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變態其實不然,犯人是日本人,叫佐藤一朗,今年三十五歲,父親不詳,母親是京都藝伎,她自幼在流花塢長大,學了一手化妝的好技術。
流花塢是一間藝伎館,早年還頗受歡迎,但隨著藝伎文化逐漸沒落,生意也一落千丈,因此在十年前關門了。
佐藤一朗一出生就有兩種性別,意即陰陽人,幼時男性器官較明顯,因此母親把她當男孩子養,她並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秘密,可她一直更喜歡跟女孩子玩,喜歡一般人覺得女孩子才喜歡的事物,有時候會在家偷偷穿母親的衣服。
十四歲那年,初經來了,佐藤一朗一開始有些驚慌失措,想著自己是不是生了怪病快要死了,趕緊跑去檢查,才被告知說同時擁有男生與女生的性征。
從那一年起,她的胸部慢慢地隆起,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只能穿束胸遮掩、換體育服也是去別的地方換,但她一直很不滿,想要以女人形象面對大眾的越來越強烈,她決定做變性手術。
于是她開始打工存錢,也順利切掉了礙眼的東西,她安排著未來,做了一長串的計劃,在她三十歲以前都照著她的計劃發展,一帆風順得有如神助,她以佐藤一子之名成為了知名的魔術師。
一切的改變在她三十一歲那年。
自視甚高的佐藤一朗有點狂妄,她不相信東方人之中還有手法高于她的女性魔術師,所以她信心滿滿的想去踢館……
「你是魔術師?」一直在一旁听的安姬插口。
怎麼一點氣勢也沒有,卸了妝的膚色臘黃臘黃的,再穿得邋遢些便像個拾荒婦,往人群里一放就是個路人甲,平淡的毫無特別之處。
這樣的人居然謀劃了一連串奪命計劃,先在荼水里下藥,又懂得用引蛇香將毒蛇引進屋里,甚至想到把一枚小型的定時炸彈埋在花盆里,時間一到就會爆開。
這一次的爆炸並未造成太慘烈的傷亡,被波及的傷員因搶救得宜而保住性命,配合復健終能痊愈,不幸的是仍有一名老婦因心髒病發而死亡。
也因為這次的事件,安姬接下來的行程全部取消,就等刑清霆的傷勢穩定便要搭機返台。「呵呵……在你出現之前,我是全亞洲最優秀的表演型魔術師,以舞台式的魔術得到觀眾的喜愛,櫻花凋謝的方式我不知用了幾次,觀眾每次都能感動地淚流滿面,他們說這不是魔術,而是精采絕倫的舞台劇,可是你一出現……」馬上如旋風似的奪走所有人的心,底下的觀眾都看直了眼,直呼這才是絕無僅有的魔術,他們聞得到櫻花香氣,感覺得到迎面而來的悲傷和冷冽氣息。
盡避如此,因為童玉姬的演出一年只有一次,而且只在日本表演三場,因此她的魔術表演依舊能照常舉行,甚至受了童玉姬的影響,她的舞台式魔術反而受到熱烈的歡迎,只不過兩極化的評論也隨之而來。
明明是她先開始在表演中加入櫻花的場景,卻被批評為模仿,還被說仿得不倫不類,櫻花是死的,沒有靈氣,也不夠唯美,缺乏故事張力。
憑什麼?憑什麼她要成為別人的踏腳石,還招來惡意的攻訐,童玉姬過人的美貌也成了話題,也常被拿來和她做比較,而她總是被嘲笑的那個,甚至有人說她丑得像男人。
擁有兩種性別是她願意的嗎?你已經盡量改變錯誤,不眠不休的打工賺錢,切除男性象征全心當個女人,她還化妝、穿女裝,打扮得像個女人,言行舉止也與女子如出一轍,一上了妝根本難分雌雄。
只是一開口說話,粗啞的嗓音就會泄露了過往的曾經,她扮得再像也掩藏不了一半的男人身分。
「我沒看過你的表演,但我的演出應該不會搶了你的飯碗,我一年只辦一次巡回表演,為期一個月,日本最多停留三天,你有十一個月的時間大賺日幣,我和你應該沒有沖突。」
為何她還會心生不滿呢?
