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童帝君 第13章(1)

花開無顏色,雲衣織成錦。

群雁向南飛,候鳥不北歸,蒼蒼郁郁的野草已滿地枯黃,一片、兩片、三片……無數片的落葉紛紛離枝飄飛,隨著風的擺弄飛起又落下,最後無力地垂落軟泥地。

收拾起秋裝換上冬衣,蕭瑟的北風颯颯,吹得人生倦意,晚起梳妝對鏡貼花鈿,挽髻插簪梳個同心髻,一柄翡翠玉梳斜插入發,淡淡抿點胭脂,妝點出好容顏。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整夜,光禿禿的枝干灑滿銀白色雪花,晨曦一照,發出五顏七彩的閃光,亮得絢麗奪目,宛若雲層里的天宮。

下了一夜的初雪天亮就停了,院子里灑掃的僕佣忙著將快融化的雪水掃除,鋪上木屑和粗糠防滑,呵著凍紅的手心趕著把手上的活兒做完。

八角格子窗微開,粉腮酡紅的嬌美人兒托著腮坐在窗下,目光飄遠的不知看向何處,眼神微露一絲絲迷惑和不解,發怔的任由一、兩朵飄進窗內的雪片拂上芙蓉面。

「小姐,好端端的嘆什麼氣,一大清早就不懂得照顧自己,要是著涼了可怎麼辦才好,快披件袍子免得凍著了。」一只素白柔荑輕拂沾雪玉顏,將一件古紋雙蝶戲花羽緞袍子披上縴裊細肩。

「春柳,你跟我幾年了?」感覺上好像很久了,她剛會走路時春柳就在她身邊陪著她。

「十五年了,小姐。」她猶記得第一眼瞧見穿得像小仙子的小姐時,她臉上掛著兩行淚水,還走不穩就想學舞藝精湛的夫人跳舞,結果跳不好跌了一跤,拔著老爺養的牡丹出氣。

「你今年幾歲?」她記不得了,好像大她兩、三歲。

「奴婢今年十八。」好快呀,一眨眼間,當年哭花小臉的小小姐都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眉眼如畫,麗質天生,宛如出塵美玉般瑩潤。

「咦,你都十八了,我居然沒想過要為你配一門良緣,瞧我這胡涂性子,沒有你們在一旁幫襯著,我怎能順順當當的活到今日。」她不是好主子,老是忘東忘西的,也沒好好關注長年陪伴身側的丫鬟。

「小姐,你呀別心急,春柳姊姊還等著你出閣,當個陪房陪著你,省得你被夫家的姑嫂給欺負了,你找個小廝配了她,她也歡喜。」

十八姑娘想出嫁,搖呀搖的坐花轎,一搖搖到夫君家……

「唱什麼小曲你啊,碧竹你這個死丫頭敢取笑姊姊我,真是太久沒搔你胳肢窩忘了癢吧!」

這丫頭連她也敢笑話。

春柳臊著臉,追著碧竹滿屋跑,歡笑聲不斷。

餅年前的歲末通常家家戶戶要除舊布新,宮里面也體恤尚儀局二十四司女官們一年來的辛勞,住得近的只要提出申請就能返家過年,一家團聚,而離得遠光坐車就得一、兩個月,來回往返不劃算,大多留在宮中圍爐,領領宮里發下約二十兩的小紅包。

溫拾蘭趕得巧在臘冬前第一批出宮,那時枝頭的梅花剛含苞還沒開呢,這會兒瑞雪一過,一朵朵雪里紅不就是台閣梅,趕著入冬提前開花,紅梅滿枝椏,綴得那銀雪映紅影。

溫季青是個大男人不懂得采買年貨,年前大掃除也幫不上忙,這些拉拉雜雜的小事看起來不多,但忙起來會要人命,所以他早早避穢出門去,找了傅太醫和幾位朝中老友喝喝小酒下下棋,學人排詞令。

所幸府中有幾名能干的老嬤嬤幫著處理,還有行事伶俐的大丫鬟們指揮若定,這才有個象樣的規矩,無須對家務事一竅不通的兩位主子煩心。

「哎呀,好姊姊,別搔我癢,咯……咯咯……癢呀!我說錯了,掌嘴,姊姊不想嫁還留著當姑婆,給小姐帶娃兒,一個、兩個、三個……百子千孫圍著你要糖吃……」碧竹邊跑邊笑,繞著三足圓桌兜圈子。

「小姐你瞧,碧竹越說越不象話,我看她肯定是思春了,早早給她訂門親,省得她怨你拖著她,十五、六七歲還抱不得自個兒的娃。」敢說她急嫁人,她送上兩個大頭女圭女圭添喜氣。

瓦燒的女圭女圭上了彩釉,頭比身子還大,街上一對一對的賣,男娃是貼福著綠襖,女娃貼喜一身紅,表示添福添喜,是喜慶的象征。

「誰抱娃了,春柳姊姊才想郎君了,我看她和周管事那小兒眉來眼去……啊!

