多的沒料到,一個癢癥能搞得那麼慘,還不到十天呢!我就把中饋拿到手了。」太沒成就感了,害她滿腦子大玩特玩的計劃全用不上。
寧知秋裝出「大志未酬」的沮喪樣,但閃著亮光的雙眸似在說快稱贊我吧!我是舉世無雙的大美人,人美聰慧,是世間少見的才貌雙全。
「心急吞不了熱粥,萬氏已在府里多年,她布下的人盤根錯節的盤據整座國公府,你不曉得誰是她理下的暗手,若她存心下點絆子,你是防不勝防。」他吃過這樣的虧。
當初就是他的小廝慫恿他與人意氣相爭,他一時氣血沖上頭便動了手,然後曹國舅就死了。
不論他有沒有要曹立德的命的意思,曹立德都是因他而死,他做錯了,就該反省,誰叫他被人蒙蔽,是非不分,以為自己再怎麼胡鬧也不會有事,全京城有哪個官員敢辦輔國公府世子。
但他錯了,還是有人敢。
萬氏在大街上哭著說都是她的錯,是她太寵孩子了才寵出京城一霸,她跑求大理寺要嚴加辦理,把他的壞習性改正,不求有功,福蔭百姓,至少也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愧于天。
殺人償命,一進大理寺就不可能無事出來,萬氏此舉就是要他死,她還收買人去擊鼓鳴冤,編列了教十條罪狀,表面上自己還去跟告狀之人賠禮道歉,因為教養出個不肖子。
要不是他打小常往皇宮跑,深受先帝的喜愛,加上德太妃的求情,否則萬氏早就如願了。
寧知秋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人心是什麼,唯有利也,那位能給他們什麼,無非是權與銀子,能被收買的人心就不是問題,你要相信我,我能解決的,操縱人心是我長項。」
她已經想到辦法要如何整治府里被養刁的下人,輕視她稚女敕的人可有苦頭吃了,她向來最愛挑這種人下手。
「我的,你是我的。」幸好他眼光獨到下手快,強橫地將人拘在身邊,不然他這一生也不會知道有人值得他如此深愛,為了她回眸一笑,他願化身石橋,等她從橋上走過。
忽被抱緊,她訝然之後是止不住的笑意。「你真心悅我了是不是?你愛上我的美色。」
「不。」
「不?」她眯起眼。
「我心悅的是你整個人,不論是你的好,還是你的壞,你的一切都圈入我的心。」他圍起牆藏住她,唯有他能擁有。
她嘴角上楊,心里喜孜孜。「我喜歡這個「圈」字。」感覺很親密,將兩個人的心圈在一起,永不分離。
「我亦然。」他低笑。
「你听說了沒有?」寧知秋覺得心口像有小鳥在跳躍。
「听說什麼?」
「那位萬氏一听到你將接任京衛指揮使,眼楮睜得有多大,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還把御賜的紫檀木琉璃彩繪牡丹如意屏風給推倒了,嘖!你說她力氣得有多大啊。」是氣得有多恨,拿件死物來出氣。
「御賜的?!」他忽地坐定,愕然的語氣中笑聲很輕。
「御賜的。」她肯定的點頭。
華勝衣面上一板,露出嚴肅。「看來我得進宮一趟。」謝罪。
毀損御賜之物輕則下獄,重者白綾一條、毒酒一杯,以死答謝皇家的厚德深恩。
「拜見一下德太妃,若沒她拉你一把,此時的你早已身首異處。」點滴之恩,泉涌以報。
當今聖上的生母是出身低微的宮女,她在皇上五歲那年便久病纏身的過世了,當時先帝憐他年幼便送他到德太妃宮中,由德太妃代為撫育,直到十年後才轉至皇子所,與年長皇子們同居一處。
若沒有德太妃的庇護,皇上早在皇子的爭斗中被當墊腳石給斗死了,感念德太妃之恩惠,皇上在登基後追封自己的生母為慈惠太後,還將德太妃當成母親,日常請安不曾落下。
「不過我進宮也只是做做樣子,姑姑不會在意這種事,她只要我好心滿意足。」德太妃曾說過——我沒有皇兒,勝哥兒便是我兒。
太妃娘娘將佷子視同親子,娘親護子天經地義,何須言謝,那也是割肉之痛呀!