安姬無法理解這個人的心態,同樣是魔術表演,她並未造成她的利益損失,說不定因為她的因素還能大賺一票,既是得利者又怎麼能滿心怨慰,怪罪她搶了她的鋒頭。
賺錢是各憑本事,佐藤一朗用的是道具輔佐,她是真的拿命去拚,要使出魔法得消耗不少靈力,而她累積的能量只夠用一個月,過後就會精疲力盡,要好久才能養回來,因此她大賺各國鈔票是她應得的報酬,誰也眼紅不了。
「並不沖突?」佐藤一朗聲音低啞的桀桀怪笑,兩眼如淬了毒般死命盯著眼前容貌嬌美的女子。
「難道我擋了你的財路?」對旁人的事漠不關心的安姬只在意她培育的植物,對人性了解不夠透澈,若非發生了這件差點要命的事,她根本不曉得世上有佐藤一朗這個人。
「財路?」她又怪笑幾聲,被縛住的雙手左右揮動,「你毀掉的是我的一生,一生呀!你怎麼還能像無事人一般的嘲笑我,用最膚淺的金錢來羞辱我的——」
「我毀了你的一生?」她以前根本沒見過她,如何毀?
長發披肩的佐藤一朗抬頭,露出似男又似女的面孔。「還記得那一年的東京鐵塔嗎?你竄起的第二年,穿著女忍者的衣服從天而降,隨手甩出一排的流星鏢……」她像陷在回憶中,表情時而懷念,時而猙獰。
「我的流星鏢射到你?」不可能啊,事後工作人員有回收,特制的三角流星鏢並未丟失。
「閉嘴!我還沒說完你打什麼岔,沒教養。」佐藤一朗突然上身往前一沖,做出威嚇神情。
「好,你請說。」安姬從善如流的擺手,她知道佐藤一朗傷不了她,因為她們之間多了一道鐵欄。
沒錯,佐藤一朗在拘留室,不是市立警察局,而是在西雅圖郊區的一間小小分局,全部的警察加起來不到五人,其中一名是滿臉絡腮胡,看起來像忘了刮胡子的狼人。
佐藤一朗又退回角落坐下,「那年是煙火節,在表演末了,你說要帶給觀眾一份禮物,然後將幾萬名觀眾集體催眠,用著柔美的聲音,讓我們回想此生經歷過最美好的一件事……」想了一下,安姬點頭。「我記得有這件事,當時所有人都在笑,眼中的喜悅騙不了人,他們喜歡我的禮物。」
「是的,我也喜歡,等你說‘醒來,煙火結束了’之後,我暈陶陶的清醒,旁邊的人興奮地說他夢到了什麼,接著問我剛才作了什麼好夢,我因為太過放松,竟不小心透露出我以前是個男人的事實……」
那一刻,她想死的念頭都有了。
罷巧那人認得她,當下雖然沒說什麼,事後卻把這段話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從那天起,每個人都把她當最奇特的景象看,還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心懷偏見的口出惡言,罵她是人妖,很惡心。
包甚者,她走在路上還有人會一臉蔑視地朝她吐口水,用腳踹她,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讓她的自尊心遍體鱗傷。
不論她走到哪里,都覺得有人在看她,在她背後眼神輕蔑的竊竊私語,街頭出現羞辱她的涂鴉,她的家門口時常被擺放不明穢物,還有死貓、死狗、死老鼠。
她不敢再出門,整天鎖在屋里,經紀人來也不開,她徹底把自己孤立起來。
幾年後,她收到友人寄來的童玉姬現場表演的光盤,那時已消瘦得不成人樣的她看著影片中依舊光采四射的童玉姬,心中的恨意油然而生,她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全是童玉姬害的,她要報復——「啊,那真糟糕。」安姬點點頭,換成是她肯定也會躲起來。
「是很糟糕,我成了別人眼中的怪物,他們避開我、厭惡我,把我當細菌一樣的嫌棄,你說我的一生是不是被你毀了??」佐藤一朗此時的語氣很正常,像在和友人聊天。