殺人了,春柳姊姊用石榴扔人……」真是糟蹋了,一個一兩銀呢,有錢也買不到,宮里賞下的。

「瞧你這張嘴又胡說什麼,這事能由得你胡謅嗎?想姊姊我臭了名節呀,該打!」春柳紅著臉輕惱,瞋了不懂事的碧竹一眼。

「是的,該打,該打,打這沒腦子的。」一旁的銀妹跟著幫腔,手指靈巧的做出一只布做的小蛙。

綠雲安靜的站在旁邊溫茶,笑得含蓄。

「咯……你們這幾個沒規沒矩的丫頭,平時太慣著你們是吧,真要鬧起來也能把天掀了。」

溫拾蘭捂著嘴輕笑。

「是小姐疼我們,不忍心苛責,跟了好主子是奴婢們的福氣。」從不打罵下人,也不曾高聲斥責,當是府里的姊姊妹妹看待,只是偶爾犯點小迷糊,她是她們家的好小姐。

「是呀!是老天爺給的福分。小姐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別凍著了。」綠雲將溫熱的參茶遞上前,冒著熱氣的清澈茶水飄著參香味。

「又是參茶?能不能換點別的,都喝膩了。」以她和爹的俸銀怎麼禁得起一天三餐的老山參養氣。

「小姐,不能不喝呀,還有雪蛤膏和珍珠粉呢,世子爺送了一匣子來,囑咐小姐一定要用,否則就要奴婢們大冷天的下池塘挖蓮藕,給你做「藕粉蒸糕」。」

明明是世子爺愛吃的糕點,偏偏賴是小姐貪嘴,每回搶得一塊也不剩下。

「那個無賴喬小三……」溫拾蘭咬著下唇碎念,低垂的眼眸中隱隱浮笑,桃腮梨窩現。

「就是無賴沒錯,可咱們家小姐偏是惦著他,寧可熬夜不睡也要縫個小皮手套給他暖手,真不知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口是心非的小姐臉紅了,瞧她羞得瞪人了。

「誰說是給他的,縫著打發時間不行嗎?你們一個個都心野了,改明兒我跟爹說一聲,找個媒人給你們說親去。」就會臊她,巴不得她羞得沒臉見人。

銀灰色皮毛映入眼中,溫拾蘭悄悄將縫了一半的皮套子塞入裝著針線的編籃里,不讓人瞧見她羞人的心意。

「要嫁也是小姐先嫁,哪有小姐親事未定下先嫁奴婢的道理,小姐和世子爺的好事也快到了吧。」他們倆打小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看得人好生羨慕。

「你要瞎說,沒的事說得滿嘴腥,我……」她眼神微微一黯,略顯苦澀。「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辰時剛過。」春柳拿著件織花小毯蓋住小姐的腰腿,讓她不致吹風受涼,傷了身子。

腰和腿對習舞者很重要,受了寒氣不耐久站。

「啊!我跟人約好了要見面,怕要來不及了,你們快去準備準備,別耽誤。」

遲到了對人太失禮。

「是世子爺嗎?」碧竹一說完,其他丫鬟掩口偷笑。

溫拾蘭失笑的橫了丫鬟們一眼。「是立羽,我之前在宮里跟他說好了,要一起去看歲末的河燈慶典。」

「喔,立羽小鮑子呀。」一陣失望。

「瞧你們,還真讓人生氣吶,小姐不能陪個孩子出游嗎?」人家當初可沒虧待她們,該賞的,該送的,一樣沒落下。

這也是她先前怔忡、發呆的原因,立羽托人送來的信中約定了日期、時辰,還附上好幾塊毛色純淨的上等貂皮,說是秋獵獵到的獵物。

可是據她所知那日的秋獵皇上帶去的人並不多,其中並無孩子,怎麼立羽夸口是他獵到的,而且知曉她想要貂皮,一口氣送了她七、八塊?