「再說了,毀損御賜之物的人也不是我們。」
「大哥,大哥幫個忙吧!我求你了,念在我們兄弟情分上,請你務必要出面……」忽聞門外一陣吵雜聲,夫妻倆同時眉頭一皺,不太痛快。
「何人喧鬧?」
門口的下人回應道︰「是二爺。」
「他有什麼事?」兄弟情分?他幾時顧念過身在蜀地的兄長,如今卻來叫他顧念情分,著實可笑,他們之間哪有什麼情分可言。
「不知。」誰曉得他來干什麼。
華勝衣吩咐,「讓他去偏廳等我。」
「是。」
他起身拉了拉微皺的上衫,將懷里的妻子扶向一旁,下了錦煙蓉覃湘妃榻,輕輕喃語一句,「我去去就來,晌午過後無事,陪你上街逛逛。」
來到偏廳,他在主位上坐下便道︰「你找我有事?」
看到意氣風發的兄長,華諾衣心里五味雜陳。「有件事想找你幫忙。」以前,他一直活在大哥的陰影下,眾人只見到縱馬過街的兄長,無人識得輔國公府還有一位才高八斗的二公子,他只會讀書,在兄長盡情的玩樂時,他始終埋頭苦讀。
娘要他忍耐,忍一時才有宏遠的將來,他不能像大哥那樣一事無成,只知胡鬧而無上進心,若要得到想要的就得更用心,機會是自己給自己的,不要相信身邊的人。
他听了,默默地當個影子,不多話也不彰顯自己,他在累積實力,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可是就在他沾沾自喜,自以為出人頭地時,五品的翰林院待讀值得得意了,那是服侍皇上的近官,他可以天天見到皇上,與皇上近如咫尺,怎麼昔日的狂風暴雨又來到。
家眼中的紈褲子回來了,帶著他不知出自哪個旯旮的妻子,主子和下人加起來不到十人,這得過得多拮據,多落魄呀!連奴才都養不起,可見日子相當艱辛。
結果所有人都錯了,他不是過不去才逃回來,而是受到重用了,小時候常跑皇宮還是有用的,與皇子們打好關系,不論誰上位都于他有利,不爭不搶便有天大的好處等著他。
華諾衣嫉妒他的兄長,非常嫉妒,母親的話誤他一生,若是他也像大哥一樣常往宮中德太妃那兒跑,也許今日的他就不只是五品小闢,看在太妃娘娘的分上,皇上最少封他個三、四品官兒做做。
「何事?」華勝衣的聲音很平靜,無半絲起伏。
他忍住到口的急吼,手心悄悄握起拳。「想必你已听到消息,母親她失手打破一座琉璃屏風。」
「御賜的,剛剛傳到我耳中。」原本是要賜給他,他嫌笨重難看沒要,宮里便轉賜給萬氏。
「大哥怎麼看?」華諾衣滿臉不安的看向他大哥,猜測他會做何打算,毀損御賜之物這件事可大可小,主要是看人。
「你認為我該怎麼做?」華勝衣反問。
頓了頓,他笑容中有幾分澀然。「大哥這麼問,還在記恨我們當年沒有出面保下你,還親手把你推下無底深淵?」
「我忘了。」不值得掛懷的人何必當人看,豬狗牛羊噴了你一身髒,難道你還噴回去?這是妻子說的。
「忘了……」華諾衣呵呵苦笑,沉重的心頭凝窒成團。
「這事你不用求我,琉璃屏風在國公府摔壞的,身為世子的我也有責任,我會出面擔下。」反正背黑鍋的事他也沒少做過,早習慣了。
曾經,他也想像別人家一樣兄友弟恭,哥哥調皮帶著弟弟一起胡鬧,上樹掏鳥蛋,下水模魚,一起做丑得要命的彈弓打其他小孩、捉弄夫子,在他臉上畫烏龜,偷吃祠堂的供品等,他認為有個弟弟很好玩。
但是他拉不動弟弟,不是力氣上的拉不動,而是弟弟並不與他一起玩,不論他說得多天化亂墜,口沫橫飛,又拉又扯又威脅利誘的,明明很想玩的弟弟卻不為所動,只說他不喜歡。
很久後他才知道弟弟只是不跟他玩,跟其他孩子卻玩得很起勁,尤其是萬家的表哥表弟一來,弟弟笑得可開心了,他大老遠都能听見笑聲。
後來他再也不找弟弟了,既然他不當他是哥哥,他也當作沒有這個弟弟,各玩各的,他還缺人陪玩嗎?
漸行漸遠的兄弟再也沒有任何交集,但即便他在被流放的那一天,他還是希望能見到弟弟,口中說一聲保重也好。
但是沒人來,祖母因他的事病倒了,府里人急著請太醫為她醫治,每一個人都留在榻前侍疾。
「我不是……要你負責,只是說句話……」華諾衣漲紅臉,極其難堪的不敢抬頭見人。
他是躁的,因為他親娘才是惹出禍事的人,可是她為了維持她可笑的顏面希望可私下解決,別傳了出去。
母親太天真了,這種事哪有可能私了,她要面子,皇家就不要嗎?她這打臉的舉動可視為對皇室的不滿,就算被殺了也是罪有應得,誰敢為她求情。
案親只是一笑置之,讓她自個兒看著辦,意思是絕不插手,越是皇上信任的近臣越是不能輕舉妄動,皇上看重的是臣子的處事能力,若果連當斷則斷的果敢都沒有,誰還敢用,犧牲一人保全所有人便是皇上出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