安姬托著腮,眼露沉思,「雖然變性人遭遇歧視的事情還需要很多努力才能消除,但各國都有表現杰出的變性藝人,他們坦然接受外界異樣的眼光,從無數的打擊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肯定自己。
「所以你的話我並不認同,你的一生不是毀在我手中,而是你自己毀了自己,因為你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完美,便把無法彌補的缺憾投射在別人身上,怪別人比坦誠面對容易,你在找一個替死鬼,把對自己的怨恨全丟給他,這樣你才能得到救贖。」自個兒承受不住從雲端跌落的境遇,才要找到出口傾倒憤怒,她不過是倒霉被挑上。
「胡說!胡說!你怎麼不去死?因為有你的存在,我的人生全毀了,全毀了……你是魔鬼——」突然發狂的佐藤一朗一次又一次用身體撞向鐵欄桿。
安姬走上前,與她距離不到十公分,語氣平靜地說︰「不,我不是魔鬼,是妖精,專門捉弄人的妖精,你看我的耳朵,是尖的,還會前後扇呀扇。」
說著,她那對人類的耳朵忽地拉長,左拓右拓的玩耍了一會,又縮回原來的樣子。
「你……你不是人……」佐藤一朗驚恐的瞪大眼,慌忙的往後退,整個人蜷縮成蝦子狀窩在角落。
「對,我不是人,但那又如何?我依然是萬千歡呼中的焦點人物,一個你永遠也跟不上的頂級魔術師。」安姬冷笑。她從來不是善荏,誰想傷害她,她便全力反擊,絕不畏戰。
「你……你敢挑釁我?我要殺了你,挖出你的眼楮,抽干你的血做成人形標本,你把我失去的一切還給我!還給我……不許奪走……」她又哭又笑地以頭捶牆,兩眼紅得快滴出血。看佐藤一朗已屆瘋癲,安姬搖搖頭走出陰暗的拘留室,迎面而來的光線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說完了?」刑清霆問。他們在里面待得挺久的。
「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問她行凶的動機和原因,她一時的心理不平衡害了那麼多人,她怎麼還能覺得理所當然?」她偶爾也想使壞,但絕不會傷害人命。
「她是日本人,肯定要引渡回日本受刑,不過你也知道,每個國家每天都有人離奇失蹤,多她一人也不意外,以她這種狀況回到日本也是輕判,法律對精神病患很是寬容。」
「不然埋尸沙漠?」絕不能讓她這麼快活。
「好地點。」地廣人稀,他底下有不少辦這類事的好手。
「我挑的當然是好地點,像她這種一出了事就逃避,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渣就該用沙子灌入她嘴里,讓她的肚子裝滿泥沙,然後丟進湖里,沉到湖底。」不到變成一堆白骨浮不起來。
臉色還有點蒼白的刑清霆吃力的拄著手杖,避免扯痛背上的傷口。「安姬,你是妖精,不是殺人魔。」
她嗤哼一笑。「我也是這麼跟里面那個人說,她一听表情全變了,好像我突然化身成吃人的妖獸。」
「你太胡來了。萬一她把你的身分說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不等他說完,安姬哈的一聲,「你想有人會信她嗎?瞧她瘋癲的樣子,听的人準當她說的是瘋話,我的形象太正面了,誰會相信那樣一個躲在陰暗角落的老鼠。」
他低聲一沉。「別得意忘形。」
「哇!除了我們,誰會信世上真有妖精這種生物?我們活在傳說中、故事書里,就算我把耳朵露出來,人類也會笑著說好可愛,跟真的一樣。」真耳成了假耳,盲目的群眾說不定還會爭相仿效。