莫名的,她想到雲雪湘說過的話,雪湘曾說喬翊不見人影時,恰巧立羽出現了,而立羽一回家,喬翊又馬上現身了,兩人錯開的時間太湊巧了,簡直是一個人一下子變小一下子變大,交錯出現。

但是一個人怎麼可能又是男子又是孩子,實在說不過去,讓她想破腦子也猜不透,放在心底形成消不去的疙瘩,擱著很難受。

所以她這一回打定主意,等見了立羽後要邀他一同到喬府,和長得跟他很像的喬翊見上一面,兩人一比對,所有的疑惑也就煙消雲散了,用不著再苦苦猜測。

溫拾蘭這一次出門坐的是自家的馬車,很樸實的外表,並不招搖,以實用為主,馬車內部相當寬敞,能讓四、五個姑娘躺著聊天,底下鋪著厚厚的三層錦緞。

不過她只帶了綠雲和銀妹兩個丫鬟,春柳為人較仔細,留在府內打理年關將至的大小瑣事,而碧竹向來大剌剌,口無遮攔,她怕碧竹出門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因此留著幫春柳的忙,充任副手。

「哇!小姐你看,人好多哦,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我們要怎麼過去?」

全城的百姓都出城了嗎?一窩蜂的擠在這兒。

掀起車簾子往外一瞧,溫拾蘭也嚇了一跳,的確太多人了,溫府的馬車肯定過不去。「我們下車步行好了,反正不太遠,幾步路就到了。」

在一群人當中找一個人太難了,何況是個腰高的孩子,溫拾蘭帶著丫鬟下車生怕找不到人,與立羽錯過了,一再引頸眺望,盼能一眼瞧見可愛的小人兒。

不過因為參加河燈慶典的人真的太多了,你推我擠的搶著要到最前頭,被推著擠著她和綠雲、銀妹越走越分開,最後竟然走散了,她還差點被推倒了,身子往前傾幾乎要觸地。

驀地,一只男人的手及時拉住她,順勢往上一扯,她一個沒站穩跌落那人懷抱,他竟然也抱住她,還在她頭頂笑……咦!等等,這笑聲……很熟?!

「喬翊?!」

穿著墨紫團花圓領錦袍的男子大笑出聲,沒讓她抬起頭以一手按住她後腦勺,半拉半抱走得極快,似前方無人擋路一般,行走自若。

溫拾蘭耳邊听見不時有人發出哎呀的慘叫和咒罵聲,勉強用眼尾一瞟,竟是富春一手一個將擁擠的百姓推退一步,氣焰高張的在前頭開路。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此時的她收起驚慌神色,不再惶然的想掙月兌,天子腳下的無賴除了喬翊還有誰這般明目張膽,連宮中女官也敢搶。

一會兒工夫,耳畔的人聲變少了,風卻變大了,河流的湍急流水聲清晰可聞,冷冽的水氣鑽入鼻中,單薄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別鬧了,喬翊快放開我,我和人有約……」見到他她是非常高興,可是她不能停留太久。

「和「立羽」對吧!」他沒將人放開,反而摟得更緊,嘴角揚起的笑有些膽怯和不自在。

溫拾蘭一怔,驟地從他緊環的雙臂抬起頭。「他告訴你的?你們一起來?立羽在哪里?」

「呃……小蘭,你先答應我絕對不會生氣,而且保持心平氣和,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要嚇到,雖然听起來相當不可思議。」喬翊的表情很認真,不像平日那樣嘻皮笑臉。

「……好,你說,我听。」希望這不是他的整人招式,他以往的無賴事實在做太多。

吸了口氣,他想笑卻笑得僵硬,豐厚的嘴唇掀了又掀,硬著頭皮一口氣喊出,「我就是立羽。」

「……」溫拾蘭動也不動,如他所願的不氣不惱,安靜得像一尊玉雕的人兒,連美得出奇的水眸也不曾眨動。

「小蘭,你沒听清楚嗎?我是立羽,立羽就是我,這次我沒騙你。」他也沒騙過她,只有「欺負」而已,除了立羽那件事沒說了真話。

「……如果這是你一時編的玩笑話,我希望你如數收回,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怎麼可能是立羽,未免太欺負人了,真當她是雙目失明的瞎子嗎?

喬翊急著直抓耳搔腮,干笑不已。「真的啦,我沒必要騙你,立羽是翊字拆開來念,我之前受了重傷命在旦夕,是岳師伯及時對我下蝕心蠱救了我,可是我的命雖保住了,人卻變小了,就是你瞧見的孩子模樣。」「你的傷好了?」她眼中閃過一抹憂色。

「好了好了,全好了,不然我哪敢來見你,岳師伯一將蠱毒解了,我的身體也恢復原狀,立羽自然就消失了。」他可不想再當一回孩子,做什麼事都不方便。

「喬翊,我不生氣,你可以把我放開了,你抱得太緊,我有點喘不過氣。」

他的理由。很好,她不氣他的隱瞞。

兩臂慢慢的松開,他有點舍不得,抱住她的感覺該死的好。「小蘭,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我喜……」

喬翊是個別扭的人,加上對于感情的事是比別人笨一點,不過一旦確定了心中所愛,他便決定不再退縮,要大大方方的說出他憋了好久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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