「安姬,總有一、兩個例外,不要掉以輕心。」她總是漫不經心,得過且過,忽略了周遭的警訊。
刑清霆覺得任重而道遠,要教化凡事都少根筋的小妖精,實在是備感艱辛,她永遠在狀況外。
安姬不耐煩的一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反復在我耳邊念,我听得都會背了,在白羽族你是王子,沒人敢不听你的,可在人界我是前輩,我比你早來了好些年,人類是什麼德性我比你清楚。」
「早來不代表一定比較厲害,我問你,你有真正走入過人群嗎?」她被那個叫海麗的女人保護得太好了,以至于對外面的世界一勞不通。
安姬一怔,表情出現短暫的空白。「我……我不是來交朋友的,對于壽命短促的族群無須付出太多的關注。」
「那你來干什麼?」他問。
「我……」她回答不出來。
妖精喜歡玩樂,不重思考,他的問題超過她能想到的範圍,一開始是為了轟轟烈烈的愛情,她以為那是她所追求的幸福,所以義無反顧的追愛而來。
可是時隔多年再問她同樣的話,她腦子里卻出現無數的問號,她也在自問為什麼,這里的人很壞,空氣很髒,花草樹木都快死光了,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
驀地,一張張熟悉的臉浮現。
夏春秋、吉卜賽、鐘璧、弓藏一級生、海麗,連巷口那攤賣臭豆腐的老王她都覺得異常親切,他們讓她看見人可以很簡單,做自已喜歡的事,吃自己喜歡的東西,別人的不認同有什麼關系,生活是自己在過的,開心就好。
「安姬,你果然是個笨的。」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曉得。
被人說笨,任誰都不高興,安姬氣呼呼的嘟嘴,「你不要做人身攻擊,要不是你受傷了,我一定用冰凍術將你結凍,用宅急便配送回去。」
「知道我受傷了還不來扶我,你腦子是怎麼長的,掛上鈴鐺裝糜鹿嗎?」手杖一收,刑清霆等人來扶,他姿態高貴的冷著臉,眼底卻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她此時的心情很憋屈,想找人吵架卻只能硬生生忍住。「我忍……」
「嘀嘀咕咕地在說什麼?」準沒好話。
她一哼,幼稚的用食指把鼻頭往上推,做了個豬鼻子的鬼臉。「又沒人請你來,本來是楊桃要陪我,你偏要和她搶事做。」
刑清霆眸一眯。「拿錢辦事,我本就是你的保鏢,保護你是我職責所在,你的安全是雷霆保全的責任。」
自從安姬用這一句挖苦過他後,他便轉而掛在嘴邊,用來把她的話頂回去,現在都成口頭禪了。
忿忿不平的安姬貢獻出她單薄的肩膀,因為身材的懸殊,她只能用肩去頂,頸肩卡在他的胳肢窩處。
「要人扶的保鏢,你架子可真大,若是我真遇到危險你跑得動嗎?說不定反過來要我救你。」他好重。
「不能跑不會用飛的啊?這次的爆炸我便是振翅一飛。」雙翅一揮增加助力,短暫恢復原形的他如炮彈般射出,在撲向她前又回到人類模樣,若是原身只怕禁不住炸彈的威力。
她一驚,听前而知後。「你學會隱翅術了?」
他點頭。
「騙人!那麼難的魔法,我學了好幾年都只能隱去一翅。」她不信自己的天分比他差,一定是湊巧學會的。
刑清霆一手繞過她的腰,輕摟。「勤奮就不難。」
「你這句話是在挖苦我嗎?」她不滿的一嗔。
她就是不勤奮的代表,喜歡不勞而獲,最好不用練就能學成,像黑魔法只需熟背咒語就行。
「有自知之明,還有救。」他調侃。
「克雷格‧多倫,你激怒我了!」她氣鼓鼓的說。
刑清霆安撫小孩似的模模她的頭。「你的脾氣還是一樣暴躁,乖,要收斂,等你學到我的三分修養就能斷女乃了。」
「克雷格,我斷你的女乃……」頭。